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仙门有毒

　　罗帐低垂，残烛灯蕊早已冰凉，朝东的窗户半掩半开，逐渐明亮起来的天光从窗外照映进来，屋内朦胧的景象逐渐变得明晰。

　　梁鸣将醒未醒，翻了个身，双臂一揽搂到怀里一片温软滑腻，鼻端嗅到馨香，笑着睁开眼。

　　怀里的佳人也醒过来，蓬松的乌发如云堆在枕上，尚存了几分早起的倦慵，朦胧着星眸妩媚的笑道：“公子爷最近起得真早，外头太阳还没出来呢。”

　　“还早吗，不早了，今日爷还要进城去，晚上回来陪你们。”

　　搂着美人温存几句，梁鸣撩起床帐，向外喊道：“来人，伺候爷更衣。”

　　“哟，公子醒啦。”

　　两个婢女巧笑倩兮，步步摇曳生姿，袅袅娜娜的走进来。

　　都是身边伺候了好几年，见惯到有些腻味的面孔，梁鸣的笑容淡了几分，目光往外间逡巡，问：“就你们两个，其他人呢，燕儿和清儿呢？”

　　梁鸣有些不高兴，婢女们熟知他的脾气，这位二公子高兴的时候很好说话，有求必应，然而一旦不开心了，也就翻脸跟翻书似的，平时再亲昵喜欢的姬妾，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

　　二公子身边美人如云，年年都有新鲜面孔，如开不完的满园繁花似锦，叫人观之不尽。

　　新花开了旧花落，若有人翻一翻那花根底下，花泥黑红腥臭，可不就跟浸透了血似的。

　　婢女们立刻不敢娇笑了，然而又不敢不笑，二公子最不喜欢下人在他面前愁眉苦脸，不乐意伺候他似的。

　　昨夜捡回来一只性格古怪的鬼修，明燕和白珑聊了一夜。

　　稍微冷静下来想一想，白珑的提议其实非常有参考价值。

　　跟着师尊从零开始弃魔从仙，可如何才能成为一个仙修，别说明燕和池孤清，圣无隐自己都不知道。

　　如果能有一个仙修从旁指导，提供经验和建议，那过程也许就顺利多了？

　　白珑说自己认识一个非常靠谱的仙修，师徒三人商量了一晚，决定先试试看。

　　昨夜，由明燕执笔写了一封匿名信，拜托白珑转交给她认识的仙修，之后把回信带回来。

　　天才擦亮，白珑就动身出发了。

　　明燕和池孤清一起寻了个僻静地方打坐吐纳了一会儿，差不多到了该去梁鸣身边伺候的时间。

　　东方一片红霞，淡青色的天空色彩层叠，一层鎏金一层赤红，初升的旭日透红一轮，从天边慢慢升上来。

　　金光万道，如忽然下了一阵金雨，芦雪庄里芦花飞扬，无数落雪似的绒絮在晨光中照映成暖融融的金色，芦雪变成了金雪，名副其实的成了仙境。

　　明燕伸手捉了一片飞到眼前的芦花，在指尖捏了捏，呼一口气向池孤清吹过去。

　　软软的细绒飘飘荡荡，就落在乔装成清丽女子的青年，垂过腰际的墨黑发尾上。

　　池孤清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

　　明燕抬头回望，冷不防忽然师兄伸手过来，如同去捉一只顽皮的小猫，先按住它的后颈那样，池孤清的左手，牢牢抓住了师妹的后衣领子，隔着衣料往下按在后颈上。

　　“真当离了宗门，除了师尊没人制得住你了？”当师兄的道，“再胡闹，一样给你拿龙筋索捆了，随便哪座假山洞子里倒吊一晚上！”

　　明燕笑嘻嘻道：“别了吧，咱们都是仙修了，魔门陈腐的那套就忘了吧？”

　　池孤清道：“你当仙门弟子胡来，就没有门规约束了吗？”

　　明燕从善如流，立刻改了口：“咱们现在不仙不魔，这不都百废待兴，还没立规矩呢嘛？”

　　论耍嘴皮子，性格有些严肃的师兄，从来不是师妹的对手。

　　明燕眨眨眼，笑着讨饶道：“师兄放了我吧，先松开手，师妹昨天偷懒，嫌自己烧热水麻烦，一天没有沐浴呢。”

　　揪着领后的手立刻松开了，池孤清往后退开半步，左右看看见廊下有蓄水缸，飞快走过去拿瓢舀了清水，边洗手边瞪一眼明燕，恨铁不成钢：“女孩子家，什么时候能不这么邋遢？”

　　骂归骂，前面就是梁鸣的卧房。

　　池孤清道：“你又跟过来做什么，真要去伺候个男人起床穿衣？”

