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巫山云起时 民国

作者:紫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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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第三章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终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民国三年 北平
      
      初春的京城,已经摆脱了冬日的萧索,迫不及待的展现它的繁华了。
      街上行人穿梭,来往络绎。一个青年提着泛着藏黄的破旧皮箱,走进街角处的茶巳。坐到邻边的长凳上,片刻便引来周围人的注目——他的头发,不似刚刚剪掉辫子的众人般或秃头或半散。而是整整齐齐的三七分,似乎还渍了头油。光这些,就足以让人猜测他世家子弟或留洋学子的身份。
      茶房的小二,恭恭敬敬的走过来,小心的陪着笑,
      ——这位客官,您来点儿什麽?
      ——来壶碧螺春吧!
      ——得了您诶!
      小二鞠躬哈腰,转身冲里高喊——
      碧螺春一壶——
      
      青年握着腾着青烟的茶杯,一股茶香扑鼻,缓缓缭绕而去——似是细细品位着这浓浓的城风乡韵。身旁大咧咧的茶客可不懂这绢雅的情味,打量他片刻,就又回到他们原有的话题中——
      ——要说这齐华门儿章家这两年可是倒了邪运了,前年他们家大太太为给老爷子冲喜,花了三千大洋给二少爷买了个闺女作二房,谁料想新娘子前脚儿抬进门,老爷子后脚儿就咽气了。亏了这丫头还是八字儿福命,还是从济南抬来的。
      ——这谁说不是呢!刚进门就克死了人,也该着她,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老实猫着不就得了吗?怎麽这麽巧他们家老四就偏偏看上了她!
      旁边几座也听出了点儿意思,纷纷回头伸长了脖子听着。那两人看到这麽招人儿,更是讲的绘声绘色,眉飞色舞——
      ——要说他们家老四也真是,你激进也就罢了。这事儿能由着性子胡闹吗?哪儿有弟弟娶哥哥的二房,还要扶正的道理!这像话吗?
      ——可不是,年初那会儿他们家老太太差点为他这事儿气死。这好不容易老太太好了,他竟然卷铺盖卷儿走了!唉,都不是什麽好东西!
      ——这小伙子嘛,年轻时莽撞些没什麽!到是那冲喜丫头,这麽败家,板儿定不是什麽好货色!
      ——但凡她安生点儿,就绝对没这事!祸水就是祸水,这要搁过去,早就给沉了塘了!
      站在旁边的男孩儿,十一二岁年纪。听得似懂非懂,禁不住插口——
      ——那当初干嘛还让她进门啊?
      像是听到了奇闻,其中一个男人掂着身子,嘲讽的扯着嘴角,似笑非笑的——
      ——干嘛让她进门,傻小子。那可是花钱买来得,老老也不能放她呀!
      四周骚动起来,议论着,嘲笑着……
      几句话,道尽了一个女子的辛酸坎坷。而在场的人,丝毫不见同情,却是讽刺,挖苦,诅咒漫骂的亦有之!这就是自己的同胞吗?青年端着茶杯,默默的思索。
      ——败德呀!就欠让她浸猪笼!
      有人这样高喊着。更高的一嗓响起——
      ——又不是你媳妇儿,你急个什麽大劲儿啊!
      而后是一阵哄堂大笑——
      这样的冥顽不灵的一群人,何以跟他们谈理想,谈革命!青年实在听不下去了。掷下茶杯,扔下几个钱,甩袖忿忿离去……
      
