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省灯火

作者:卡门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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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怜只说似江南


      卜茉合觉得自己继续休息,脑子像是飞机平稳降落却突然遭受十二级暴风雨,只要思考就会瞬间土崩瓦解。

      朗宁看到自己女儿木讷不知所措的神情,突然侧过脸无声流泪,这几个月的委屈瞬间占据高地,她不能称之为合格的母亲,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不能保护自己的女儿。

      卜茉合不知道怎么上了楼,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突然她想给都安打个电话,想要告诉他自己好像到了一个死循环的境地,好像要经历一次和几年前一样的脱胎换骨。

      她摸过手机,找到他的名字,眼前突然模糊,泪水不受控制的掉在屏幕上,她用袖子擦了擦,打通放在耳边,嘟声持续了很久,没人接,她一遍一遍的打,她也不清楚打了多少遍,最后侧身蜷曲握着手机睡着了。

      她梦见自己浑身是血,面如死灰,赵秦羽抱着她,而简言之半跪在地上握着她的手一边哭,一边让她坚持住,突然画面一转,她发现自己跪着,在赵秦羽怀里躺着的是简言之,人们走过来指责她,赵秦羽也红着眼让她快跑,她不知道怎么办,对着简言之一遍遍的说着对不起,但是没有人原谅她。

      她一边跑一边哭,她突然看到十岁的自己雄赳赳气昂昂的带着赵秦羽和卢小军去看刚搬来的小姑娘。那个小姑娘圆圆脸,手指一圈一圈绕着衣角,大大的眼里写着害怕和生疏,但是卜茉合觉得她很不错,因为她们都是长头发,子弟小学里只有她是长发,现在终于有了盟友。而且,她觉得这个姑娘就像另一个自己。她指挥其他两个人帮着搬家,傍晚要离开的时候那个和她长得很像的小姑娘给了他们糖果吃,很甜很甜。

      后来,她周六周天去学画画,简言之去学芭蕾,她们牵着手晃着辫子一蹦一跳,赵秦羽还为此吃了好长时间的酸醋,可惜她既不喜欢画画也不喜欢跳舞。每次她们一起向别人打招呼时,那些叔叔阿姨都会笑着跟她们的妈妈讲这两个小姑娘倒像是双生姐妹,眉眼身型都如此相像,干脆拜个干姐妹,朗宁哈哈笑着应承下来,转头对简言之妈妈说自己女儿太闹腾,天不怕地不怕要是有言之一半的安静就好了,简妈妈却笑着说倒是想让自家女儿有囡囡一半的活泼。

      十五岁的她们抛弃了卢小军躲在卜茉合的小屋里,讨论着少女心事。赵秦羽要给陈默买生日礼物,她说她一定会把他拿下,不然他上了大学,自己就管不了那些莺莺燕燕了。简言之说她要做首席芭蕾舞演员,要去国外演出。卜茉合说她没有什么梦想,以后画画或者干什么都好,但是她有一个债要还,只不过现在她还没找到那个人。简言之问是谁,赵秦羽说是一个男孩子,她们以前的朋友。简言之问有什么债要还,赵秦羽说情债,卜茉合骂了一句扑倒她用枕头闷住她头,简言之过来拉她,三个人滚成一团。

      十六岁的简言之躺在病床上,四周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卜茉合看着和她极其相似的脸,不知所措,医生告诉她,简言之还在昏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即使醒了她也再也没有办法站起来,她将永远被禁锢,而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拜这两张几乎一样的脸所赐。要不然,躺在这里的人就是卜茉合,她将永远背负着自己好朋友的命。

      卜恒言让简方和带着她去北京,他告诉他卜家永远记着这个恩,言之,他们家养一辈子。简方和看着昏迷的女儿,和以泪洗面的妻子,仿佛一夜老了十几岁,他一颗接一颗的抽烟,终于下定决心带着简言之去北京,至少要让她醒过来。他谁也不能怪,谁也不敢怪,只能恼自己无能。

      卜茉合被关在家里,这件事一天没查清楚,她就一天不能出门,每天在屋里等着赵秦羽来给她送消息,卜恒言没有打她,也没有骂她,只是告诉她以后要收一收自己的性子,她的命是简家姑娘给的,不是她自己的。后来她出去了,也知道了人是冲卜家来的,抱着玉石俱焚的心,但如果不是卜茉合执意溜出去,他们必然没有机会下手。事情处理了,债却要继续还。

