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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终章倒数ing)
第五十六章
小窗半开,火车外连绵的苍绿山景飞逝而过,渐凉的清风带起一片近乡情怯的芬芳,悠远山腰间枝叶扶疏,遥立一尊灰白的古佛,先是注意到其朴素的半侧面,待视野逐渐开阔,佛面迎光闪烁,浅浅含笑,守护归乡的旅人。
靠车厢尾端的双人座,我右手小心不压到翅膀、紧揽熟睡中丽人的腰背,让牠在我怀里靠得更安稳些,一边欣赏乡间的大好风光,左手有一下没一下梳理对方垂置额间的艳色短发,手掌偶尔擦过紧闭双眼上浓密的睫毛,引来一阵轻柔的酥痒。
吉赛儿睡得好熟。
回家的路都过了大半,牠一次都不曾醒来。
温柔的亲亲牠头顶,记忆不由得回到那天,某人不顾形象大声嚎哭的下午——
「呜啊啊啊……我不要……我不要嘛……」
安娜小嘴大张,哭出颤抖的线条,大眼睛汪出泪花,懊恼的泪水潸潸而下,将她和吉赛儿一套的衣服领口整个泡湿了。
不得已将她扯出泡沫红茶店的朱文,在大街上帮她又是擦泪又是擦汗,忙得是一塌糊涂。
「没办法啊,吉吉都那样了,妳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所谓『那样』指的是,当我说要带吉赛儿回家,怀里的人在短暂迷茫过后,开始不断低喊我的名字。
……『程晟威』。
『程晟威』、『程晟威』、『程晟威』……
虽然音量不大,声音听起来也很模糊,但,牠就是学舌一样反复喃念。
大概觉得自己的主人应当是后方很吵的那一位,不是我,故在我给予牠拥抱时,牠眼神不改淡漠,身体很是僵硬,态度也很抗拒,可喊我名字的声音却连结得越发绵密,一声又一声持续敲打我心口。
周围再怎么吵杂,都掩不过我耳边那微弱的求救声,心里头揪着猛烈的疼,疼着疼着,眼泪就下来了。
吉赛儿不明白我的泪水,只好奇的伸手抹抹被我沾湿的脸颊,再确认似的拍拍我的,突然间就像牠说的累了,双眸慢慢垂下,睡过去了。
朱文当下就说要让吉赛儿跟我回家,安娜立刻同我一般红了眼,可我只是默默掉泪,她却直接嚎啕大哭,简直像在逼朱文判定谁比较可怜。
最后朱文只有祭出我家离学校比较近为由,硬是帮着我把暴睡的吉赛儿背回去,牠睡一路,安娜也哭一路。
上到我家书房,请朱文帮忙换过干净的床单,我将吉赛儿放到床上去。
为以防万一,我打了一通电话给钟医生,那边阿庞、韶昕都在,他们很快就决定一起过来,想着待会儿就有人来帮忙,安娜一直在旁边大哭吵闹也不好,只有温言请朱文先把她带开。
不料安娜楞是抱住床脚赖着不肯走,说若是赶她就死给我看云云……。
斜线过后只有请她安安静静别出声,我便径自到浴室打了一盆温水,拧干毛巾过来要给吉赛儿擦擦。
经过客厅时,朱文觉得没什么大事,告我一声便在客厅开电视看了,我一个人回到房内,见安娜果真听话,静静伏在床边,满脸的泪痕,见我来了也不理,只顾着轻轻抚摸吉赛儿的头发和蔫掉的羽毛。
「不好意思,让让。」
我说。
一记眼刀扔过来,伸手欲抢夺我的毛巾。
我皱皱眉:
「什么时候了,妳连这个也不让吗。」
许是知我的确要办正事,她磨牙许久,这才压下滔天恨意,不甘不愿的退开。
我转身不理会安娜在背后咬牙切齿,专心用温毛巾细细擦拭吉赛儿双手和颈部,希望能帮助牠睡得好点。
敷上牠的脸时,不免要掀开牠浏海。
这一掀,我立刻就惊住了。
这……这这……这这这……
这在以前是百分之两百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掀开的浏海下,顺着发际往边缘上看,如果没眼花的话,在耳朵侧上方目光死角处,有一块……一块……怎么说,圆形的、大大的……
