恓惶

　　“我还活着。”

　　莫恓睁开眼，白初温润的眉眼就在她眼前。只是他眉宇间满是焦躁与不安，在见到她睁开眼后才平复些许。

　　很久没见过这样的白初了......

　　莫恓这么想着，在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几乎是瞬间，她看到白初脸上又笼罩上了一层别的什么情绪。

　　焦躁，歉意，不安，庆幸……

　　复杂到她辨别不清。

　　“好好休息吧，你才刚醒。”

　　白初带着些少年青涩的温柔嗓音透过耳膜传来，莫恓坐起身，浑身酸痛得无以复加，不禁又跌回了床上。她怔楞地看着白初，有那么一瞬的失神。

　　白初的眉眼其实算不上好看，眼睛也不大，可五官组合到一起看上去就很舒服。莫恓闭上了眼，她想起了她昏迷中曾做过的一个梦。

　　梦中的白初似乎也是这样，对谁都礼貌而疏离，却唯独对她不是。可现实里白初对她的态度不冷不热，唯一与他人不同的是他们两人邻居兼同班了六年，白初对她却也只是普通平淡的关心。

　　“白初他应该要走了吧......”

　　莫恓这么想着，忿忿地用被子把自己捂了个严实，可平时不怎么样的双耳却在此刻灵敏起来，连白初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都听得异常清楚，然后是门被推开又合上的声音。

　　白初离开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莫恓不禁暗自松了口气，可又有些隐隐的失望。本以为这次的意外会给两人的关系带来改变，毕竟只有白初一个人来这里看望她。可现在看起来隔在两人之间的那堵墙还在，还依旧无比的坚不可摧。

　　……

　　莫恓回了学校。

　　一切如常，没有人在意她这段时间不在是去了哪里，额角裹着纱布的伤又是怎么回事，就连老师都没有过问有关于这些。

　　她在谁的眼里都从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莫恓一向活得肆意，因为社交恐惧症所以不爱与人打交道，存在感渺小，给人的感觉是孤僻而且不好相与，十几年里并没有过什么朋友。比起白初的好人缘她不禁又觉得有些难堪，那是她从来都不敢奢想的东西......

　　也许只有孤独是与她相配的东西……

　　放学铃响了后莫恓急忙收拾东西，为了能跟上白初而快步走出了教室。结果在车棚门口看到了白初等待她的身影。他就站在她的自行车旁，温柔地笑着看她。她忽地低下头盯着鞋尖，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手抓紧了书包上的背带，暗自抠着上面的布料。

　　“莫恓，我送你回去吧，正好同路。”

　　即使是帮她也要如此礼貌疏离。

　　是她印象里白初的样子。

　　“不用了。”莫恓下意识拒绝道。意识到自己刚说了什么后她猛地抬起了头，看着白初眼中的笑意慌乱解释道：“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白初弯了弯眼睛：“走吧。”

　　……

　　和白初的关系最近莫名其妙亲密了许多。

　　莫恓这么想着，手下又在草稿本上不自觉写了个白初的名字，被老师点名后匆忙划掉刚才写下的数个“白初”。她脸颊微红，丢死人了啊……

　　也不知道白初会怎么想她。

　　下了课白初拿着自己的笔记本走到她面前：“上课不认真的话......这辈子都没有办法追赶上我的啊。”

　　莫恓听着他明显带有调笑语气的话语，甚至不敢抬头看他。

　　“哈，不逗你了，好好学习吧……别总是走神了。”

　　“还不是因为你！”莫恓暗自反驳着，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她还是没有勇气。

　　直到白初把他的笔记本放在她桌上走远后她才松了口气。

　　班里女生讨论着白初和她之间突然转变的气氛以及白初这么做的原因。

　　莫恓听着她们不正经还带着嘲讽意味的话语，咬了咬下唇，用微凉的手指触着发烫的脸颊，把头埋进了臂弯。

　　明明和白初在聊天页面的对话框里那么健谈的她，到了真正面对白初的时候却还是有些胆怯......

　　白初他，一定觉得这样的她糟糕透了吧……

　　毕竟是连她都不喜欢的自己……

　　白初看着像鸵鸟一样的少女，笑意渐浓。

　　莫恓的伤已经好了，白初依旧每天载她回家，莫恓便想着能一直这样下去，哪怕是只有一丝希望，她也要不管不顾地抓住......

　　穷尽一生都不会放手。

　　……

　　六月的天气时好时坏，突然就下起了倾盆大雨。学校并没有修改日期，这样的天气给毕业典礼又罩上了层沉闷，想必谁来参加这样的毕业典礼都不会太开心。

　　莫恓披着白初的外套坐在座位上，揉了揉发红的鼻头，打了个喷嚏。虽说拼了命学习成绩提上去了不少，但是高考的发挥并不是很理想，只希望和白初不要差得太多。

　　白初捧着杯刚接的热水塞到莫恓手中，坐在了她旁边：“别感冒了。”

　　莫恓应了一声，呐呐地咬着吸管，脑子有些昏沉，竟觉得脖颈间坠着的十字架沉重得她喘不过气来。

　　照集体合照时莫恓就站在白初前面那排，白初的手就随意搭在莫恓肩头，摆成了“V”字型，她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心脏像是快要跳出来一般慌乱。