      在屋里呆了几天之后,卜茉合再出来人瘦了一圈,脾气秉性也翻天覆地,她不再跟个小爆竹似的窜天遁地,性子和缓起来,只是不怎么笑了,打眼看过去倒像是以前清清冷冷的简言之。有些好事的人说简家姑娘不过是卜家养的替死鬼,这世道没法说,她听到了也不反驳只是夜里躲在被子里偷偷的哭,朗宁半夜起来听到自己女儿的抽泣心就跟绞着一样疼,但她没办法只能装作看不见。所有人对此缄默不语,装作一切都没发生的样子,只是卜茉合越来越冷僻。

      卜茉合醒过来,眼睛生疼。看到手机还显示着通讯录的界面,都安没有回信,哎,这些事跟他也说不着。她起身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决定去简家看看,还没下楼就听到卜恒言和朗宁的声音,好像家里来客人了。

      她下去果然看到客厅有个陌生背影,头发短短的,穿着军绿色衬衫,坐在那里脊背挺直,朗宁端着水果,温声笑道:“子行别拘谨,就当自己家,来,吃个水果。”

      她突然停下脚步打算转身,谁知道朗宁看到她了,叫到:“囡囡,过来,跟你子行哥哥打招呼。”

      那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循声回头,她头皮发麻,尴尬的收回转了一半的身子,慢慢踱步过去,挤出一个苦笑:“你好。”子行哥哥这个称呼她是叫不出口了。

      青梅竹马的意思就是无论你多想屏蔽这个人的消息,你都会从四面八方尤其是你最亲最爱的母亲大人那里听到,絮絮叨叨无缝不钻。久而久之,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爱吃甜,气性大,怕他爸,吃软不吃硬的脾性就这样印在了你的脑子里。所以当你看到蛋糕会想起他一连吃掉三块的情景,看到他爸就会不自主的帮他隐瞒小女友和打架的事情,就算随着长大变成点头之交,他的那些小习惯却也是想忘也忘不了了。他从不特殊,只是习惯了。

      但是,卢小军是,甚至陈默和赵秦译也算,但杜子行不是,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几万里的路,还有遥远的十年光阴,他们之间的有太多的不熟悉,所以对于她而言,最适合的语气是疏远客气。这点她很懂,她觉得他应该也懂。

      杜子行起身,看着这个小姑娘,一脸的不情不愿真是……让人生气。她的眼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肿,像是刚哭过。难道刚回来就有不开心的事儿了?他收回心绪,不轻不重的回了句“你好”。

      听到这句话卜茉合一怔,这个声音,好像在那里听到过?但是她现在可能脑细胞死的有点多,想不太起来在哪里听过。

      心跳的奇怪,这个人让她觉得莫名信赖。

      杜子行看着这姑娘的反应弯了弯嘴角,还算有点良心。但随后他又很无奈的发现这个姑娘抬头看了看他的脸,好像…认不出来啊。

      卜茉合抬头瞥了一眼,不认识啊,没印象见过啊,那这个声音这么熟悉是怎么回事?她又抬头冲他客气的笑了笑,转身蹭到朗宁身边告诉她,她想去看看简言之,朗宁敲了敲她的手,说家里今天来客人,明天再去,再说晚上不好出门。

      卜茉合整顿饭吃的心不在焉,偶尔碰到杜子行的眼神要么尴尬笑一下要么躲开假装没看到。或许要不是心里有事,她还能客气一下,或者问一问他这些年过的怎么样,毕竟她一直觉得他们家当初离开和自己家或多或少有关系,但是她现在实在有点力不从心。

      但她觉得这个重逢很仓促,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聚在一起,生怕她跑了一样。事实是她没有精力一下子解决,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难受,或许决定去见简言之将是新生。

      “囡囡!”朗宁的声音把她拉回来,她茫然的看着妈妈盛满惊诧的眼,“你在干嘛啊!有的是菜你跟子行抢什么?”

