鲸语者

　　锅碗瓢盆都是蓝沙洗的。洗碗的地方在靠近船尾的绳梯下。

　　所谓的洗碗不过是拿着碗在清澈的海水里漂一下，晒干表面浮出盐粒后再次用干净的毛巾擦干放在甲板上暴晒，过程相当环保天然。

　　童夏用了几天餐具 ，完全没觉得身体有什么问题。偶尔想起自己曾经用洗洁精一次次冲洗碗筷的强迫症行为，都觉得过去的生活方式既高耗能又矫情。

　　黑叔和大牙依然一左一右的看着蓝沙，后者脸上满脸叫苦不迭。

　　蓝沙这边刚刚解决掉一摞盘子，扭头看到童夏踟蹰的立在自己身后，立刻不耐烦的砸了咂嘴。

　　“喂，小聋子，我这双手是用来大开杀戒的，不是用来洗盘子的。”

　　童夏蹲在他旁边看着他干活认同的点点头：“那行啊，下次你来杀鱼。”

　　蓝沙嘴角抽搐闭了嘴。

　　童夏看着远处漂亮的夕阳，心情大好的哼起了歌，听了会，蓝沙有些忍无可忍的开了口。他说到第二次，童夏才看了过来。

　　“姑娘，你不会专门过来唱歌折磨我的吧。”

　　童夏懵懂眨眨眼：“我以为我唱歌会让你干活的时间过得快一点呢。我奶奶说了，我唱歌的时候她就觉得日子过得很快。”

　　“你奶奶耳朵好么？”

　　“和我一样听不到呀啊！不然她怎么教我手语呢。”

　　童夏笑的人畜无害。

　　“你和蓝渊还真是天生一对……”

　　蓝沙罢工似的把盘子一丢，起身就要走。被黑叔挡住了去路，又丧丧的蹲了下来。

　　童夏无视着他的恶劣态度，凑了上去，压低了声音：“喂，蓝渊的难言之隐是什么啊？”

　　大牙和黑叔听得清清楚楚，面面相觑后闭了闭眼，一脸头大。

　　蓝沙的表情更为魔幻，盯着童夏：“你还不知道蓝渊的毛病？”

　　童夏点点头：“背后有伤算么。他说治不好。”

　　“噗，他和你一样有点先天不足，长大后严重影响了他的求偶行为。你想知道更多么~”

　　蓝沙神秘的眨眨眼。

　　童夏咽了口口水，又紧张又期待的看着他。

　　大牙不客气的一脚踢在蓝沙身上，他“哎哟”了一声，识相的闭了嘴，继续苦哼哼的低头干活。

　　“走走走，你一来我就挨打。一边儿玩去，别妨碍我擦盘子！”

　　童夏悻悻的离开了船尾。在甲板上兜了半圈实在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百无聊赖的童夏踱步到了船舱的另外一边。

　　那里，据说有蓝渊的房间。

　　整艘“蓝渊号”除了兼职驾驶室的大厅外，一共有八个房间，每一侧有四个房间。

　　每个房间都不是很大，很像普通游轮里的单间，而整个地下一层是存放着海鲜的水库。

　　除了自己的房间外，童夏从没拜访过别人的卧室。

　　只有一次，童夏独自走回房间，搞错了东西侧，差点推开了左边第一扇房门，被安康及时拖住。

　　“那是蓝渊的休息室，你别跑错了。”

　　此刻，童夏又停在了那扇门外。

　　她犹豫了片刻，抬手敲了敲门。两声门响后，蓝渊开了门。

　　残阳完全坠下了海平面，只有些微的天光从海面上折射过来，落在了两个人身上。

　　蓝渊的脸迎着光亮，浅棕色的皮肤上此刻融了一些淡淡的暖色，视觉上不再显得那么疏离与高冷。

　　“有事？”

　　童夏从他身体的缝隙里往后看去，他的房间里只有自然光，没有点蜡烛。

　　“想看看你休息没有，我想找人聊聊天。”

　　“我马上去接软婶的班。”

　　童夏这才想到，软婶是白天的舵手，晚上应该是要休息的，而蓝渊就是晚上接班的那个……

　　白天要捕鱼，晚上要掌舵，会很辛苦吧，难怪他的伤势久久不能好。

　　“怎么了？”

　　眼看着童夏的神色变了几变又低头不说话，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的蓝渊赶紧问道。

　　“那你……你去忙。我只是，”童夏吸了吸鼻子，“想看看你好不好。”

　　“我很好。”

　　“你的伤口该换药了吧。”

　　“不用，我自己换好了。”

　　童夏想绕过去看看，蓝渊却关了自己的房门。

　　“怎么不去休息？”

　　童夏悻悻的收回了目光，嘀咕了一句：“现在未免也太早了吧……”

　　这才当地时间七点左右。前几个晚上不是受到了惊吓就是太过疲累，童夏倒头就睡。

　　可是日子一旦上了正轨，根深蒂固的生物钟就完全没有办法适应这种天黑以后就睡觉的生活。

　　她丢了手机和电脑，失去了和现代文明联络的方式，和一群陌生人漂流在大海上，还是在一艘连卫星电话，自动导航系统都没有的原始大船上。偶尔去一下港口码头，当地人的报纸和电视又完全看不懂。