　　拿到底片的那一刻莫恓将它夹进了书里，认认真真放好在书包内的夹层里，仿佛对待什么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照片上的少年穿着干净的蓝白色校服，温润的眉眼低垂着看着站在他前方的少女，嘴角上扬，眼含细碎的笑意。少女的手紧张地攥着衣角，微抿着唇脸颊泛红，青涩而又拘谨的笑着。背后是明亮的灯光，脚下是实木的地板，虽然没有绿树蓝天的相称，但是会堂一样的背景照出来效果也是很不错的。他们穿着样式相同的校服，同样的弯着眼角眉梢。

　　竟是意外的相配。

　　……

　　晚春的三月格外寒冷，竟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

　　莫恓懒散的窝在宿舍里，请了病假没去上课。高考分才刚到白初报考的学校录取最低分，选了冷门的专业才进入这所大学。空怀着一腔热血，却忘了大学这么大，同一个系都不一定能遇见，更何况是如他们两人这样的境地。

　　莫恓看着窗外的雪，一只手不住地摩挲着颈间的十字架挂坠，另一只手在短信输入框敲打着。

　　“下雪了。学校北面仓库见。”

　　收件人按下了“白初”，手机显示发送成功后她穿上袄换鞋出了门。临走时看到桌上那把坏了一半刀刃的水果刀，装进了兜里打算扔掉。

　　隐约记起哪年的三月，雪也是一样下的这么大......

　　羞涩的少女鼓足了勇气站在自己家楼前：“白初！我……我喜欢你……你……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问的小心翼翼，声音越来越低。

　　少年闻言愣住，尽数收敛了笑意，看着眼前低垂着头紧张地绞着手指的女孩，口中说出的话似乎与她的表白毫无干系。

　　“今年三月下雪了。那么，等到下次三月下雪的那天再来找我吧。”

　　也没说清楚是什么意思。

　　莫恓呆愣地看着白初，他摘下自己一直戴着的十字架项链给她戴上了，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嘴角微微上扬：“要先能和我上同一所大学才行。”

　　好像之前那张冷然的脸从未出现过。

　　……

　　莫恓脚下的步子越发快了，雪越下越大，裹挟着大风，片刻都没有停息。她不由得拉紧了身上的袄，兜中的水果刀因为没找到垃圾桶所以没有扔掉，冰凉的有些硌人。

　　几乎是跑着到了地方，莫恓弓着身子大口喘|气，因为跑的太快而脸颊微红，攥紧了手机，指尖微微颤抖着拨通了白初的电话。

　　无人接听。

　　不由得有些失落，心里空落落的。

　　她呵了口哈气暖手，透过窗口能看到外面雪已经下得很大了。这样恶劣的天气，白初会不会来呢......莫恓不由得攥紧了颈间的十字挂坠，从那天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可还是觉得上面还残留着白初的温度。

　　那是他亲手为她戴上的……这些年她从未将它摘下来过，一直小心地呵护着，像是崭新的十字架中心的一颗小钻上正反射着外面白雪的光亮。门忽地被人打开了，风雪顺着被灌了进来。

　　少年的胸膛还因为呼吸而上下起伏着，额角上带着层薄汗，像也是跑着过来的样子，他走到了莫恓面前。他没有关门，似乎是忘记了关门，寒冷的风雪扑进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可白初说出的话却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寒冷，一腔热血仿佛凝固住了一般。

　　她听到他温柔的声音，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平添了几分磁性，却如雪一般冰凉入骨，冻得她好冷好冷，浑身都无法动弹，心仿佛坠入了冰窖，她有些喘不上来气。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又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莫恓有些昏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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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恓，我们不合适。”

　　“是我的错。”

　　“我累了，到此为止吧。”

　　话语夹杂着风雪，将她冻在了原地。

　　他依旧说着，残忍无比：“对不起。”

　　莫恓忽地就笑了，她的手在兜里放着，探到了一个冰凉的物体。

　　是那把水果刀。

　　刀刃虽然坏了一半，割开皮肉却不是什么难事。

　　他看着她一刀刀划开自己的皮肤，鲜血流出血腥气四溢，鲜红的血色滴落在纯白的雪地上，竟是说不出来的好看。痛觉神经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原有的灵敏，变得迟钝异常。

　　莫恓看着白初，像是看着一个已经破碎的梦，那眼神让他不忍再看。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莫恓。

　　“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否则余生都无法安然度过……那就一起死吧。”

　　她生来孤独，死时能有人相陪，真是好极了。

　　她才不会管他是否情愿以死作陪。

　　她兀自笑着，笑声还在空荡的仓库里回响，他想要擦去她脸上的泪，抬起手却又停在半空，然后无力垂下。血仍在不断涌出，他还是那副眉眼温润的样子，看着她，这样也好，他总算是还了她点什么......

　　他听到她口中缓缓地说着些什么，在听清了最后一个字之后，口中轻声而缓慢地也说些什么，说完后终是闭上了眼。莫恓没有听到他的话，只看到他闭上的双眼再没有睁开，然后她也疲累地闭上了眼，握紧了白初的手，十指相扣，倒了下去。

　　莫恓，你也曾经惊艳了我的人生……

　　大雪仍在下着，纷纷扬扬地遮盖住了殷殷血色，也遮盖住了一切痕迹。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就像他们都不曾存在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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