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往事

　　九月，空气中的湿热还未完全散去。
　　青城一高，活力满满的新生们刚刚结束军训，带着陌生与欣喜踏入各自的班级，开始新一阶段的人生。
　　方如拄着脸，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身影，却完全没有新学期开始的紧张与兴奋，她现在只希望自己可以静下心来，抹去那天晚上的可怕回忆。
　　“方如，你还好吗？”吴梓纯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带有些许冷意。
　　方如抬头，目光扫过她带着口罩的脸，立马又移开了，嗓音带着疲惫地说道：“我没事。”
　　吴梓纯在方如前面坐下，漂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她，方如又闪开了目光。
　　“为什么不看着我？”吴梓纯语气依旧冰冷，伸手摘下了口罩。
　　“对不起。”方如扁了扁嘴，终于把目光转到梓纯的脸上，梓纯面无表情，眼睛含着冷意，本就皮肤白皙的她显得更加苍白，但是方如的目光还是被那道不和谐的疤痕吸引了，那道还未痊愈的、泛红的丑陋疤痕从右侧鼻翼一直延伸到耳根，原来美丽精致的脸现在变得毛骨悚然。
　　“对不起什么？没有看着我还是毁了我的脸？”梓纯声音不大，但是语气更加冰冷。
　　从前梓纯声音甜美，撒起娇来最讨人喜欢了，现在方如知道了，原来声音再甜美生气起来也是可怕的。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方如低下头，忍着眼泪，“我们不知道传言是真的。”
　　“你不用道歉，错的不是你。”吴梓纯带上口罩，起身走向教室门口。
　　方如听到教室里有人已经开始小声议论起来，都偷偷看着吴梓纯。方如不知道该说什么。
　　“受苦的也不止我一人，”梓纯在门口停下，“她的任性也得到了惩罚，我自己也是傻，非要跟去，不仅毁了这张脸……他也不会喜欢我了吧……我真是自作多情……”
　　“不是的，他……”
　　“不用说了，就算有可能，就这张脸，我也没心思继续了。”梓纯继续说道：“我要出国了，离开这个地方。你们……各自珍重吧。”
　　说完，吴梓纯走出教室，面无表情地穿过四周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方如揉了揉还没有康复完全的肩膀，趴在了桌子上躲开周围同学询问的眼神。她觉得糟糕透了，和吴梓纯的谈话又把她带回了那个周六的晚上。

　　那只椅子直直地飞向郎华，郎华来不及躲闪，头部被猛地集中，直接从栏杆上翻了下去，短暂的尖叫过后，传来了沉闷的一声响。还没等方如往下看，前面飞来的桌板就直接打上了她的肩膀，剧痛让她眼冒金星。
　　“梓纯！”
　　“郎华！”
　　耳边传来高均泽和沈钰铭的嘶吼。
　　方如回过神来时，看到高均泽双手颤抖得扶着跌坐在地的梓纯，梓纯右半边脸鲜血淋漓，一条宽大的裂口在鲜血中隐约可见。梓纯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脚边还落着一块沾满鲜血的碎木块。
　　方如捂住嘴，泪水喷涌而出，她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再转头看向楼下地面，郎华的身体一动不动，血迹一点点蔓延开来，长发散乱的铺在地上，浸在暗红的血中。
　　方如早已哭的喘不过气，一旁的沈钰铭手臂上也是遍布伤痕，血迹斑斑，他用力地抓住栏杆，额头上青筋暴起。
　　方如泪眼模糊，其实门的另一侧什么也没有，门被狂风般的气流冲开，酿成了现在的悲剧。
　　沈钰铭几乎失去了理智，抓起手边的一根木棍就向楼内走去，也不顾手心又被刺伤的疼痛。
　　在这样一个晚上，唯一能让方如欣慰的就是林老师的及时赶到，他拦下了沈钰铭，虽然差点被挣扎的沈钰铭打伤，也叫来了救护车，还报了警。
　　万幸的是，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抢救，郎华保住了性命，但是全身多处骨折，内脏受损严重，再加上脑震荡，她在ICU里住了十多天情况才稳定下来。
　　吴梓纯的脸也毁了，即使医生缝合的再好也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疤痕，这对素常爱惜容貌的梓纯来讲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沈钰铭两条手臂因为抵挡，留下了大大小小的淤青和擦伤，左手腕还脱臼了。高均泽也好不到哪里去，断了4根肋骨，差点戳到肺，右手小臂骨折，打了四个钢钉。
　　对比起来，方如简直觉得自己的幸运太有罪恶感了，她只有左边肩膀脱臼，外加突然间胃溃疡，便没受什么伤了。
　　方如的罪恶感不仅来源于好友的重伤，也来源于对自己的懊悔与责备，懊悔自己禁不住劝去了这个地方，责备自己没能及时拦下好奇心旺盛的郎华。

