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幸]我的幼驯染太松懈了！

　　仿佛一场漫长的噩梦。
　　干净得一尘不染的手术室，团团围住自己居高临下的白大褂，鼻间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抗拒了医院十几年，终于还是躺在了最令人恐惧的这张床上。
　　身体的感觉渐渐失去控制，大脑也慢慢变得混沌，曾经被动体会到的黑暗，如今却主动迎来。幸村闭上眼，意识消散的时候，脑海里只有曾经和真田许下约定的那个星夜。
　　仰望天空，看到漫天星斗，他们双手交握，从那个人得到了力量。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自己能更加坦率一些。
　　告诉他我很害怕，告诉他陪在我身边。
　　然而真正站在他面前，自己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心里的愿望。
　　“就算是病魔也无法打败你。”
　　那个人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总能看穿自己变得软弱的内心，说着自己想要听到的话。
　　你总是那么一往无前的样子，让走在前面的我一直期待着紧跟着的脚步声。
　　现在每一天都期待你的到来，走近自己房门的脚步已经变得熟悉，只有见到你的时候才能感觉到自己曾经在网球场上那么无人能敌，可离开时那渐渐远去的声音像是重重敲醒了自己。
　　深夜中惊醒后才意识到，有多少次梦见不断远离自己的身影。
　　梦中喊着不要走的自己，焦虑不安的颤抖的自己，起身走到窗前对着星星许愿的自己。
　　睁着眼害怕入睡直到天明的自己。
　　被称为“神之子”的自己，被神明选中的强大的人。
　　也是被神明选中施与试炼的人。
　　明明从同伴那里获得了无穷的支持，明明早就决定不再迷惘，我还在担忧着什么？
　　耳边渐渐响起了细微的声音，一点点拉回现实的意识回归。有人坐在自己身边轻轻地握着自己的手。
　　那是一个娇小的手。
　　幸村慢慢睁开眼，长大得很快的妹妹像是变了一个样似的，忽然间成熟稳重了起来。
　　但她注视着自己的眼神，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全心依赖着哥哥。
　　“由衣。”
　　“哥哥……”
　　从眼眶滑落的泪滴像是天使的哭泣，让他心里涌起一股无比温柔的怜惜。
　　“没事了，由衣，我回来了。”
　　天气回暖的初春，从窗户向外看去，医院的花园也渐渐变得热闹了起来。然而与之相对的是幸村的身体状况。经过了半个月的术后恢复和观察，尽管病情比以往有了改善，幸村却发现，他的身体变得特别虚弱。
　　虽然知道手术后元气大伤是必然的事，这种无力的状态相当程度影响了幸村的心情。他不敢表现出来日渐烦闷的心理，在家人和队友们来看望的时候都发自内心的高兴，而等到独自一人时，却再也无法掩饰情绪。
　　医生不得不告知他尽量放缓心情，这样的状态无疑会影响他的恢复，甚至可能还会造成其他的问题，然而即使被推荐了住院部的心理咨询处，幸村的骄傲也不允许他向陌生人哭诉。
　　愈发刻苦的复健让他每天都耗尽体力，只有这样才能稍微感受到一些活着的力量。在一旁看护的护士多次劝阻无效后，把这种状态转告给了幸村的主治医生。
　　“幸村君，我看不出不遵医嘱会对你有什么好处。”言辞严厉的医生沉着脸训斥着顽固任性的少年，“我见过很多比你要严重的病人，适量的肌肉活动对你是有帮助的，但过度反而有害。”
　　“这种程度比起训练的我连一成都不到。”
　　“幸村君！要知道现在的你身体状况不能和以往相比了！”
　　厉声呵斥让幸村眼中冷光闪过，他不再反驳，只是垂下了头。
　　拥有无比自尊心的少年，听到这样的话想必心里是很难受的。然而不去与人交流情绪，一个人闷着也是很糟糕的情况，恶人只能由担任主治医生的他来做。叹了口气，男人和缓了语气，“比起抗下所有的悲观情绪，与信任的人分担是一个疏通的方法。有那么多人关心你，适当地依赖一下他们有何不可呢？”
　　幸村扯了扯嘴角点点头。
　　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再去依赖别人了。经历了手术台的自己，即使再被安慰，也抵抗不了对那里的恐惧。而偶然听到医生讨论病情提到有可能未来会进行二次手术后，他无论如何安慰自己，都再也冷静不下来。
　　这场战役，他输掉了吗？

　　立海众人尚且不知幸村的状态，时间飞逝，国三的开学已经到来了。比起以往的初春4月，今年的网球部虽然同样迎接了大量新人，却没有了去年那样的闹剧。切原骄傲地告诉前辈们像他这样的王牌可是独一无二的，遭到了丸井的爆栗。
　　幸村的父母为他办理了手续，保留学籍的情况下参加补考即可继续就读三年级，这是看在他以往优异成绩和社团中的贡献，以及校内的名声非常出众的原因。
