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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君王精通乐律。
君王喜爱杏花。
君王残暴荒谬。
这三件事,世人皆知。
君王所作一曲《落杏》,从未有人将其完整地演奏下来过。
一来是难度太高,二来按律法此曲只能在君王面前演奏,而只要出错,就会被赐死。
倒也不是必死无疑。
一只陶罐,十颗杏核,九红一蓝。
蓝色便能活。
蓝色才能活。
也曾有乐师在临死前质疑过。
君王翻过罐子,地上落着八颗红色,一颗蓝色。
君王拂袖而去。
“要怪,只怪你们该死。”
直至那日,胡人听闻君王的喜好,进贡来一名乐师。
乐师是自小在胡地长大的汉人,不会讲汉话,也听不懂。
入朝时,乐师一身胡族服装,跪拜君王时用的也是一口流利的胡话。
可那张清秀的的汉人面孔,安静的眉眼,却让君王格外在意这个与众不同的男子。
宴会上那一曲惊艳万众的《落杏》,牢牢吸引住了君王的眼睛,还有心。
那曲子,君王只听过自己不出差错的演奏,却没想到抱着胡琴的乐师不但将其不差分毫地奏出,甚至还利用那不同于中原乐器音色的胡琴,将曲子演绎出了另一番风情。
在场的宾客垂目静闻,仿佛不用合上眼,就能看见一朵朵春季的杏花如妙龄女子一般青涩含蓄地绽放,而口中那君王规定宴会上必须喝的苦杏酒,也能品味出丝丝甘甜来。
乐师一夜之间名满京城。
可除了那天宴会上的宾客们远远望过一眼他的面容,恐怕也就只有服侍在君王身边的宫女太监们知晓他的模样了。
君王将这个百年难遇的知己藏在深宫之中,除去上朝理政,其余时间都与乐师待在一起,从不曾腻味。
乐师进宫四年了。
从未有谁能做到待在君王身边超过一年而不出差错,不被赐死。
只有他例外。
百姓们偶尔茶余饭后谈起此事,也都唏嘘着如此得宠之人,哪怕犯下过错,也定会被原谅吧。
乐师待在君王身边这么久,早已听得懂汉人的语言,自然也学会了不少。
然而他却从不肯开口说一个字。
只有偶尔床事时被逼急了,他才肯红着脸喊两句君王的乳名。
而那个冷酷暴力的君王,在面对乐师时,总是能收敛起一身的戾气,只留给他这世间唯一一份温柔。
乐师知晓汉人的习惯,三十而立,是个重要的日子。
他偷偷琢磨着,为君王准备一份礼物。
于是当君王听到有宫女来禀报,乐师在深院里练习用汉话唱歌时,他的内心压抑不住地狂喜。
君王庆生大典上,消失了五年的乐师一袭白衣,抱着一把胡琴,万众瞩目中,犹如天仙下凡,款款落到舞台中央。
只为君王作的曲,深深落到君王冷硬的心里,已经化解了部分的地方,像是悄悄埋下一颗杏苗,只期待它开出花来。
君王喝了很多酒,却没有醉。
翻云覆雨后,他躺在床上,呼吸渐匀。
枕边人却翻身穿了衣服,从袖中摸来一把利刃。
在夜里反射着寒冷的月光。
乐师仍是一袭白衣,立在床边许久。
对上君王睁开的双眼。
“爱卿半夜不睡觉,做什么呢?”
那故作的迷蒙之下,有着乐师最熟悉的犀利。
“哐当”。
乐师把利刃扔在脚边,垂下眼睫来,口中是不再伪装生硬的口音。
“我下不了手,你杀了我吧。”
君王并没有想象中的暴怒,他只是从床上坐起,静静看着乐师。
乐师站在那里,垂着头,一动不动。
像极了当年初见的场景。
天色微亮,君王终于有所动作。
他招来服侍自己身边的公公,亲自去取了陶罐来。
陶罐和毒酒被一同放到跪下的乐师面前。
君王坐在龙椅上,脸上是嘲讽的微笑。
“既然你要,朕就赐你。”
乐师自始至终不看君王,只将颤抖着的手伸进陶罐里,抓住了一颗杏核。
无论是指尖,还是掌心,都能感觉到微微的湿意。
乐师知晓君王的凶残,也是在那一瞬就明白了,自己必死无疑。
他将杏核取出来,却没有伸开手去看到底是什么颜色,而是抬头深深望了君王一眼。
端起毒酒一饮而下。
君王惊慌失措的表情,他全看进了最后一眼里。
乐师睁眼时,马车已经驶至塞外。
君王靠在马车另一端,含笑看着他。
君王抱起乐师带进宫的胡琴,演奏了整首《落杏》——包括君王自己所作的前半段,还有乐师为他所作的后半段。
乐师闭上眼,仿佛看见满院的雪白,由盛开到落败,风稍微那么一吹,便轻盈地旋转着,落进泥土里去。
乐师呆呆地望着被风吹动的门帘。
那个男子,抱着他的琴,靠在门边。
手心忽然有些刺痛,他低下头去。
他的手里仍紧紧篡着那颗杏核。
可张开手心,入目的是一片蓝色,还有那颗隐隐露出旧红的杏核。
演奏结束,君王起身,背对着乐师,不知是对外面的车夫,还是对身后之人,轻声到:
“就到这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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