　　“叮铃铃铃——”铃声响起，老班抱着大大小小一摞书走进了教室，同学们做回了各自的座位。
　　沈钰铭最后一个走进教室，关上教室门，然后默然走到方如斜后方的位置坐下。方如看了看沈钰铭，手臂上的伤还没痊愈，看来也要留疤了。她又看了看右边空着的座位，心里又难受起来。
　　教室另一侧，高均泽和吴梓纯的座位也空着。上次出事后，高均泽就被关了禁闭，现在还在养病，不过就算痊愈了，高局长也不会让他乱跑了吧。
　　“这学期刚开始我们人有点少啊，有两个同学请了病假，吴梓纯同学申请了到日本的交换项目，下个学期才回来。”老班如往常一般点着人数，随后说道：“同学们已经高三了，我希望你们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不要每天总想着有的没的，现在考个好学校才是正事。我会联系各位家长，管好你们，不要没事出去乱晃，现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一点小事都很有可能影响你今后的人生……”
　　方如低头听着，老班话里有话，似有所指，她当然听得出来。
　　“方如，沈钰铭，你们两个午休的时候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好，同学们开始上课吧。”
　　老班说完，抱着他的书转身又走了出去，和门外教英语的李老师打了个招呼。
　　教室里又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好，同学们安静一下，我们今天……”李老师走上讲台，敲了敲黑板，地下才安静下来。
　　上午的课，方如听得心不在焉，她很用力的告诉自己，要听课要听课，可总是静不下心来。期间她几次回头看向沈钰铭，发现他同往常一样，认真地听课，认真地记着笔记，只是没有如从前一般，以微笑回应她的目光。
　　好不容易熬过了上午，午饭吃的也没有滋味，方如跟在沈钰铭身后走进了老班的办公室。
　　“来来来，局长，您喝茶，这是我从苏州带回来的，您尝尝。”
　　刚一进门，方如就听见老班殷勤的声音，这声音完全不像上课时候的样子，听起来很是开心啊。方如看到老班端着精致的茶杯，对着沙发上的人毕恭毕敬。那人身着黑色衬衣，看起来和自己爸爸差不多年纪，双手指节清晰，布满老茧，腕上还戴着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手表。
　　“老师，您客气了。”那人笑着说道，轮廓清晰的脸有着些许岁月的痕迹，但是双眼炯炯有神，仿佛可以想像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局长？方如和沈钰铭听见老班对这人的称呼，不禁想到了一个人——高均泽他爸，高长峰局长！
　　“你们来了？站在那干什么，快点过来！”老班看见他们两个，赶紧催促他们走上前去。
　　两人对老师问了好，犹豫地迈了几步。
　　“是方如和沈钰铭吧。”高局长起身，对两人伸出右手，“我是高均泽的父亲，你们好。”
　　没想到高局长居然这么客气，方如和沈钰铭受宠若惊，连忙伸手握了握手，说道：“叔叔好！”
　　“诶，来，别拘束，快坐，我来就是想跟你们聊聊天。”高长峰面带微笑。
　　方如知道，聊天估计也就是办案吧，毕竟当时出了那么大的事，怎么可能到现在都没有警察来询问。
　　“老师，我想跟他们两个单独谈谈。”高长峰对老班说。
　　“啊，好说好说，”老班又拿上来几盒点心，“您慢用，慢慢聊，不打紧的。”说完满脸堆笑走出办公室。
　　方如觉得身上快起鸡皮疙瘩了，他从来没见过老班还有这么一面。
　　“我来这里是想聊一聊关于旧校舍的事。”高长峰喝了口茶，对两人说道：“小泽跟我说了一遍，但是我不能接受闹鬼的说法，我想听听，你们是怎么说的。”
　　“叔叔，”沈钰铭说，“我们那天一直在一块，高均泽说的，也就是我们经历的。”
　　“难道真的闹鬼？你要明白，闹鬼这种说法不可能立案调查，这也是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来和你们聊。”
　　“是真的，叔叔，”方如皱着眉说道，“我一开始也是不信的，可是……一切都太诡异了，就我们五个人，门怎么会无缘无故地锁住……还有，最后在天台上，我们明明看见林老师，可是林老师无论如何也看不到我们……这一切都，太诡异了。”
　　方如的语言组织有些混乱，她不知道该怎么让高长峰相信她，又不太想逼着自己回忆。
　　“林老师，林则侨是吧。”高长峰带着肯定的语气问。
　　“是，多亏林老师，事情才没有更糟糕。”沈钰铭答，“还有，604里面的东西呢，也不能立案吗？那可是实打实的证据。”沈钰铭疑惑。
　　“唉——”高长峰叹了一口气，说：“这就是问题所在，当场到的警察还有我后来带去查的人，根本没见到你们说的玻璃罐，也没有头和断肢。”
　　“怎么可能！”方如震惊，声音大了些，“我们亲眼见到了，那个玻璃罐里的人，长得和里面那幅画一模一样！”
　　“画我们找到了，但是那幅画是十几年前就在的，604里，也确实没有尸体。”
　　仿佛头痛欲裂，这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几个人都看错了？不会啊，如果真的看错了，当时也不至于被吓的惊慌失措，走不动路了啊。
　　沈钰铭也是一脸不解，问道：“叔叔，那个画上的人，是之前命案里的受害者吗？”
　　“是的。是小泽跟你们提起的吧。”
　　“叔叔，您能……跟我们仔细讲讲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你们为什么想知道？”高长峰看着沈钰铭的眼睛。
　　“受了这么多苦，总要了解一下那里发生了什么吧。还有……那幅画和我们的朋友，郎华，长得很像。”沈钰铭回答。
　　方如也眼神迫切地看着高长峰。
　　高长峰犹豫了一会，说道：“好吧，我可以大概跟你们说说，你们应该都知道，当时被抓的犯人就是你们林老师的弟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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