　　这几天着实把她闷坏了。

　　蓝渊随意的问了一句：“那你从前晚上都做什么？”

　　“我们上网啊，夜生活还是很丰富的。”

　　“网络……”蓝渊若有所思的往大厅的方向走去，童夏赶紧提步跟上去。

　　“对啊，不然你们怎么和自己喜欢的人联系呢？”

　　“你有喜欢的人了？”蓝渊突然停下来脚步，脸就沉没在半明半暗里看着她。

　　童夏脸一红，急忙摆手：“不是那种喜欢。这个喜欢的意义很宽泛的，比如情投意合的朋友啊，有血缘关系的亲朋呀，还有就是中意的明星电视节目什么的。”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解释的像是一部百科全书，又啰嗦又冗长，蓝渊却听得很仔细。

　　两个人在大厅里站住，软婶儿打了个哈欠对着蓝渊点点头，便准备回房间。路过童夏时，又扫了一眼她，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童夏打了个哆嗦，扯了扯蓝渊的衣服：“我每次都觉得软婶儿的笑容有些渗人。”

　　“哦，不用在意她，她不太会用嘴边的肌肉。她已经努力了好多年了。”蓝渊接过了船舵，看向了远处黑漆漆的海平面。

　　“原来这样啊……我一直觉得软婶要吃了我呢。原来她比我还可怜……”童夏满脸的歉意。

　　蓝渊看了她一眼，嘴角弯起：“还是你比较可怜。”

　　“我才不可怜呢！虽然爸妈把我弄丢了，但是他们有弟弟陪了。虽然童奶奶离开了我，但是之前她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开心。虽然我差点被人贩子拐跑，但是我遇到了你。还有啊，我一份很不错的工作可以养活自己，连出来打工都能靠做饭挣钱，我哪里可怜了！”

　　她一气说了下来，像是这段话她经常对自己说，熟练的随时随地可以脱口而出那样。

　　蓝渊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他神色复杂的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我可以陪陪你嘛？我觉得守夜这种事情，比较需要人陪你聊聊天，不然你会困的！”

　　也不等蓝渊回答，童夏笑嘻嘻的搬来了一个椅子坐在了他的身边，活脱脱一个副手的样子。

　　蓝渊笑着由着她去了。

　　大厅里点了几根童夏买来的蜡烛，在海风里轻轻摇晃着。船舱里的气氛很是静谧。

　　沉默了会儿，童夏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蓝渊，我们来聊聊你的难言之隐吧。”

　　船舵一滑手，巨轮猛地一个急转弯，蓝渊隐约听到了船舱方向传来了重物掉落在地板上的声音，继而响起船员们的骂骂咧咧。

　　缓过神来的蓝渊努力看向前方，却根本无法忽视童夏在一旁灼灼看着自己，充满了探寻意味的小眼神。

　　“你，咳咳，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看就像软婶儿不太会用嘴唇肌肉，安康学不来用手打手势，像我在你之前听不到任何声音一样，每个人都有一些多多少少的缺陷的嘛……你的缺陷是什么呀？”

　　蓝渊嘴角抽搐：“你以前也这么直白的问人家生理缺陷么？”

　　童夏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脸确凿：“对呀。”

　　蓝渊舔了舔嘴唇，喉结轻轻滚了滚，浅棕色的皮肤下的脸色怎么看怎么不自在。

　　童夏倔强又耐心的等了会儿。蓝渊终于开了口：“我，我唱歌跑调。”

　　“啊？”

　　童夏怕自己听错，蓝渊又重复了一遍。

　　“这算什么生理缺陷啊？”

　　“在我来的那个地方，”蓝渊换了个说辞，“在我们的部落里，唱歌的声音很重要……有些人，比如我，如果跑调，那么一辈子都无法找到配偶。”

　　“你们什么部落啊？”

　　童夏目瞪口呆，脑子里跳出了一个欢脱中二的画面：一群土著围着篝火唱歌跳舞，中间的酋长严肃的审视着每个人，目光如炬，突然指出了其中一个滥竽充数的----比如蓝渊。蓝渊扭扭捏捏的走到了篝火旁，酋长要求他单独唱一首，他一开嗓，队伍里的姑娘们悉数跑光……然后，蓝渊就被丢了出去……

　　“我们……”

　　蓝渊话没说完，船舱的正前方突然传来了一声闷响。

　　童夏完全没有任何的防备，直勾勾的撞在了船舵上，幸好蓝渊手疾眼快的拉了一把，否则在没有任何安全防备的驾驶室里，她轻则脑震荡，重则头破血流。

　　确认她没事后，蓝渊紧急停住了大船。

　　“我们是搁浅了么？”童夏吓了一跳。

　　前方依然黑漆漆的，既不见岛屿也不见别的大船。

　　“难道是触礁？”

　　蓝渊没有回答她，只是面色严峻的合上眼睛，像是在用心捕捉着什么细微的声响。他的身后，反应敏捷的船员们也迅速跑到了大厅。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血腥味。

　　蓝渊表情越发的凝重，说了一句“你们在这里呆着”便只身跳入了黑色的大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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