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煮酒馆

　　地界是很大的，大到我每次来都会迷路。
　　无脸说，这叫路痴。

　　不过还好，除了我，他们都知道去奈何桥的路，包括背篓里的那只小狐狸，到需要拐弯的地方就激动地吱吱叫。

　　孟婆就在那条奈何桥上工作，推着个小摊儿，旁边摆着个汤锅，过来个转世投胎者就给他添一碗，有时看那人表情太过痛苦，还会给加一勺糖，让他对这一世最后的记忆是甜的。
　　也不知道她这摊位符不符合地界卫生许可要求，万一被鬼差罚了阴德，到时候还得来我那酒馆蹭酒喝。

　　当然，如果赶上她脾气不好的时候，就算你只是喝的慢了点，也会被他教训的狗血淋头。我们二人的脾气秉性都很像。
　　我们称自己为，性情中人。

　　一路上，我给无脸解释了刚刚和小狐狸之间发生的一切。小狐狸也将自己对无脸的崇拜如滔滔江水般滚了出来，一直在问这问那，唠叨个不停，内容大都是关于无脸的灵力、修为，再有就是不时的提到我两句，问问我俩怎么相识，再问问我俩的情路历史。

　　一口一个姐夫，叫的亲切得很。

　　我多次想解释，可是碰巧每次都赶在无脸回话的时候，于是就不得不被打断，索性就不说了。
　　清者自清，没有的事儿时间长了自然就能被看出来，以后再解释也不是不可以。

　　无脸也是，每当小狐狸问到关于自己的问题，总是有一搭无一搭的敷衍一声，最多的还是沉默不语。
　　可是一旦问到关于我的，他就会和小狐狸搭上几句话，即使还是不算多，可是也够小狐狸兴奋半天。

　　我怀疑他俩是借着聊天的理由在光明正大的议论我。

　　“小狐狸，我说过了，我俩真的不是那种关系”，我无奈的又和他解释一遍。

　　“知道呀，我听见了的。”

　　小狐狸嘴上虽然那么说，可是表情明明就写满了‘不可能’‘我才不信’‘你俩就是有一腿’。

　　我正想进一步解释，无脸却拉住我，语气无辜的问：“怎么？老板是觉得，我身份太过低下，配不上你么？”

　　语气隐隐透着委屈，看不到脸，我却仿佛看到无脸面具下扁着嘴，眼眶有泪的样子。
　　吓得我赶紧晃了晃头，将那幅可怕的画面从脑海中赶走。

　　虽然没见过无脸长什么样子，但是感觉就算是委屈巴巴的无脸，也一定不是单纯可怜的样儿。

　　“没没没，怎么会呢，正合适，特别好。”
　　说完我对无脸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顺道还比了个拇指！

　　一回头，发现小狐狸一脸傻笑。
　　这下好了，看小狐狸那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我就明白，这下子埋实了，不仅埋实了，还加了层土，埋得死死地。如今不管我再怎么解释，都变成此地无银三百两，爱人间的打情骂俏了。

　　我们几人就这样继续赶着路，看着时辰愈发的晚了，街边不少住户都往门口摆着东西。
　　有吃食，也有衣物，种类多样，数量相差无几。

　　“小狐狸，你知道他们这是在什么吗？”我每次出门都是公干，所以并不是很了解三界的一些习俗。

　　“哦，今天是地界每百年一次的极阴之日，是当初三君为了平复那些囚禁在地界十八层里的穷凶极恶之徒心中的怨气，与他们做下的约定。”

　　“十八层不是地君他们的办公区吗？”

　　“这么说是没错，可是当初三君除掉鴸和猾褢之后，许多单枪匹马的恶兽也想跳出来分一杯羹。可是散军终究是不成气候，很快就被三君镇压了，并决定由三君中灵力最为强劲的地君梧生看管，所以就将它们一一隔离，关在了地界十八层中。”

　　“那为什么不直接除掉呢？万一以后他们中的谁跑出去，危害苍生呢？”我有些奇怪。

　　“这……”小狐狸摇摇头，“这我也不知道了，刚刚那些也是我听说的。”