　　尽管获得了这样的保证，幸村的恢复还是并不顺利。这天从复健室出来，他拒绝了护士的陪同，一个人在医院走廊里绕路，打算去到天台上散散心。自从被医生点明了心态问题后，他尽量让自己想一些开心的事，虽然效果甚微，但这是他能做的最大努力了。
　　转过一个弯，眼神扫到一边的走廊里，一个似曾相识的影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挺拔高大的少年一身黑色日式制服，身后背着熟悉的网球包。这是一个打网球的男生。顺着肩膀望过去，金棕色的碎发顺在额边，一丝不苟的金属边眼镜架在鼻梁上。
　　手冢国光？
　　他为什么会在医院？
　　幸村迷糊地琢磨时，那个人转身向这边走来。为了备战新一年的赛季而拜访了权威医生诊断手伤，却在感觉到一个视线后看到了那个传言中的人，手冢向他走过去，目光扫过少年的全身。
　　这个人和他印象中有了很大差距，身高虽然有了变化，但整个人都瘦了两圈，原本在球场的凌厉霸气消失不见，面上是苍白的病气，隐约可见眉头的忧愁。
　　他现在看上去，像一个文学作品中能见到的病中美人，如果不是手冢认识他，从熟悉的发色和五官里辨认出来，仅仅靠背影和气质是不可能看出来的。
　　“幸村君。”手冢对他打了招呼，心里有些感叹。自己的手伤有两年了，而面前这个被誉为国中网球第一人的幸村，却重病缠身。尽管青学今年有了一个或许是惊喜的新人王牌，可是立海仍然是他们最难以翻越的高峰。
　　大概是因为同样受困病痛，手冢对这位曾经的对手心生一丝复杂的情绪。
　　幸村看了看手冢放回包里的文件，眼睛扫过不远处的办公室，心里有了眉目。“看来你今年的状态很不好，手冢。”
　　“只是一点旧伤，不会影响比赛的。”
　　幸村点了点头，两个人相对无语，却好像都有话要说。
　　“这里的天台景色很好，我们去那里吧。”
　　走在医院走廊上的两个少年，身高相差并不大，然而看上去却有很大不同。高个子的少年严肃正经，如松的后背令人不由得信任和依靠；而另一个稍微瘦削的少年则像一个画中的人物，微笑的脸带着让人心疼的苍白。他慢慢地靠着墙走着，身边的高个子也放慢了步伐。
　　初春的风还是透着微凉，天台的新鲜空气让幸村总能静下心来。他坐在长椅上拢拢外套，看着面前站着的人。
　　“手冢已经知道我入院的事了吧。”
　　“嗯，从乾那里知道的。”
　　“现在那些对手校大概都传遍了，但是我们立海是绝对不会因为缺少了我就没有威胁了。”
　　“当然。”
　　手冢观察着少年的侧脸，想起这个人已经入院了差不多四个月，现在似乎憔悴了很多。
　　“幸村，你的身体……”到底是什么病，还能不能和你在赛场再见。很多问题想问，但是看见少年那萦绕着阴沉的眉眼，他就说不出来。
　　曾几何时，站在球网另一端，让自己惨败的那个神之子，一夕之间遭遇了这些，即使是再坚强的人，恐怕也很难克服。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自己当初手伤后也是经历了很久的折磨，甚至差点都不能再打球，才终于在朋友的帮助下选择了如今的道路。
　　看到同病相怜的幸村，他不知道该怎么提醒。何况现在自己也像怀揣着不定时炸弹一样，今年的青学能走到什么地步，恐怕他自己都只能抱着对队友的信任，陪着他们一步步前进。
　　两位部长交流了一些琐事，对话渐渐结束。幸村看着那个一板一眼的少年认真回答着那些没什么意义的问题，心里也舒了口气。他和手冢道别，看着湛蓝的天空发呆。
　　这次意外知道了手冢或许有伤在身，恐怕今年的比赛也不能让弦一郎尽兴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现在还有什么功夫担心别人，自己是不是越来越松懈了？明明很快就要开始为下一次手术做前期治疗的准备了，而队友们还对此毫不知情。
　　家人不赞同的表情浮现在脑海，虽然被自己要求不许告诉弦一郎，却仍然反对自己的独断专行。
　　“那孩子也是你的家人，精市，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
　　大概，等到怎么也隐藏不住的时候吧。
　　谁会想到，幸村精市居然会输给病魔呢？那个人对自己的信心如此高，要是让他知道了……
　　曾经的教练讲过的话无数次响彻耳边。“没有人会永远都常胜不败的。”
　　如今他总算领悟了这个道理，只有摔倒过一次，才知道惨败是多么痛苦的事。他大概终于知道弦一郎这么多年都在体会的心情了。

　　开学第二周，真田和队友来探望幸村的时候，心里都有些违和感。幸村听着那几个人回报着自己的近况，脸上的表情格外温柔，但是眉间的轻愁根本无法掩饰。尽管从来都不和队友报告自己身体的状况，幸村也一直都不会表现出任何不适。
　　他们回学校的路上难得都在沉默，或许那个人一直都在掩饰，而如今，是撑不住了吗，还是已经不想再独自坚持了？
　　“部长是不是……并不开心？”单细胞的少年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家副部长，最近每次提到幸村的病，真田都格外可怕。自己虽然没有听到任何消息，但是看着部长笑得清淡，他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幸村什么都没说，柳，你知道吗？”丸井抬头望着军师，却只得到了一个摇头否认。