      “啊?”她看向对面的杜子行仿佛也很震惊,然后她发现自己的筷子正夹着他盘子的虾仁,这…她不是故意的,一时情急脸红到脖根。

      “没事儿,你喜欢吃拿走就好了。”

      “那…谢谢你。”

      卜茉合迅速把虾仁放到嘴里,脑子不拐弯单纯想奉承地蹦出一句:“子行哥哥长得帅,连虾仁都选的好吃。”此话一出,卜茉合都想给自己一巴掌,说好的客气呢,这个台阶找的没水平啊。

      她感觉自家父母抖了三抖。

      他看到对面那个小姑娘脸红脖子粗、低头扒饭的尴尬样子笑了笑,那声“子行哥哥”他听着很是受用。好多年,他自己都开始习惯“杜伉”这个名字的时候,突然所有人又开始叫回他“杜子行”,只有刚刚那声他才感受到自己心里深藏的柔软。果然有些事情需要先下手为强。

      饭毕,杜子行和卜恒言到书房谈事情,朗宁帮着阿姨收拾,卜茉合悄悄走到花园里,“啪嗒”一声点燃手里的烟,她吸了一口又轻轻吐出,烟雾慢慢消散在空气里。她想起了一年前还问赵秦羽墨西哥的月亮,现在,她回来了,这里的月亮却变了。

      “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卜茉合回头,光线很暗,但她知道是谁。

      “在你不在的时候呗。”她转过身抬头看那轮弯月被周围云雾包围,丝毫不管他的动作。

      他靠着她坐在摇椅上,两腿交叠,卜茉合用脚尖点地支撑的摇晃感轻而易举被他稳住,有时候还是腿长了好。突然,他劈手夺走了那支烟扔到地上用脚碾灭,“吸烟不好”,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很亲昵,卜茉合没躲开。

      他抱臂倚在椅柱上侧头看了看,“你长大了很多。”

      卜茉合冷哼一声,“你也是。”她觉得这个人和其他故人不同,他有一种让她熟悉又信赖的感觉,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就是存在,就像他走了很久,变了很多,但她什么都知道,想客气都客气不起来。

      “我听说了,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但你要是因为这些就又是抢我的虾又是抽烟挺犯不上的。”

      卜茉合微微侧头,他接着说:“要不然我带着你跑吧,保证谁也找不到你怎么样?”他的半张脸融进黑夜,但轮廓干净俊逸,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

      “你挺搞笑的,我跑什么,还跟你跑,咱俩见面还没俩小时呢,你再把我卖了。”她眼光扫及他的军绿色衬衫,又说:“不过你作为一个军人,要是怀有这种心态必是逃兵,小心去军事法庭。”

      他转头盯着她,卜茉合觉得仿佛有些东西在他眼中突然闪烁了一下,“就一次。”

      “什么?”

      “逃兵,就当过一次。”

      “哦。”

      弯月之下,周围若有若无的香混杂着烟味,应该是朗宁养的茉莉开了,岁岁年年花相似。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卜茉合突然开口:“他们都让我面对,我也告诉自己要面对,但我有时候又很自私的想凭什么是我欠她的,我也没让她替我挨,凭什么所有人都说我错呢?但是我一想到她醒着却连路都走不了的时候我就恨不能是我自己受罪,或者不如当时她死了我以命抵命。她喜欢跳舞,她当时是要考到北京去的,她一定能考上,她会是最好的芭蕾舞者,都是因为我,你知道吗,我毁了她一辈子。”声音越是压低就越让人觉得疲惫,她真的快到头了,这个心结堵着她,让她进退两难。

      卜茉合突然笑了笑,自嘲一般,“这么多人,陪着我这几年,竟然只有你说要带我跑。其实我当时还想过,要是你在,肯定是站在我这边的,看来我没看错。”

      “那以后要是我有什么事儿,你也带着我跑就行了。”

      “行啊。我肯定第一时间救你。”卜茉合笑了笑,露出小虎牙,甜甜的。杜子行突然有一种她从不曾长大的错觉,其他都不重要了,这次他不想当逃兵。

      “对了,你以前还说过要开坦克来着,你开了吗?”

      “开过。”在叙利亚的混战区。

      “哇。那你为什么回来了?兰兰姨她……还好吧?”

      “挺好的,我不想打扰她的生活,我到这边来是上边任务,还有……算了,以后说吧。进去吧,你的烟味散了。”

      卜茉合:???你是在嫌弃我?

      “以后别抽烟了,很臭。”

      呵,你果然在嫌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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