「你没看错,是圆形秃。」
安娜吸吸鼻子,闷声道:
「我把吉吉漂亮的头发剪了,在另一边染颜色,还买了好多好多带帽子的衣服,就是不想让那一块太明显。」
震惊之余,我忍不住回身压抑音量的怒吼:
「怎么会——妳不是一直都照顾牠的吗!?」
「我有什么办法!牠就这样了啊!」
她语带哭腔,小声但激烈的抗议道:
「发现这个的我才觉得莫名其妙好不好!我那么拚命想让吉吉高兴,可是不管我做什么,牠都不像以前一样乱亏我,只笑着对我又亲又抱,我才会一直觉得牠很开心嘛,谁知道、谁知道牠压力那么大……」
我一阵恼怒,但旋即意识到一切缘由,发现自己好像没资格骂她,故短短发作一下便颓丧着偃旗息鼓。
听着安娜不断抽噎,我再度红了眼,回头默默进行未完的工作。
等钟医生一行人到达,加上我、安娜、朱文三人,家里顿时人满为患起来,也亏得我这屋子还勉强塞得下。
如果吉赛儿知道有这么多人跑来看牠,不晓得会不会开心一点呢?
……我不由得这么想。
钟医生自然是来观察吉赛儿状况的,人一到就偕同丽蒂雅进了书房。
这时间准备晚餐正好,韶昕聪明的带了许多食材,二话不说拎着小鹿到厨房忙活。
结果阿庞是全部人里表情最轻松的一个,拖着背后沾住不放的拖油瓶班班,先是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拉着我绕一圈,看我是不是又瘦了,瞧我脸色不好,连忙问清楚缘由,结果从我口中得知吉赛儿得了圆形秃。
怕他担心,我刻意把这事说得平淡。
想不到,当阿庞听清楚『圆形秃』三个字以后,脸色仍是大大一变,赶忙转过身,将整颗头埋入班班的胸膛。
才埋了一会儿,阿庞便开始溢出伤春悲秋的呜咽声。
我不由得后悔,早知道阿庞会这么难过,我就不告诉他了。
彷佛印证我的想法,阿庞开始发出难过不已的抽气声,整个人也因为震惊而不住抽搐抖动。
此情此景,实在令我伤感非常,连忙开口温声安慰道:
「圆形秃的话,我想只要吉赛儿好好治疗应该没事的,阿庞你别太难过,你一难过,我就更……」
还以为等到的会是阿庞接受安慰过后欣慰的微笑。
然而我万万想不到接下来,我竟然听见,阿庞那集世间一切痛苦直至顶点的……
爆笑。
「噗啊哈哈哈哈哈哈………噫哈哈哈哈哈哈………噫呵……噫……圆形、圆形秃!臭鹦鹉得圆形秃!我的妈呀笑死我了!救命啊………」
阿庞扭曲一张俊脸,笑得前俯后仰,上气不接下气,连眼泪都飙出来:
「呵……呼哈……我得……我得算一下这事……这事能笑牠笑多久……不行,光是想象我就、就觉得人生真是太美好,这辈子都了无遗憾了……」
青着脸看他发癫,尽管内心觉得阿庞真的非常非常不厚道,但既然他说,他会笑吉赛儿很久,便间接表示他对牠是否能好好度过,放了一百二十分的信心,心情不由得跟着轻松起来。
阿庞的笑,一直都能使一切美好。
不过显然也有人不这么想,安娜在里头听见阿庞狂笑,立马气冲冲的窜出来跟他扭打……呃,是差点扭打,因为阿庞仅是伸手往她额头那儿一挡,身高不足的安娜就是挥飞了手脚也伤不到他,班班想当然尔不用出场,还在后头张嘴打了好大的呵欠。
朱文在旁一看,便觉得跟阿庞息气相投,用不了多久就闹在一起,直到我开口单独喊他出来,他都还在和阿庞聊天。
「你家好热闹。」
被我喊到外头的朱文笑着说。
第一次见到我的友人群,他觉得新鲜。
不禁苦笑:
「现在人多嘛。」
朱文捧场着哈哈两声:
「倒是你,找我有事?」
顿了顿,我迟疑着轻轻颔首:
「……嗯,有点事,想拜托你。」
望着一脸不知所以的朱文,我思考着待会儿要跟他说的话。
曾经以为,下这种决定对我来说会很困难。
