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回到案发现场了

　　警察局里，方而行仅仅审问了歹徒半个小时，歹徒便将他的犯罪动机、作案经过，全都老老实实的交代了。

　　抢劫犯有个偏僻的姓氏，他姓解，叫解昌乐，祖籍解家村，今年四十六，家里父母健在，上面有两个姐姐。

　　作为家里的老幺，还是唯一的男丁，解昌乐常年游手好闲，至今没有一份正经稳定的工作，做过时间最长的一份工作，是汽车修理店的洗车员。

　　除此之外，解昌乐还有赌博的恶习，他爱打扑克，也爱打麻将，但技艺不佳，大多数情况都是输钱。上个月，他的赌债已经累计到了五万，于是他贷了高利贷，利滚利滚成了快十万。

　　家里两个老人已经将养老本儿拿了出来，两个姐姐也拿了不少急需，但大家经济条件并不好，不补不上这个大窟窿，解昌乐气急败坏，给了自己亲妈两巴掌。

　　眼看着债主就要找上家门，解昌乐没有退路，最后只能铤而走险。

　　“上个月我去小卖部买烟，”审问室里，解昌乐如实告诉方而行，“我看见了收银台里有钱。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我身上没有刀，也没有枪，但我脑门一热，便威胁小卖部老板把钱给我。没想到那个老板是个女的，胆子特小，我一说她就吓傻了，立刻把所有钱都给了我，我数了一下，零零整整，大概有四五百……我觉得，这大概也是一条路子……”

　　“于是上个星期，我去了一趟超市。我本来想弄枪的，但你们警察最清楚，中国这方面管得特别严，我没钱，也没路子，没搞到，所以我去超市挑了把刀，切西瓜的那种，这种刀看上去比较长，唬人，唯一的缺点是太钝了，没开刃。然后我又买了磨刀石，赞成回家一点点磨。”

　　“动手的时候，我其实也没想好怎么做，就随便挑了一家，一家离我比较近的，我连招牌都没看，你要是现在问我他们是做什么生意的，我真还说不出来。但我刚走进，发现里面没灯，但有人……”

　　解昌乐的眼神开始有些迷离，松散地将焦点集中在眼前某一个虚空的点上，半是思考，半是讲述。

　　“怎么说呢？他们好像是，像是在等我……”

　　方而行手中的笔盖在笔记本上一敲，打断了解昌乐的自言自语。“就这些？”

　　解昌乐抹了把脸，手上沉重的手铐叮当直响，“就这些。”

　　“那个报警的人，”方而行问道，“你认不认识？”

　　“报警的人？”解昌乐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不认识。”

　　“好……很好……”方而行点点头，黑色水性笔的笔尖在白纸上画了一个没有任何含义的圈儿。他并不怀疑解昌乐的自白，大多数抢劫案件都是这么发生的，先是被逼无奈，然后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尝到了一点点的甜头，于是决定铤而走险，干一票大的。

　　但……真的就这么简单么？

　　方而行欲言又止，他扣上了笔盖，两手十指相交，抵在下颚上，“行，就这样吧，先把人带下去。”

　　“等等……”解昌乐突然开口道。

　　“你还有什么问题？”方而行蹙起眉。

　　他对罪犯向来没有多少耐性和同情心，尤其是这种品行恶劣的。他始终认为天生恶人，除了以暴制暴，没有其他方式可以镇压罪恶。

　　“警察同志，我就只有一个问题，一个问题非常想知道，”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滚圆，迫切地看着方而行，“我是怎么暴露的？我就想知道这……”

　　方而行顿了半秒，然后突然冷笑了一声，“呵……”

　　他站起了身，双臂展开，手掌撑在桌面的边沿，让自己的身体极大的舒展开来，然后冷眼看向解昌乐，“这个问题我怎么可能回答你？难道好让你知道了答案再犯么？”

　　方而行站直身，斩钉截铁道：“带走！”

　　解昌乐立刻被带走了，他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可不会太好过。

　　解昌乐走后，方而行并没有立刻离开审问室。他的手臂环在胸.前，然后背靠着椅背，一言不发地闭目养神。

　　他在思考。

　　运气是一个很玄的东西。就好像中彩票，亿万种可能里，偏偏就有人选中了那个正确的答案，真是因为他运气好么？那也不一定，可能他只是提前看过了答案。作为一个年轻但经验丰富的警察，方而行敏锐而理智，在这件事情上，他绝不相信运气。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

　　*

　　警察局的另一边，许小周被带进了方而行的办公室。

　　“你们先坐你们先坐，我们老大正在审犯人，马上就过来。”方而行的小实习生给许小周和小老板送上茶水，无比殷勤。

　　这是许小周二进宫，他对什么都轻车熟路，一点也不紧张兴奋，就像回自己家一样。他喝了一口茶，然后立刻对小实习生竖起了大拇指，说：“小张啊，你这茶可比上次泡得好！”

