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省灯火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的日子，春天的气息袭来又散去。卜茉合坐在大院的秋千上，看着杜子行家的合欢树。树干被墙挡着，只能看到葱葱茂茂的树冠，蓬勃着，像明媚的少年。
　　他们大概有十年不见了，从卜茉合十岁的时候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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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区分部，上下人心惶惶。有些人盼着升迁，有些人算计着自立门户，还有些人希望全身而退，至少保住根基。他们的想法仿佛写在脸上，果然在功利面前欲望是不加掩饰的□□。
　　卜茉合要过十岁的生日了，虽然暑假前的成绩不尽如人意，但是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积极性，生日的时候许个考试第一的愿望新的一年又有了希望，她笔记本里写着：
　　今年和往常不太一样啊，家里人来人往，人声鼎沸，大多打个招呼直奔爸爸书房去了，然后一上午一下午的不出来，妈妈做好了饭也不敢送进去。爸爸偶尔见到我，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转眼又回去书房里了。我总有一天会知道他们的秘密。（2000年9月8日）
　　卜茉合决定在生日前一天偷偷潜入卜恒言的书房，主要原因是周六她不用去上课了，终于腾出时间进行探听大业。她吃完早饭就对郎宁说去找赵秦羽玩，然后假装出门，绕到书房后面，爬窗户进去，然后躲在茶几柜里。果然，今天卢叔叔又来了。哼，这个坏叔叔，上次生日还说带我去看坦克，到现在也没去，连提都不提了。
　　“老卜，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这么长时间你早该考虑清楚了吧！我一遍一遍的跑一遍遍的说，你今天说什么也得给我一个准话。”
　　卜恒言从桌子里掏出一包烟，递给卢占军一根，然后从口袋掏出火机给他点燃，“南京，尝尝。”卢占军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口中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我不是逼你，我也知道你难做，但是我不求升迁，我只求能留在咱军区总部，你让我去鸟不拉屎的地方我能接受我老婆孩子怎么办，小军现在上三年级了，好不容易进了子弟小学，到了那里孩子怎么办？肖云也一直跟我闹，我是真难啊，要不然我也不能这样。”
　　卜恒言把烟熄灭，正了正身，仿佛下定决心似的：“老卢，你说的我都理解，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这件事是组织决定的，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那么多人都是跟你一样难，你不去他不去，那里的部队怎么办？建军区分部是上面的决定，谁去谁不去也是上面决定的，我不过是落实而已啊。”
　　“行，卜恒言，我算是听明白了，我这么多趟是白跑了，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也是假的了！你就一定要逼我，谁不知道这不过是你的一句话而已。行，你不帮我我去求别人，求师长，求军长，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卢占军黑着脸夺门而去，不给卜恒言一分张口的机会。
　　卜恒言深深叹了口气，重新点燃那根吸到一半的烟。他背着窗户，卜茉合看不清他的脸上是哀是怒，竟然一时间不敢出去，在她印象里父亲从来没有过这么无助的沉默，他总是像个英雄，现在却像极了和卢小军闹别扭的赵秦译。
　　他把烟蒂扔进烟灰缸里，突然看到桌子底下窝着一个黑影，心头一惊却强揣镇定低下头，原来是他家软软糯糯的小女儿，心里的委屈消去了大半。他把她抱出来放在腿上，笑容满面地看着她：“囡囡现在像是有问题要问爸爸呀，嗯？”卜茉合涨红着脸，意识到自己行为的问题，有非常好奇卢叔叔的事情，小声的说：“卢叔叔为什么那么生爸爸的气？”
　　卜恒言笑了一声，说：“你卢叔叔嫌我不向着他，他这个人一根筋，看不到自己面对的是多好的机会，窝在自己小家的利益里却看不见外面的天地，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了他却还以为我在害他。”转头他又叹息一声，“哎，我跟一个小丫头在这说什么呢！囡囡，你以后可不能再偷偷跑进来了，要是再发现可是要被枪毙的！”
　　卜茉合吓了一跳，脸色一变，连忙搂住爸爸的脖子撒娇，喊着“再也不敢”的话。但是她隐隐约约还是感觉到了最近的不平常，比如，卢小军最近都不来上课了，虽然这个魔王上课也白上吧，但是总是好像有一层迷雾笼在卜茉合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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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卜茉合想着出了神，丝毫没注意到旁边有个身影注视着她足足有了五分钟，她回身突然下了一跳，没稳住从秋千上滑下来，幸好还够灵活，顺势站到了地上。她没戴眼镜出门，五百度的近视让她无法看清眼前人。满足凌厉的短发，比她高出多半头的身高，一身凛然正气的作战服的女人，必是她那个作天作地的闺蜜——赵秦羽了。
　　“嘿，睁眼儿瞎，我在这站了半天还能把你吓一跳，你这小时候的作战潜能与日递减啊！现在我真是越来越佩服宁姨的决定，你这素质在一辈子也就是个二等兵。”赵秦羽乜着眼连珠炮一样向她走过来。卜茉合终于看清了她的脸，瘦了但是并没有变黑，反而更加有神采，鹰一样抓人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嘴角还略有略无含着笑意。卜茉合心里嘀咕着：谁能想到大学军训半个月自己就黑成了炭，这丫头两年了还比原先白了，果然人比人气死人。
　　“心里又嘀咕着我变好看了吧，你说你也是，我都站在这里了，你一句话不说，在心里自己妄自菲薄。”
　　卜茉合白她一眼：“你又知道了！你啥都知道行了吧，你想让我夸你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门都没有！”其实她的确好看，但不是柔弱的女性美，是笑傲江湖里林青霞的英气美，浓眉大眼，亦正亦邪。她迅速收起心思，挽起赵秦羽的手臂，撒娇一样地摇了摇，说：“你知道我回来了？”她捏了捏卜茉合的脸示意她向前走，说：“今天上午训练，卜大首长那眼里藏不住的笑意就说明他宝贝女儿到家了。”
　　“不对啊，你怎么在军区部队啊？你不是在学校呢吗？”
　　“我带新兵过来集训，上级命令。”她把最后四个字重重一顿，卜茉合就知道不能再问了，这些默契也是有的。
　　但赵秦羽又提起新的话头：“我前几天刚得到一个消息，你绝对想不到。现在不能多说，下午训练完我去你家找你，到时候详谈！”她眼里冒出一丝狡黠，“大事！”这一声落在卜茉合的心口却让她联想到了一个男孩儿的身影。
　　卜茉合趁机掐了她一把，“卖关子，卖关子，从小到大的臭毛病。”说话间就到了大门，她必须要走了，而且要跑着走。这一趟本来就是回来取东西的，跟卜茉合磨叽了这么久，赵秦羽觉得回去又要听一顿上级领导“不能以身作则”的数落。
　　卜茉合一整个下午都过的浑浑噩噩，不得不说赵秦羽这个关子卖的极好，彻底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她坐在房里看着桌上十岁生日时的合照，深深的感觉到这个大事绝对和这个站在她身边白衣黑裤，笑容温暖的少年有关，心里的汹涌和不安让她手脚冰凉微微颤栗：十年，足够一个人蜕变成她完全不认识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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