      齐华门 章家大院
      掌灯了。门房挑着棉油桶穿梭在各院之间,不久,延绵相连的跨院映成了一片红灯的海洋。那灯,鲜灵灵的红,凌空而视,就像是滴滴的血泪!
      她裹着棉袍,瑟缩在冰冷的炕上,背靠着墙边。惨白的脸,冰冷的双手,已经麻木的双腿——她浑然不觉。只是右手下意识的挫着左手腕上的乌镯!
      她,便是章家二少爷章渝飞的二房小妾——街头巷尾众人口中那个妇德沦败的丧门星——殷怀箫!
      此刻,她披散着头发,借以围住几分暖意,呆呆的窝在墙角。这个时间,没有人会想起她——她才敢如此放肆。若是让人发现她还没灭灯就已经散发,不知又要惹出多少的是非了。
      她永远记得,章家老太太指着她大骂□□,狐狸精;记得长房大太太扯着她的头发哭嚎,咒骂的神情;记得对她冷言狠语的六小姐;记得对她斜眼而视的下人……
      她骤然抱住头,拼命想把这一切从头脑中剔除。屋外北风阵阵,积雪卷着残云,呼呼的响着——
      脚步声由远而近,踏着雪沙沙而来。推开支呀的房门,闪进一个身影,长布衫,端着铜制的火盆。将火盆放在地上,燃起煤油灯,回首望着她——这便是她的丈夫——二少爷章渝飞!灯下,他细细的望着她。他看她的眼光带着万般的歉疚和不舍,这让她泛起了隐隐的泪光。微仰起头看他,她的眼中,混着太多太多的凄凉哀伤,让他怜惜,却又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是了!她当然知道他的无可奈何。大老爷在她进门时过世,大少爷镇日沉迷于暗门花巷,是万不可能担起家业的!四弟,那个错把怜悯当爱恋的四弟,抛弃了这座重门深锁的大院,去寻他的理想他的梦了!五少爷七少爷尚小。剩下就是已出阁多时的三小姐,以待聘的六小姐……
      总之,这万贯的家业,是他的责任了!而她,是这个家的祸根,灾星!若非他极力相护,怕她早就不知魂归何处了。死吗?她并不怕死!事实上对她来说,死反而是解脱。她听够了别人的不齿和谩骂,没有用三尺白绫了结了自己,她都鄙夷自己的无耻和厚颜!她之所以还活着,为的,就是眼前的人!
      她知道他是奉命冲喜才娶了她。她何尝不是不由自主的嫁!她知道她本就是不受欢迎的,在老爷过世后就更是如此了!也曾想过,就这麽长伴青灯的了此余生。只是——他们没有料到——揭开喜帕的一刻,第一眼望到对方的眼里,竟是如此的相熟!那种莫名的心悸,无由的情动,甚至是对方眼中映出的自己,都是如此的熟悉——就像,在梦中曾经相逢;在前生曾就倾心。那天,他们就这样凝视着彼此,良久!
      ——就像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不同的,只是那颗明知不可,却依然悸动的心——
      他站在床边,静静揽住她。从他那儿,她汲取着些许的温暖,一任自己的泪水濡湿了他的衣衫。感觉到她的呜咽,他受紧了双臂,轻轻拍着她,“怀箫,委屈你了!”声音低低的,含着无限的了然与感伤!
      却换来,她愈加滂沱的泪——
      旁人的温情可以使人心脆弱,何况,是他?她原是不想哭的,他希望见到她笑——她知道的。然而每次她给他的,只是无尽的眼泪。他一定不知道,她的泪——至少是此刻的泪,不是为了曾经的委屈,不是她的自怜自伤,不是万般的哀怨。她只是在气,在恼;她气自己无法掩住泪给他一个宽心的笑,她恼她不能替他解忧反还要为他平添一缕愁。这一刻,没有人刻薄责怪她,也从来没有向这一刻,她如此的痛恨自己!
      门,无声的开了。他感到了背后骤加的凉意,她在他冷颤的同时离开他的怀抱。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一个端庄整齐的女人。中分的发,油光整齐的在头后结着如意髻。一张暗黄形销骨厉的脸,下巴掩在高高的滚金盆领中,枣红色的金线绣花袄,乌墨裙,左手边第三颗盘花扣上掖着月白的长绢。双手轻轻的搭在腹前,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们!
      怀箫有些微微的打颤,他感觉到了。章渝飞转身,半刻意的挡在怀箫面前。润润双唇,“大嫂!”殷怀箫忙穿鞋下地,按照礼数半蹲见礼:“怀——妾给大嫂请安!”她不曾看怀箫半眼,依旧直直的看着渝飞。半饷开口——声音也如表情般没有温度感情:“二少爷,前庭还有客。”言下之意,主人离席不恭,回去!
      他看了怀箫一眼,后者瑟瑟不敢转头看他,小心翼翼的看着门口的人!他提步要走,却不见大嫂有要离开的意思——她终于眼睛转向了怀箫,还就是直直的目光——看得她愈加瑟缩无措,终至全身的颤抖,方才收回了目光,转身便去!迈出门坎,他给她一个安慰的目光,替她合上门榧,回到了他原来的世界。
      留给她一室的黯然和满脸未干的泪痕——
      