　　明燕当然不想伺候梁鸣起床穿衣，可是一本正经的师兄，昙誓宗多少师姐师妹芳心暗许却难以亲近的师兄，离了宗居然沦落到乔装成女子，伺候一个世家浪荡纨绔起床。

　　画面太美，当师妹的绝对不想错过。

　　不过，这副场景有趣是有趣，梁鸣这样的虚伪小人在眼前晃悠得多了，委实叫人倒胃口。

　　梁鸣梳洗完毕，带着几个常跟出门的下人，离开芦雪庄往洞明城去了。

　　明燕和池孤清也没有闲着，脱下婢女的衣装换上常穿的服色，不远不近悄悄跟上梁鸣。

　　梁鸣这半个月来，每天都要从芦雪庄往洞明城走一趟。

　　洞明城城主也姓梁，出身芦雪庄梁家的旁□□天梁鸣在书坊街拿出的灵草宝矿，之后先寄存在了城主府，梁鸣这些天每日进城，带着下仆亲自一户一户上门，把承诺过的灵宝送去。

　　明明有更省时省力的方法，而梁鸣选择这么做，无疑是享受每一户的千恩万谢。

　　他还想拉上梁鸿一起当面炫耀，好在梁鸿脑子清醒，不跟弟弟一起发疯，以书院讲课没有时间为由坚决拒绝了。

　　不过，尽管梁鸿拒绝同行，梁鸣每日进城之后，必然还是会到启明书院走一趟。

　　目的也非常明显，就是想让梁鸿看看，他现在在城中如何受人拥戴。

　　……

　　距离第一次见到白珑，时间不知不觉，转眼就过去了半个月。

　　满城桃杏半凋，枝头春叶凝碧。

　　梁鸿没有轻易相信白珑的一面之词，却也没有置之不理，向融天盟去信，与抵达芦雪庄的修士面会，甚至私下里约见常跟弟弟出门的下仆，打听梁鸣在外面的行踪。

　　融天盟所言与梁鸣口述一致，下仆那里打听到的梁鸿的行踪，也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但是有些细节，微妙的对不上号。

　　梁鸣曾经迷恋清静观观主之女季沉音，软磨硬泡了半年，最终表白没有成功。

　　梁鸿还记得，那年弟弟气急败坏的从清静观回来，去求父亲出面，动用梁家的名头上门提亲，迫使清静观低头。

　　当时父亲怎么说的来着。

　　对了。

　　父亲对二弟道：“你这样的软骨头，也就跟你后院那些莺莺燕燕厮混一辈子吧，正经女修哪个看得上你，自己不争气，还有脸来求我，我都替你臊得慌！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些念头，若要漂亮的女人，问账房拿钱，上城里歌楼舞房去买，别总惦记着糟蹋别人家的正经姑娘！”

　　父亲脾气暴躁，说话向来不大顾及旁人的脸面，梁鸿小的时候，也没少被父亲骂得狗血淋头。

　　他记得自己执意在洞明城开设书院的时候，父亲就坚决反对：“修士是修士，读书人是读书人，修士读自己的秘籍心法，读书人读他们的经藏典论。那些读书人读书，就跟咱们修士修行一样，都是一辈子立身的根本。

　　你才读过多少书，认识几个字大字，就敢去开设学堂误人子弟？你要敢这么干，趁早滚出梁家，我家没有这种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就妄尊自大，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子孙！”

　　梁鸿好说歹说，再三保证自己只是与人方便，并不敢妄尊自大去跟人讲学问，最多教教孩子们认字，书院开设起来，自然会招徕真正的饱学之士，他也只是见洞明城里没有官学，家里请不起先生的孩子要读书，每天得来回赶上六里多的路程，去上隔壁城的官学。

　　父亲骂谁都是一般骂，梁鸿从来不觉得，父亲对待自己和弟弟，有过厚此薄彼。

　　然而那日，和那位叫白珑的姑娘交谈之后，梁鸿从头回忆起来，不禁猜测梁鸣是不是从很早以前就对父亲的态度产生了什么误解？

　　季沉音的事，二弟挨过父亲的痛骂之后，没有再在家中提起。

　　然而他也并未私心，那之后继续不时往清静观跑，继续献着殷勤以图打动佳人芳心。

　　清静观遭劫，季沉音罹难，梁鸿自己未曾有过心上人，但在城里住得久了，每天浸染着尘世烟火，悲欢离合看得多了，也就发现梁鸣的态度过于冷淡，完全不像是有受到痛失所爱的打击。

　　要说他早就放弃季沉音，对她没有感情了，那又为什么这次离家所谓访友又是去了清静观？

　　只有这一点，梁鸿怎么也想不通。

　　梁鸿独自一人苦恼，思绪陷入僵局，甚至考虑离开洞明城一阵，往清静观去亲眼看看的程度。

　　这个念头，初时只是在他心里飞快一闪而过。

　　他当时没有在意，过了一段时间，问题仍然没有得到解答，梁鸿独坐沉吟的时候，这个念头忽然又跳了出来。

　　这一次，他没有再忽略了。

　　既然如此在意，就去清静观看看又有何妨？

　　父母近日都在闭关，省去了辞行的麻烦，梁鸿留下口信，想了一想，没有照实说，只说自己在洞明城待得闷了，出去走走散散心。

　　这天天不亮，他随意带了些贴身物件，一身轻便的出发了。

　　清静观离洞明城不近不远，快马加鞭，日落之前就可以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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