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辞树

　　战争开始之前，我就已经准备好打一场艰苦的战争。这场战争注定会让东涯民生倒退10年之久，即便如此，也必须要打！
　　这点牺牲与养虎为患相比算不得什么！每当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的时候，我就这样劝自己。
　　我并非没有经历过战争，可是这场战争整整打了7年！面对着尸山血海，除了继续打，除了赢，我实在找不到第二条出路！
　　当漠北王的头颅被砍下来，送到我面前时，我几乎压抑不住自己几近疯狂的笑声了。值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哪怕苏青战死，哪怕砍下漠北王头颅的南宫钧是我弟弟的人，哪怕我可爱的弟弟已经有了皇长子甚至辛福的家庭！
　　我痛恨周玄竛，不，嫉恨！他凭什么！如果没有他，温律会变成我的太傅，永远跟我在一起。如果没有他，我的小锦又怎么会……如果没有他，我如今就是东涯的女皇！
　　我要杀了他，这个念头在我的脑海里疯长，可是我却迟迟没有动手。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感觉自己身上缺少了什么东西。这种感觉夜夜都折磨着我，令我憔悴不堪。
　　就在我还沉浸在漠北一役欢乐中的时候，就在我夜夜泪湿枕席的时候，就在我犹豫是否该杀了周玄竛的时候。我的弟弟，当今东涯的天子，终于对我动手了。
　　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我早有准备，毕竟帝王身侧，岂能有他人安睡的道理！可是，我最终还是输了，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南宫钧！
　　他是个真正的帅才，我身边只有苏青才能和他一较高下了！
　　这个念头一过，我才突然省过来，苏青，他已经死了！我的丈夫，已经死了！
　　我虽然败了，但是，周玄竛他不敢动我，他害怕史官的口诛笔伐，害怕千年之后，有人指着他的棺bo唾骂。
　　还有，我是他唯一的姐姐，除了我和他谁还能代表得了皇族呢？他，杀不了我！除了将我软禁，他还能做的再出格一些吗？
　　而这，就是我最终的结局吗？在这空荡冰冷的凉水殿中度过我的余生？不，所谓天地浩渺，宇宙广博我已经见过了，我早已不是数十年前那个，总是在深夜中徘徊在长廊中的小公主了。我不可能就这样，就这样认命！
　　“阿姐，你要见我吗？”这声音的主人并非是一个少年，而是属于一个真正的男人。在我死磕漠北的时候，他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慢慢长大，长成这样挺拔英俊酷似父皇的男子。如今正向我炫耀他刚打磨好的尖牙利爪。
　　“你赢了吗？周玄竛？”我问。
　　“这不正是显而易见的吗，阿姐。”
　　“你的碧落解了吗？”我随口问。
　　“……”他沉默半响，才艰涩的开口。“阿姐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听他言罢，我冷笑道。“皇帝陛下问的是哪个？是你的毒还没有解，还是，用小锦的命来换你命的事？”
　　“都有。”
　　“我一直很奇怪，那些毒药师和御医一直在小锦身边。碧落之毒解药一旦练成，应该会在小锦身上试过，才会被送回皇城。没有道理，你活了，小锦却活不成！”我转头看向他，带着微笑。“在我打漠北的时候，你去了鸿鸣族对不对？贵为天子，竟然为了区区异族只身犯险？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你的碧落之毒还没有解！”
　　“阿姐想如何？”
　　“不是我想如何，而是你想如何。”
　　“阿姐，只要你动手杀苏青一个孩子。我保证，你即刻就能从凉水殿里出来，想做什么做什么。好不好？”
　　“不好！”我扯出一抹笑来，对我的弟弟说道：“我何苦把自己的名声搞臭，等到你死了，天下照样是我的。”
　　“阿姐，你就等着吧。等到我碧落发作死去，你呢？你的父亲、丈夫、儿子都已经离开了你，你还在执着些什么？只怕我还活的好好的，阿姐你就会被这座宫殿抽干所有的青春与心力，化为凉水殿内经年不落的灰尘！”说罢，年轻的天子拂袖而去。
　　而我一直在书案旁，一直到黄昏来临，有女官进来为我更衣。
　　晦涩不明的，变换交错的夕阳的光芒照在我身上，发间的步摇和玉簪折射出瑰丽的光，它们被放在一旁，只剩下委地的青丝，过不了多久，我的头发就会斑白，皮肤变皱。
　　我转头看身边为我梳头的女官，她陪伴了我很多年，她曾是我年幼时的主傅。在我年幼时的记忆中，她并不是现在这样的，她曾经年少动人，一顾一盼皆是风情。如今，岁月只留给她一句知礼明仪的评价。
　　心情立刻烦躁起来，一把推开了身边的人。我的头发也随即乱七八糟的垂在我的面颊两侧。
　　我有些后悔了，不就是区区一个孩子吗？那个姓朱的女人害死了我的孩子，我为何不能杀她的孩子！不行，那是苏青的孩子，他是为了东涯而死的，如今他尸骨未寒，我怎么能如此待他？
　　苏青，凭什么，凭什么你没有保护好小锦，却要我不能动你和别人的孩子！再说，你不是有三个孩子吗？我只杀一个！
　　这不就是周玄竛想要的结局吗？他想要我与西宁王府交恶，等到他的皇长子长大之后，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拉拢西宁王。到那个时候，我才真正是穷途末路！
　　……
　　那天，夕阳的光温柔的铺散在我的身上，带着微微的暖意。女官为我披了月白色的袍子，仔细为我挽了头发。她离开的时候，不着痕迹的带走了从她指尖滑落的白发。
　　我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却默不作声。最终，当皎洁的月光亲吻我不再年轻的面容时，我做出了决定。
　　杀了苏青的女儿！
　　我最终还是成为如父皇一般的人，在儿子与女儿之间，选择了对局势而言影响较小的那一个。那一刻，我才有些明白父亲，明白他所做的。
　　他曾对我说：“紫苑，朕是对的。”
　　我也想对苏青的在天之灵说，我做的是对的。可是，我说不出口。他的确是为东涯而死的，可是，终究是我，是我亲手将他送上去的。
　　有泪水从我眼眶中涌出来，我对自己感到恶心。明明即将伤害别人的是我，却作态如此！
　　苏青的小女儿死后，周玄竛对我的态度立刻发生了改变。我从被软禁的监国公主变成了东涯实权在握的镇国公主。
　　他当然不在乎给我权力，因为，我没有孩子，总有一天，西宁王府会倒向他。总有一天，我这金枝玉叶的殿下会化为凉水殿内一根掸子就能除去的灰尘。
　　当我第一次见到皇长子的时候，我有些愣怔。恍惚间以为小锦回到了我的身边，身边隐隐有孩子糯糯的唤我：娘亲。
　　除了那双过分美丽，带着靡靡艳色的眼睛，他和小锦像极了。我的理智明确的告诉我，小锦已经死去多年，他的面容在我记忆里模糊不堪，只剩下一个轮廓映射在这个与我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身上。
　　这是假的，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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