      门外踏雪的脚步声惊醒了浅眠的她,天已蒙亮了。殷怀箫起身梳洗。昨夜,她又梦到了她的“家”——父亲早逝,当时十五岁的二叔弟继兄妻娶了母亲。两年内母亲又先后生下了大妹,二妹——母亲命定无子,为给二叔纳小,垫尽了家私,卖了璞出世的二妹。为二叔娶进了十一岁的灵芝童养,岂料灵芝原是从暗门转手出的童倌——带病的!二叔是殷家仅剩的命脉,母亲要给殷家留后,只有出高价找清白人家的女儿“买肚子”!三千大洋——足够这一切了!她永远记得,母亲泪眼婆娑的望着她,“怀箫,娘对不起你!——”
      ……
      不由得,眼前又是一片模糊。门被推开了,怀箫抹泪回头,刚欲起身拜见,就挨了来人劈头盖脸的一巴掌。“好啊你,大早上起来就哭丧着脸!我们家让你败的还不够吗?你这又是哭谁的丧!”怀箫被打的七晕八素“姐姐怀箫知错,再不敢——”话没完,便又是一巴掌!“哎呦呦,别一口一个姐姐的了!你的姐姐我可担当不起,我还不知道你心理怎麽骂我?”说罢又用她那修的尖尖的指甲照怀箫的胳膊上使劲一掐,“你给我记住!这儿没有什麽劳神子的怀箫,妾就是妾——不过是我丈夫的破鞋!摆出那副可怜相儿给谁看!赶明儿惹急了姑奶奶,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罢转身出门,门口处,斜眼睨着发散衣乱的她,“娘要见你,你给我掂量着点儿,小心我扒了你的皮!”冷哼一声,忿忿而去!
      怀箫重新整理好衣裳装扮,来到了大太太的正院主屋前。门口处,大太太的丫环春梅拦住她,扔了一张垫子在地上,“老太太来了,正和太太议事!您还是这儿等着吧!”边说边向着地上的垫子努努嘴。怀箫弯腰想拾起地上的垫子,却在此时被人在膝盖处踢了一脚。这一摔,跪在地上的同时,也撞开了浮关着的门——
      门内,坐着两个人。
      主座上得是老太太,黑袄黑裙,手里捻着荧绿的翡翠佛珠。右上座坐的是大太太,同样一身乌衣乌裙,却是滚了银线的!
      怀箫走进厅中,跪在中间。“贱妾给奶奶请安——”说罢一叩首,“给娘请安”再叩首!老太太闭上了眼,大太太赶忙接口:“娘,听下边人说,这趟去济南办货,有人看见渝鹏了!”听到这话,怀箫机泠泠的一镇,脸色惨白——知道是事无善了了!
      果然,老太太仍旧没有睁眼,眉头却卒了起来,声音中,含着待发的怒气,“孽障,还不说实话!”怀箫急忙磕头,“奶奶,贱妾真的不知四爷是去了济南!”“你害我们家害的还不够吗?不是你蛊惑,渝鹏怎麽会出现在济南!说,渝鹏到底在济南什麽地方?”大太太接口,厉声说道!“娘,妾真的不——”“老太太,太太,总督府赵司令到了!二爷要在前厅待客,请老太太,太太准备一下呢!”
      “晓得了!”大太太挥手示意春梅出去,转身看向老太太,“娘,您看这——”老太太睁开眼,静静的看着怀箫,良久,“你怎麽对得起渝飞啊!”然后又闭上眼睛,微微抬手,示意她出去!
      怀箫惶惶然的走出正厅。昨晚大奶奶的冷眼凝视,早上二奶奶的撒泼打骂,大太太的声色俱厉,都及不上刚刚老太太的一句话——是真的说到她的痛处了!刚刚显然是渝飞借故救她——这谁心理都明白!渝飞待她至此,她又为他做了什麽?为他添愁,让他担忧,外带,还“拐跑”了他的弟弟!她,怎麽对得起渝飞?是啊,她如何对得起他?
      她扶住转弯的墙角,这一刻,她好痛!不是脸上,不是身上,是通彻了五脏六腑,不能呼吸!
      她就这样站着,忘了回房,忘了回避,忘了鄙夷她的众人。沉浸在她的“痛”中,丝毫没有发现,渝飞,已经引着客人,朝前厅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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