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萌且不自知

　　凉意似蛇牙，刺破了肌肤；寒气如蛇毒，攀附着血流，向心房逼近。

　　冷！含光只觉得头发都结了一层冰霜。

　　嘴张不开，手动不了，胸膛起伏都弱不可查了。

　　周遭一片死寂，无风、无光。

　　也许，可能，自己已经死了吧。含光如是想。

　　也罢，自己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孑然一身，只是不知谁能为自己收敛尸骨，又有谁为自己坟头种上一株兰花。

　　哪怕掩埋在阴冷潮湿的地下，有幽兰摇曳，替他和着风声，沐着雨露，承着朝晖，长眠不在孤单。

　　可是没有人会为自己这样做。

　　满心不甘！

　　忽的，一团绵绵的事物倚在了身上，虚虚的搭在颈窝处。有人把他手抬了起来，让他环住这软软的一团。

　　无尽的黑暗中，含光怀中暖暖和和的，若有若无的芬芳，无一处是，无一处不是。含光用手轻轻摩挲了下，膨膨的、弹弹的。实在猜不出这是什么，不过抱着真舒服，不再孤单，也不再遗憾。

　　作为长安东市最大的客栈，店小二也算是见过不少走南川北的客人，可是像这位公子般年纪，抱着个白兔偶娃睡觉的，还真是没有。

　　不过这位公子睡相感人，嘴角含笑，脸小而圆，和兔偶脸贴在一起，好似绵白团子两个。

　　“为啥好想捏？！……打住! 打住！” 不好男风的店小二被自己的“变态”想法吓了一跳。自己只是被雇来照顾这位公子的，不是来对他动手动脚。

　　含光感到有人在取走他怀中事物，连最后一点念想都要被夺走，不由恨道：“混账！”

　　店小二本好心扶起这病弱公子喂水，可玩偶的耳朵正好挡住他的脸，欲挪开玩偶，却似被人狠推了一把。小二踉跄后退，一屁蹲摔坐在地，两瓣腚险些裂成四瓣。

　　蚕眉凤目，雪霜相貌，却死死抱着玩偶，一副旁人碰不得的模样，莫不是个痴儿吧。也是，不然那位姑娘雇他照看，把病人留下就走了。戏文上不都说偎依取暖，缠绵生情的么。定是这公子脑子不光身体虚弱，脑子也有问题，哪个姑娘肯为一个傻子毁了清誉。

　　“公子，药在这里。”小二深怕含光再发什么疯，搁下碗就走了。

　　含光迷迷瞪瞪，也不知人在何处。阳光照在身上，投在榻上一道阴影，自己有影子，当还在人间。目光转向怀中，兔子玩偶娇憨面上，黑线绣成的一对乌溜溜大眼，粉线绣出的小嘴弯着，勾勒出一副满是欢喜的表情。

　　“这符法……”含光看到兔偶身上的符咒禁制，瞬间清醒了，“真是……”

　　为了给含光取暖，玩偶被打入了火符。这种低级的法门，大微宗弟子基本上都会。但是这道火符是被改良过的，兔子脖子上挂了个扶桑神木牌。木生火，什么时候木牌耗尽，这个火符才失去效果。也就是说，在这百十年内，这布偶都可以充当暖炉。但是反观它身上被打入的剑气，就是简单粗暴多了。取了含光血画的剑符，除了对施术者和含光外，对其他人采取无差别攻击，适才小二被掀翻在地，就是这个原因。

　　这已经不是布偶了，就是个杀器，如果刚才碰含光的是魔物，就会发出更强的剑气，低阶魔物可能当场殒命。兔偶穿着缝着小口袋的花布兜，含光从口袋里摸出一封信：“安置国师，乃吾同门之情谊。幼时玩偶，已被符咒加持，可保平安。镇守东海，为吾指责之所在，故拜别——李念远敬上。”

　　什么玄门第一高手，不过小女孩心性罢了，当自己三岁娃儿么，塞了这么个东西。含光把兔子玩偶放到一边，从枕头旁摸出自己的包袱。

　　刚一下地，含光眼前一黑，又倒回了榻上。原来身体这般衰败了……就算出去，遇到凶险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布偶歪着头，绒布小手碰着含光的手背，热力源源不断传来。含光迟疑半晌，反握住小手。

　　"这神木精魄，不可明珠蒙尘，如此“贵重”的玩偶，白某无福消受，自当还予她。"含光主意已定。

　　水波生潋滟，圆月照大江。

　　含光跟随南下的客船，前往江南道，再可搭海船寻李念远。现下已至暨阳县。商船长约十丈，高四层。最高一层是雅间，还有专人服侍，随传随到。含光终日窝在雅间内，处在半梦半醒之间，连吃食都很少吩咐人送来。船家早中晚三次派人查看，生怕一个不留神，客人死在房内。

　　一层秋雨一层凉，江风带着湿气，钻得人骨节缝里疼。虽有布偶，含光浑身上下零部件，都像商量好似的，集体生出事端。手腕莫名其妙肿了，接着胸腔闷痛，好不容易咳得缓口气，又有人拿刀锯腿似的钻心疼。

　　含光嘶嘶抽气，团成一团，恨道：“怎么还不死。”

　　饭能多吃，话不能乱说，回应他一般，一声嘶吼，开云裂碑般撕开了江水，巨浪翻滚犹如水沸。

　　兔子玩偶胸口幽光闪烁，剑符发动。

　　有魔物！

　　心念方起，兔偶身上符光闪烁几下，熄灭了。

　　窗外浊浪渐止，云霁月明，朗朗清辉，水天一片明澈。

　　含光推门而出，屋外是半米宽的过道，栏杆下便是深不见底的江水。江风凛冽，吹得含光衣踉跄退到门边，才勉力站稳。

　　刚才被异兽吼声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的船客，纷纷谈论来，更有胆大者踏上甲板一探究竟。

　　粼粼的江面突现一道血泉，冲出水面丈许又泼洒而下，将暗蓝色的江水染得一片漆黑。一兽状若山岳，似龟似鳖，缓缓浮出水面，久久不动。

　　“玄龟？！”有博闻强志者摇头晃脑道，“《山海经》曰：其玄龟，其状如龟而鸟首虺尾，其名曰旋龟……”

　　“蓬莱阁捕杀这魔化的鳌龙，惊扰到各位了。”清朗之声，犹在耳畔响起。众人四下张望，就见江天交会之际，一叶扁舟逆流而来。

　　舟上一人，背负古琴，谪仙般俊美姿容。船上不少女客见他风标出世，偷偷打量。

　　“卓阁主好大的脸啊。” 一尾黑白团花的胖头鲸鱼从舟底下滑了出来，竟能口吐人言，“这鳌龙明明是我东海龙主所杀，和你有什么关系。”

　　“蓬莱阁主卓青晏！”含光脑中有这么个印象。海外有仙岛，蓬莱，方丈，瀛洲，皆在烟波浩渺不可寻之处。岛上的人很少涉足中土，一些记载也是来自于李念远传回的消息。

　　卓青晏也未理这游来晃去的胖头鱼，广袖一挥，这鳌鱼尸身便随着他的小舟离去。

　　胖头鱼自觉没趣，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双鳍拍打水面：“等等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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