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手

　　part1.
　　打开冷藏柜，却只看见一排午餐肉罐头和一块冻豆腐。豆腐雪白方正，沉甸甸像是砖块。

　　他伸手取出一只罐头和那块豆腐。

　　正宗的陶塔尔区产单兵口粮，量很实在，只是味道不敢恭维。

　　解冻的豆腐软塌塌躺在盘子里，任人宰割。

　　part2.
　　眯起眼，支起半身，吐出半嘴风沙。这样肆虐的呼啸从未在边境的壁垒间止过，孔洞里发出呜呜咽咽的风声。鞋子里能倒出半许的沙，双眼也糊了粗糙的沙砾。

　　他紧紧盯着百米开外的人影。在烟尘里若有若无的灰白色影子，背着沉重的行囊，也许是W-7K，白银部队推出的最新款防风狙，那玩意已经普及了大半的联盟军团。

　　好家伙，单枪匹马！

　　他掐熄半支烟，调整好狙击镜。

　　part3.
　　中尉倒在沙土里，肠子流了一地，一条腿已经被刚才的炮击炸飞了。但他还活着，万幸，还活着。

　　即便是这样，他也活不了几分钟了。

　　列兵长蹲下，扶正他的帽檐，整理他满是血污的领口。中尉是个体面人，他喜欢抽兰洛帝的雪茄，每一枚铜扣子都擦得锃亮，帽子戴得不偏不倚。

　　列兵长摸摸兜里，还余着半只雪茄。他把雪茄塞到中尉的嘴边。

　　奄奄一息的中尉却奇迹般睁开眼，歪着嘴，慢慢吸了一口雪茄。

　　万幸，还活着，列兵长想。

　　“士兵……你很英勇。”中尉说，“可以帮我把烟点燃吗？”

　　列兵长有些手足无措，他挺直了背，脸涨得通红，大声道：“是！”像是获得了勋章一般，他的手甚至在颤抖。

　　中尉深深吸了一口雪茄，烟雾从他蓬乱的胡子里漫出。慢悠悠地，那几缕烟气轻轻一拂就会散得无影无踪。

　　中尉说话已经有些艰难了，但他仍喋喋不休。在列兵长的记忆力，中尉是个少言寡语的男人，眉间的皱纹怎么样也消不去。他谈论他女儿的泰迪熊布偶，谈论他太太做的培根煎蛋，最后，话题还是回到了兰洛帝雪茄上。

　　“老实说，这根雪茄是劣质品……”

　　列兵长点点头，猛地用袖子擦着眼。

　　雪茄还燃着，中尉盯着透蓝的天。天上没有一丝云，太阳亮的刺眼，只是中尉的眼睛一眨不眨。

　　part4.
　　黄沙地里隆起一个又一个矮矮的沙包，岩石堆砌的外部已经被风沙打磨得更加圆润。谁又能想到在这地下十几米深处贯通着一张巨大的网，最新的防压稳定结构，自动清洁水循环系统，以及一台台巨无霸级的杀器。

　　2.5米宽，高达3米的人行通道将数十个观测点连为一体，好比深埋在肌肤里的血管，将汩汩流动的生命力源源不断注入心脏。

　　中心区域庞大的壳状建筑顶托着四面八方的泥石，稳健巍峨一如纹丝不动的石刻。坚硬的合金外壳内是平坦的木质地板，顶部接着一盏白炽灯。灯光很亮，像水一样密密泻在矩状的空间内。

　　刷着深色油漆的办公桌压在一边的圆地毯上，桌上一支拧开的黑色钢笔和一瓶碳素墨水，雪片似的文件堆满了半张桌案。
　　深蓝色军服的年轻男性仰在软椅上，帽子扣在脸上，没有声响。
　　军服裁剪整得合身，铜扣子在灯光下染着淡淡的光晕。这种衣服的料子很好，又柔软又不易变形，虽然并不那么光彩夺目，但穿几年是不成问题的。

　　年轻人的左手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平放在腰间，离配枪只有手指长的间隙。

　　门左侧的通行器传来急促的滴滴声，桌边的那人也不动弹，只是说：“请进。”

　　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轻轻推开门，行了军礼，昂首阔步走上前。他还很年轻，也很稚嫩。他的人生还很长，至少不该到西北要塞这样的鬼门关来。
　　但他不想那么长久，也不愿想那么长久。
　　荣耀的血液将他由内而外涮洗——真正的荣耀。

　　“长官，第二防线起作用了。”年轻士兵大声通报着前线不久前才传来的喜人消息，整个人松了一口气。天知道第一层防线牺牲有多大！

　　年轻士官还是仰在软椅上，纹丝不动。他的喉咙动了动，“这次又能坚持多久呢？”
　　士兵愣了神。
　　那人坐直身子，取开脸上的帽子，息怒不明。他伸手比了数字五，“五天。顶多五天。”

　　这是个很年轻也很锋利的伙计，透着钢刀一样的意志。士兵意识到他并不比他们大太多，至少他的前途更为远大，但他却来到这样的绞肉机。
　　他这样的人，应该风度翩翩握住上流淑女戴白丝手套的手，在舞会上觥筹交错，而不是……而不是，来着鸟不拉屎的地方？
　　要立功勋的话不难，去别的基地呆上几年，又滋润又轻松。
　　来这里，不是送死吗？

　　仔细想想，又似乎没有什么不对。

　　士官拿起钢笔，问他，“你读过米利尔斯的《战争礼赞》么？”
　　“是兰蒂公国的那个米利尔斯么？”
　　“对，陆军元帅米利尔斯。”士官说，“看来你没有读过了。”
　　士兵说，“那可是个好战的狂热分子。”
　　“是，这可真是让人讨厌的狂人。”士官说，“但他在《战争礼赞》里说的可没有错……嗯——是什么呢？‘战争孕育希望’。这可真是直白地阐释了人类的历史。”

　　他站起身，走到士兵面前。他显得又高又瘦，比士兵高了半个脑袋，这让他看上去更精神了。他重重拍着士兵的肩膀。
　　“那么，有信心赢么？”
　　“有！”
　　士兵发现他整洁的面上有一些疲倦，眼睛里布着血丝
　　这场战争是真的像一颗随时引爆的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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