　　“因为……”，无脸听着我俩的谈话，开口说：“因为这世间是需要善恶平衡的。如果这些极恶之徒全部消失，也就无所谓好人一说，这样，原本善良的人心中的恶就会放大，那三界就乱了。善恶平衡，这世间本就如此。”

　　我似懂非懂，示意小狐狸继续说下去。

　　“这一天，他们可以在这十七层肆意游走，地界生灵会在自家门前摆上一些衣食住行的必需品，提供给他们。他们拿了之后就会老老实实的回到十八层，因为有当年与地君以诺为界，所以他们的灵力已经大大降低。更加不能超时未归，或者肆意伤人，否则就会被地君大人诛灭。地界的人也会在这一天拿出钟馗大人给的符咒，贴在门上，早早就走进屋子里躲好。所以即使有地君的封印，这街道上还是不够安全，姐姐，我们也得赶紧找个客栈留宿，不然会很危险。”

　　“那我们快走。”

　　小狐狸带着我们走进附近一家客栈，我们到的时候，店小二正要关门贴符咒。

　　“怎么又是你，今天又是来蹭吃蹭喝的？也就我们老板好心，看你们可怜才会救济你们，倒是累的我们还得收拾你们用过的碗筷。走吧走吧，别让我们老板又看你……去去去。”

　　“别呀小二哥，我今天是带我姐姐姐夫来住店的。”

　　“姐姐姐夫？你不是说你是孤儿？”店小二上下打量着我和无脸，有些迟疑。

　　无脸拿出一粒碎银，交给店小二。

　　见了银子，店小二立马眼睛发光，脸上谄笑道：“哟，客官是要住店？正好，您呀，再晚一步我这符就贴上了，那时可就不好办了，快快快，进屋进屋。”

　　店小二热情的将我们迎了进去，随即就关上了门，贴好了符咒。

　　“地界也用银子？”我之前来地界都没怎么买过东西，也没花过钱，大都是去孟婆那蹭吃蹭喝甚至蹭住，都不知道地界的流通货币是什么。

　　“嗯。”无脸看着我买过门槛，“只是这银子虽然形状与人界的大致相同，但是人界的银子来不到地界，地界的银子都是由彼岸花的叶子幻成，由地界阴使统一幻化、统一看管、统一发放，一定数量的银子才可以转化成阴德，也是由地界阴使转化。但是阴德是三界都通用的流通手段，所以也可以直接使用阴德。”

　　“哦……”我这才明白。

　　“你还挺懂。”我随口说道。

　　无脸脚步一顿，我感到他没有跟上来，回头道：“怎么了？过来呀。”

　　无脸这才继续迈步，跟了上来。

　　“请问您几位是要几间房啊？”

　　“三间。”

　　我算了一下，小狐狸和他弟弟一间，我自己一间，无脸一间，正好。

　　“哟，不太巧不是，我们这就剩两间了，不过每间房都有两副床榻，要不您看您几位就将就一下？”

　　店老板是一只，面相极为和善，一脸歉意。

　　“那也没事，那就两间吧。”

　　付了钱，我算了算。
　　两间房，小狐狸和弟弟还有无脸一间，我自己一间，正好。

　　又让老板给我们准备了一些小菜，和一壶茶水。
　　本想叫壶酒解解馋，可看到无脸警告的眼神和一旁不大的小狐狸，我果断选择了喝茶。

　　“对了小狐狸，你们兄弟俩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总是小狐狸小狐狸的叫你们，等你的弟弟化成人形，我再叫小狐狸，你们也不知道我叫的是谁对吧。”

　　我嘬了一口茶水，店小二说因为地君喜好茶，所以这地界的茶水一直都是最好的，而他们客栈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这茶果真好喝，不苦反甜，和那天无脸给我的很像。

　　“我们没有名字。”小狐狸眼神一暗，“爹爹和娘亲生下我们就去世了，没有长辈给我们起名字，我们也从来没有遇到过族里的长者，所以从来没有过名字。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生还的族人了……”

