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风陵渡口
十五日,康熙御驾行至风陵渡。
前几日就听何柱儿说要准备渡河,张罗着人打点随身行李,重新编排随行物件,我一直没明白过来,今日到了风陵渡才猛然醒悟,这是要坐船渡河啊,根本不是我潜意识里的过桥。
没想到渡河之前,刚收拾好随身的轻巧玩意,前头竟然又来人传了。
只是这个点儿,康熙身边应该有不少大臣,怎么就喊我去呢?
要知道,这种场合,通常连宫女都不会有一个。日常中,乾清宫是有一些。可康熙既不会带她们到人前,也从不让她们贴身伺候。其他引见、传话、送物件的活,更是都由太监们包揽。
那几位宫女出身的妃嫔,其实都是从后宫女主子身边爬上去的。
这会儿叫我去,实在是有些于理不合。
“公公可知皇上身边有哪些人?” 我心中疑惑,随口问道。
“姑娘就别难为奴才了。” 郭东海陪着笑,“ 快随奴才去吧,别让万岁爷,太子爷和诸位大人们久等了。”
“带路吧。” 平日里银子没白塞,绕着圈的回答了我的问题,好歹有些心理准备。
十一月中旬的黄河边,已是寒气逼人。所幸今日天公作美,阳光尚好,也没有起大风。
渡河之前,圣驾驻扎,我终于有机会见到了人前的太子胤礽。
只见康熙端坐于台上正中御椅上,身后有华盖,胤礽坐在他侧面左手边,台下立着胤祉和胤祥,再往两边才是满汉大臣们。
君臣之别,由此可见。
饶是之前已经打听到大概,穿过人群往御前走的时候,还是腿肚子打颤。这半正式的场合,全是男人,我一年轻女子的出现,实在是太格格不入了。
心一横,就当是全校升国旗仪式我上台演讲。
“锦颜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朕安。”
人前的康熙,分外威严庄重,几乎找不到私下和我聊天时的影子。
完全没有任何平日里的寒暄,他指向不远处的滔滔黄河直接大声问道:“锦颜,你可知道,这黄河之水,究竟从何而来?”
悬在嗓子眼的石头猛然落了地,原来是问这个啊。
这是一道送分题!
“回皇上的话,黄河之水,源自青海腹地巴颜喀拉山脉北麓,源头地区,大大小小数以百计的海子星罗棋布,恰如满天繁星,当地人称之为星宿海,乃是三条溪流汇入所成的湖泊,往上追溯,其上有仙山三座,山上各有泉眼,斗转星移,昼夜不停,喷涌汇聚而成这万古滔滔的黄河。”
我按照记忆里地理书上的文字,又添油加醋的描述了一番。
此话一出,身后哗然。
边上胤礽对我投来的目光,半是疑惑,半是担忧。
“好!”康熙拊掌大赞,“此乃你亲眼所见吗?”
“并非,乃是信人之语。”
“这信人是何人?”康熙声调未变,却突然对我挑眉,神色轻松。
马上领会了他的意思:“这信人,自然是天上之仙,河中之神。”
“好!朕他日必当派人探寻黄河源头,告祭河神!”
“我皇圣明。”
连胤礽在内所有人跪下山呼万岁,只有我立着不知所措,刚想跟着跪下,康熙倒是不以为意,摆摆手示意我不必:“都平身吧。此处壮阔,当作诗吟诵,方才不负。”
于是由胤礽带头,三位皇子并一众翰林在这风陵渡口怀古作诗。
两炷香时间,趁他们作诗的光景,康熙挥退了一切从人,单单命我随他在河边走走。
“颜景韵,你的记性倒是不错。当年读书,想必也是下了苦功的。”离了众人一段距离,康熙突然对着身后的我来了这么一句。
“嗯?”我疑惑,“皇上这话,从何说起啊?”
“十五岁时候你背过的书,间隔十年,还能背得出来。”
“噢!原来我之前跟您说过啊。”我恍然大悟,“我说您怎么那么有信心直接在人前问我,也不怕我给您演砸锅咯。”
康熙被我逗笑,微微颔首:“你我初见之时,朕正预备着撤藩。可漕运的事儿,也是下一步就着手要做的,因此曾经问过你。”
“可惜那会你年纪太小,知道的并不多,只是告诉了朕那道你正好用来应付考试的地理题。”摇了摇头,康熙提步继续往前走。
我尴尬而不失礼貌的扯了个笑容敷衍过去。
心说:您要是问漕运,我现在知道的,也还是那些啊!
陪着康熙,一前一后走到河边,他却背着手,久久没有说话。
风陵渡,自古便是黄河上最大的渡口,受吕梁山影响南折,经壶口瀑布,遇华山又复东折,因此此处黄河水颇为壮观浩荡。
徘徊好一阵,康熙又开了口:“锦颜,你在后世,可听过靳辅这个名字?”