　　“可不是么，”小实习生得意得抬起了胸.脯，“我实习的这几个月，别的不谈，烧了一手的好开水！”

　　许小周说：“厉害了！”

　　小老板是第一次来，他对什么都感觉稀奇，这摸摸，那摸摸，连个卷笔刀都觉得新奇，毕竟，这可是人民警察用的卷笔刀！

　　“诶诶，”小老板摇了摇许小周，说：“哇塞，那是什么？”

　　许小周说：“那是卷笔刀。”

　　许小周只能说，开心就好。

　　此时许小周心里盘算的，和方而行想的一样的事情——丁显名。

　　他想趁方而行不在的时候，多找上些丁显名的资料。

　　方而行的桌子上放着一沓文件夹。看着那花花绿绿的玩意儿，许小周眼红心痒，他就看看，看一眼，方而行不在，这里没有人，应该不会被人发现吧……

　　许小周忍不住了，他伸手抽了一本出来看。

　　他将页面一打开，整个人脸色便变了，他忍耐了几秒钟，最后实在忍不住，将资料册推开，抱着一旁的垃圾桶吐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小老板这个好奇宝宝见许小周受的刺激这么大，立刻也打开文件，也想来点刺激。

　　小老板一打开页面，脸色立刻也变成菜色，哇的一声扑了过来，跟许小周抢垃圾桶。

　　方而行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两个成年男人为了一个他扔满泡面的垃圾桶大打出手。

　　“干什么干什么呢？！”

　　方而行走了过去，他一扫桌上摊开的文件，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嗤笑了一声，大手一拍，将文件合上，然后端起他盛满热茶的保温杯徐徐喝了一口，说：“这就受不了了，我们警察，常年跟‘他们’打交道。”

　　刚刚许小周看到的就是方而行正在调查的一桩恶性凶杀案的案发现场照片。

　　方而行给许小周和肖锋递了一张纸巾，说：“吐完了吗？把嘴擦擦吧。”

　　许小周接过纸巾擦了嘴，又用矿泉水漱了口，这才缓过气来。

　　方而行说：“刚刚解昌乐已经什么都说了。你们现在只用录个口供，就可以离开。”

　　口供一共录了大概半个小时，除了逆转时间线的部分，其他的许小周全部实话实说。

　　录完后，方而行送许小周离开警察局。

　　在警察局门口，方而行对许小周似笑非笑道：“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他微微一顿，继续说道：“以后不要再在案发现场遇到你，有一个‘秃鹰’，已经足够让我头痛了。”

　　听到‘秃鹰’这个代号，丁显名走在路灯下漫长的影子立刻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紧接着，他便联想到方而行桌子上惨痛的照片。他停下了脚步，转身问方而行，“‘秃鹰’……他跟你现在调查的这起案件有关吗？”

　　方而行耸了耸肩，他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轻轻点了点头，“我不知道。”

　　许小周垂下眼睛，他始终觉得，无论丁显名是因为什么原因和这件事搅在一起，他都不可能是凶手，他的这种古怪的信任，让他的处境极其危险。

　　“这是一起什么样的案件？”许小周问，“好像没有在新闻上看到。”

　　方而行抬头看了一眼周围，他们现在身处警察局门外的台阶上，这个地方向来人来人往，但此时却恰好只有他们两个人。

　　方而行开口道：“因为消息还没有放出去。”

　　他闭了闭眼睛，似乎也在慢慢自我消化他那突然而来的情绪，“这起案件的性质太恶劣了，老实说，我十八岁参加工作，到现在也有五年了，这五年里，我什么坏人都见过，真的，那种你无法想象的顽劣之徒，我亲自给他们戴上了手铐，但是这个人……”

　　方而行长久的停顿了，“他的行径，已经不在人的范畴了，他是恶魔。

　　“我们担心他的行为会给社会造成不好的影响。媒体一旦给他们高度的关注，很有可能诱发‘模仿犯’。你知道‘模仿犯’吧，就是模仿同样的作案手法犯罪的人。”

　　说完这些，方而行身体向后倾，然后将两手插进了口袋，这个身体的语言，释放了一种他已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的信号。

　　“我不知道刚刚你在我的办公室里看到了多少，要知道，你的这种行为已经触犯了法律，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抓起来，但是我不想在这种小事上浪费国家资源。所以请你好自为之，将你看到的忘掉，如果忘不掉，那就憋在心里，不要跟任何人说，直到我们抓到真凶那天为止。”

　　“好。”许小周说：“我知道。”

　　“许小周。”方而行突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的嘴边挂了一团雾气，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睛。

　　“什么，”许小周问。

　　“没什么，”方而行又耸了耸肩，无所谓道：“希望你和这件事没有联系。”

　　说完这些，方而行戴上了警帽，他压了压帽檐，向许小周微微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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