　　又是一对儿没有名字的可怜孩子，我瞟了瞟无脸，见他并没有什么不良反应。

　　“没事，不就是名字嘛。既然你叫我一声姐姐，那我就来给你们起一个。”

　　小狐狸盯着我，激动的等着我起的名字。

　　我看了看背篓里毛茸茸的狐狸，灵光一闪，“有了，你们哥俩都是那么毛茸茸的，不然一个叫毛毛，一个叫球球，怎么样？这两个名字……”

　　我还在自顾自兴奋的说着，却看到对面的小狐狸脸色极其难看。

　　“姐姐，你这名字起的也太难听了吧，感觉在叫宠物一样。”

　　“有吗？无脸，你说有吗？”

　　无脸放下茶杯，“没，挺好的。”

　　“姐夫，你可不能睁眼瞎说啊，这名字哪里好了？更何况我们是两只公的，怎么能叫毛毛和球球呢？姐姐，你就行行好，换一个吧，行吗？”

　　见我没说话，小狐狸又说道：“哪怕这个算是我们二人的小名，你再给我们起个大名，行吗？”

　　我看他给了我个台阶下，就顺势点了点头。
　　不过我也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起名天赋，于是也再没强求，朝着无脸一扬头，“那大名你来起吧，我没有什么好的点子了。”

　　无脸嗯了一声，手把玩着茶杯，思考了一会儿。

　　“冉煜，冉熠。”

　　“作何解释？”我品味了一下这两个名字，问。

　　“冉，慢慢之意。煜，意为照耀；熠，意为光明，兄弟二人漫度此生，彼此为光。”

　　小狐狸沉默了，看得出，他很喜欢这两个名字，也更加崇拜无脸。

　　我也沉默了，是因为在这对比下，我不得不再次承认自己是真的起名废。

　　“阿弟，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有名字了。我叫冉煜，你叫冉熠，等你好了，哥哥带你走遍大江南北，你再也不用害怕黑暗了。”

　　“别忘了你小名叫毛毛，他小名叫球球。”我在一旁啰嗦着。

　　冉煜听到，面色一僵。

　　吃好饭后，店小二就带领我们走上三楼东侧最里面的两间客房，到了门口，就退下了，剩我们自己在门口分配着房间。

　　“就两间房，我来分配大家没有意见吧。”

　　冉煜和无脸都没有吱声。

　　“那就你们一间房，我自己一间房，就这样了，好梦？”

　　冉煜刚想点头，无脸却开口道：“我有洁癖，不能与他人同睡一屋。”

　　怎么把这茬忘了，大意了。

　　“那就无脸你自己一间，我和冉煜冉熠睡一间，反正都是两张床，也没什么……”

　　我话音未落，一道冰冷的目光从无脸那射向冉煜，冉煜看到无脸望向自己的眼神，感觉自己瞬间掉进了冰窟之中，动弹不得。

　　“别……别……我……我也有洁癖，你们就照顾照顾小孩。要不姐姐，你还是和姐夫一间房，就像你说的，反正两张床，也没什么的，对吧。”

　　“可是无脸不是说不能和他人睡一间房吗？这……”

　　冉煜说完，抱着冉熠直接跑进了房间，根本不管我说了什么。

　　“那就这样了，姐姐姐夫好梦，明天见……”

　　咣当一声，冉煜那间客房的门被死死关上，里面再无声响。

　　“呃……无脸，要不你就将就一晚？实在是没有房间了。”

　　无脸盯着我许久，才走进另一间客房。

　　“老板，你进来时麻烦把门关严，早点休息，好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怎么感觉无脸的语气好像还挺开心。

　　无脸一躺在床上就闭上了眼，呼吸声也渐渐匀称，应该是睡熟了。
　　而我不知道为何，大脑清醒得很。

　　无脸就躺在我对面的雕花床榻上，戴着面具的脸就在我面前，虽然中间隔着几人宽的过道，可我还是能看清他面具下眼睛的轮廓。
　　现在是闭上的，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我突然很想知道面具下的脸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样想着，我就下了床，向无脸走了过去，几步的距离，我却感觉走的很慢。
　　但是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来到了无脸的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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