“听过啊,皇上。”这个名字小说里出现过,我倒是熟悉,“靳辅乃是公认的熙朝治河能臣。一生心血都耗在了治河这件事上。后世治理黄河,很多还是用的他的法子。”
康熙闻言,声有戚戚然:“是啊,靳辅,陈璜,都是一代治河奇才。”
“陈璜?” 我惊讶的重复。
“陈璜是靳辅的幕僚,二十七年靳辅革职,陈璜一并下狱,结果不久就病死狱中了。” 康熙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
从康熙口中得知事实,再回忆小说,果然都是真中有假、虚中带实。
“皇上,这些我都知道的,后世有不少小说写他们治河的事迹。只是陈璜此人,我本以为是小说家言,没想到真有此人,也真落得如此悲惨下场。”
康熙听完面色凄然,沉默好久才长叹了一声:“终究是朕负了他们啊。”
转眼间,两炷香时间到了,各位皇子及翰林们的诗作都被收集起来,由几位年长大臣评议后再呈御览。
“臣等以为,当以此首为尊。” 一位六十来岁的大人跪在台前,双手捧着一份诗作。
康熙也不用魏珠,朝我一抬手。
“是,皇上。”我点头应了,接过来来到康熙面前展开。
“好!好诗!” 康熙读了一遍,大喜。
“不规灵涛壮,安知禹力尊!我等当对这滔滔黄河永怀此敬畏之心!”
说罢放眼众人:“这是谁的诗?”
胤礽起身,单膝跪下:“ 回皇阿玛的话,乃是儿臣拙作。”
“好!好!好!”
康熙连夸三个好字,又把整首诗细细品了一遍后,捏在手中:“汤斌在天有灵,应感欣慰。”
紧接着这一句,声音不大,只有近前几个人能听得到,但恐怕只有我知道,他是感怀于同样那时候谢世的靳辅陈璜。
到了御舟上,因为是第一次坐这么大的木船,所以颇为好奇。带了人跑到甲板上,倚着船舷,看御舟乘风破浪。
“给太子爷请安,太子爷吉祥。” 没一会,听到身后云镜和何柱儿恭敬的请安声。
“胤礽。” 我转身笑着跟他打招呼。
“嗯。刚皇阿玛身边散出来,就到处寻你,没想到在这。”他也笑笑,在我旁边上风口站定,却显得心事沉重,犹豫了下没有开口,只是解下自己的披风亲手帮我束好,“这里风大,别待久了,当心晚上头疼。”
“嗯,知道了。” 我嘴角上翘,侧头看向他英挺的脸。
肃杀的寒风中,他的脸也蒙上了一层霜,站在我身边沉默的看着暗流涌动的黄河水面。
“胤礽,这里为什么叫风陵渡啊?”我问他。
太子博学。
这一路上,每路过一处地方,他都会趁着见面的空,引经据典,把当地的人文、地理、历史事件大略讲给我听,然后再告知我去哪本书里找详情。
这次他没提,为了表示好学,我就主动问了起来。
“这风陵,一说是女娲陵墓所在地,因女娲姓风,故得名风陵,又一说是黄帝时期名臣风后陵寝所在之地。”
他回望了一眼岸边渡口,又把视线投回到浑浊不平静的水面。
“不过事实的真相,早已淹没于茫茫历史中了。毕竟四百年前的许多陵墓都已只剩断瓦残垣,更何况四千年呢?到如今,也就只剩下个地名,供后人猜测凭吊了。”
他口中轻描淡写的半句话,却宛如一把冷钝的匕首,猛然插进我心口。
疼的人几乎闭过气去。
几百年后,胤礽的坟茔,会不会也已经淹没于历史之中了?
“胤礽……”我紧紧抓住他手臂。
“嗯?”他看过来,温暖的右手裹住我的手,耐心的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摇头,“你刚才在想什么?”
是不是在想康熙怎么好好的就突然提起了汤斌?
“胤礽,”见他欲言又止,有心想多告诉他一些,“刚才皇上叫我在河边上走,突然说起了……”
“锦颜!” 他沉声唤我名字,果断打断了我的话,“皇阿玛私下跟你说的话,你不必说给我听。这次你伤好之后,皇阿玛开始对你分外信重,若你私下把话传给我,被皇阿玛知晓,必定责罚于你。”
“朝堂上的事,我自会处理,不许你把自己搅和进来。”
他语气决绝,不留余地。
“我是,我其实是……”没想到好意会被如此果断的拒绝,我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是在担心。”他摇摇头,看着一脸懵然、手足无措的我解释道,“被皇阿玛捧得太高,看得太重,始终不是什么好事。”
顿了一下,又压低嗓音在我耳边艰涩的说:“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
回想起刚才人前的那一幕,确实做的有些过了。冷静下来后,就觉得自己装神弄鬼那一部分简直蠢的过分。
被他一提点更觉后怕,赶紧冲他点点头。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记着…藏拙……就说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就行。”
“嗯!”我抿着嘴拼命点头。
“别怕,有我呢。”他见我笑容也没了,小脸也灰了,笑着拍拍我,“走吧,站的够久了,等到了长安城,找机会咱们出去玩。”
……
过了风陵渡,入潼关,便到了繁华的长安城了。
期间康熙检阅西安驻兵,胤礽常常是伴驾在侧,几天都见不到人,所幸此地军容和睦,军士健壮,康熙心情大好。
得空,我们还一起去了雁塔。
只是行至河南境内,画风一下子就变了。
民生凋敝,军容不整,又恰逢寒冬腊月,因此显得无比肃杀败落,所有人的心情都跟着阴沉下来。
正当我暗自庆幸自己躲的远,康熙的怒火烧不到我的时候,郭东海突然来传,康熙叫我过去。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