　　真田感觉到幸村一定在隐瞒什么事，而这个万事通的参谋也想必通过自己的渠道了解了，但是既然他不说，那就是证明幸村并不想他们知道。
　　能关乎网球部的大事，只有可能是病情的转变，假如幸村恢复的不好，是不是他就不打算告诉部员了？
　　真田紧紧盯着柳，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真相。柳心中无奈，回避似的侧过头望向窗外。
　　那或许正是幸村隐瞒的原因，在马上要开始的赛季关头，得知病情严重的消息，或许大家都会更加紧张起来。不仅幸村心里最重要的是三连霸，柳也一直都忘不了他的这个意志，一旦动摇了军心，在气势上或许就会减弱很多。
　　那个人心里只有网球，如果得到任何网球部失败的消息，恐怕都是压倒他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
　　柳很想让部员知道这些，但是为了幸村着想，目前这些事只有自己一个人猜到已经够残忍了。以前不能为他分担的事，现在就让自己帮助他扛下来吧。
　　“莲二，你知道了。”
　　“即使知道了又如何？那是他的决定，不要去刺激精市了。”
　　“是不是和身体有关。”
　　少年斩钉截铁的语气让柳无法反驳，他看见真田沉默半晌，转头对部员说要提前下车，便在幸村家那站和他们分开。
　　柳望着真田的背影，低下头翻了翻手里的笔记本。封底的夹层里，一张影印的画静静地藏着。两年来一直带给自己勇气和信仰的人，回应了自己的期待，从那个人笔下诞生的自己，居然拥有那么夺目的光芒。
　　当他看到画册里站在球场上的自己时，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了，为什么当初要来到立海大。
　　只有在这里的自己，和那个人并肩同行的自己，才是真正的柳莲二。
　　谢谢你，精市。
　　这是我作为一个好友，必须要回报你的事，能够让你振奋起来的人，只有那个真田弦一郎。
　　或许很残忍，但是对于他们这些15岁的少年而言，这是成长中必经的一步。
　　无论多么珍贵的东西，多么重要的人，如果不好好的守护住，只能在未来后悔。
　　另一边敲开幸村家门的真田并不知道，自己是被柳引导着探究真相的。看到真田过来的幸村妈妈笑着松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过来，弦一郎。”
　　“伯母，请您如实告诉我。”真田端坐在沙发上，看着眼睛有点红的由衣，“他是不是手术失败了？”
　　“哥哥根本没有失败！”由衣不满地反驳他，睁大了眼睛瞪着真田，“哥哥只是……”
　　“由衣。”
　　温柔出声制止女儿的幸村妈妈摸了摸孩子的头，“弦一郎是好意，他什么都不知道，不要迁怒。”
　　由衣抱住妈妈的腰，把脸埋在她衣服里。
　　“手术很顺利，恢复得也不算差。”幸村妈妈顿了顿，“但是精市不想我们告诉你的事，如果你自己猜到了也不算我不守约定。”
　　“以前医生就说过，这种病症的治疗周期很长，保守治疗只限于症状较轻的时候，转至中型就要手术，因此术后还未痊愈的情况也是常见的。”
　　“也就是说……”真田皱眉，“有可能还要手术吗？”
　　“这种情况也和病人的体质有关，精市虽然因为打球身体好了起来，但是他免疫力并不好，这次生病也影响很大，医生说要痊愈概率虽然很高，但是必须进行二次手术。”
　　但是现在……儿子的心理状态似乎并不是那么稳定。作为家人能说的话都传达到了，但是要振作起来还是看自己。
　　真田想起来入院不久自己和幸村的那个谈话，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谈论过幸村的网球了，他是不是失去了信心？这一段时间来每天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太松懈了！
　　而且，不被信任的自己，在某种意义上也没有做到曾经和幸村保证的那样。明明说过要两个人一起互相扶持，可是直到现在才注意到不妥……
　　是不是，因为自己把重心放在了网球部上，而减少了对幸村的敏锐？
　　真田低沉着头，久久不能出声。
　　“那孩子和我说过，”幸村妈妈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推到真田面前，“万事都要追根究底的你肯定不会放弃的，如果你来问了就告诉你一句话。”
　　真田抬头看着和幸村有几分相像的女人，温柔的眉眼虽然因为儿子的病情而多了些轻愁，却更多的是坚定。
　　“‘弦一郎从小就很有灵气的样子，帮我祈祷吧。’”
　　祈祷他能再一次获得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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