一直以来,我都不敢把……蓝尼,和吉赛儿放在同一个天平上比较。
不敢比,不想比,也没得比。
可是现在,经过那么多年,很多事都改了样子。
背着吉赛儿踏上公寓玄关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屋子里所有东西都没有变,一切都在原来的位置,甚至还飞着一层一阵子没打扫过的灰,然而装着蓝尼所有回忆物品的那间客房,突然间好像……可以打开了。
替吉赛儿温了毛巾出来,我并不是一下子就到书房,而是在朱文跟我说想看电视时,分心之余错把手转到客房的门把。
一察觉门锁起的那个瞬间,我想的不是『不能开』,而是『我有钥匙』。
我知道这意味什么。
对蓝尼,我思念依旧。
牠那么好、那么听话,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牠都可以毫不犹豫的相信,忠实的执行,有时候甚至不需要我开口,牠都能知道我需要什么。
牠为我想的事,永远都比我为牠想的,要多很多很多。
就因为牠这么喜欢我,所以我不能变、不想变,也不会变。
可我的心终究还是……大了。
大得可以在装满蓝尼的地方,再容一只只愿意叫我全名的鹦鹉进去。
……这出乎意料不是那样困难。
斟酌着语句,我说: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我想请你帮我照顾菲比好吗?你亲自去看,我才放心。」
「咦?那只小羊……你之前不是不愿意让人插手的吗?」
朱文很是讶异。
「是,是这样没错,但我……我想按菲比饲主留下的住址去拜访一下,那地方有点远,我可能之后再给你电话。另外,我也想在拜访过后顺路回乡一趟。」
「怎么突然想回去?」
他问。
我想了想:
「不知道,太久没回家,想回去看看……带吉赛儿一起。」
是,我想带牠回家乡。
我想让牠看看那里的山、那里的水,和我与蓝尼一起成长的老地方。
牠没有家,我就给牠一个。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包括像当年蓝尼开口,说希望我以最优秀的成绩从S大学毕业那样。
因为蓝尼开口要求了,我便去做。
这点对吉赛儿也一样。
我愿意给牠『我说到做到』——的承诺。
到了晚餐时间,于客厅通知其他人我希望能尽快着吉赛儿回乡一趟的决定后,每个人的反应不同。
韶昕拍拍我的肩,一句话没说,小鹿有样学样,不过不是拍肩膀,而是拍我腰上。
阿庞大喊:
「赶快回去、赶快回去,估计臭鹦鹉也该体会什么叫乡下的人情味,才不会老那么欠揍,趁牠还在睡,赶紧打包带走!你只要记得给我们带土产、带香槟、带……」
之后的话被班班堵住了。
钟医生深深看我一眼,问了我一句:
「已经想好了吗?」
「嗯。」
我点头。
「那就去吧。」
她笑了。
对我,钟医生从不多言。
至于被留下来共进晚餐、对韶昕厨艺惊为天人的朱文和安娜,一个举双手赞成、一个完全不想让步。
听完我的决定,安娜打定主意要防我偷跑,依依不舍的放弃继续晚餐后,急匆匆的赶回家拿换洗衣物,再急匆匆赶回来,当晚就在吉赛儿身边住下。
期间吉赛儿醒过几回,但仍然是对安娜温柔、对我冷淡,且一直觉得很困,没多久又睡下了,钟医生说是精神创伤还在,身体需要大量精力去慢慢恢复的缘故。
还以为必须和安娜长期抗战,不过接下来的事却出乎意料之外地容易。
阿庞不晓得怎么回事,竟然隔天就知道安娜是服装设计系的学生,且手中握了一堆她设计的草图及参赛作品,说已经拿给她最崇拜的设计师戴浩然看过了,他觉得很满意、打算收她当学徒(天知道戴浩然是不是真有这个打算),但是必须现在、立刻、马上开始在事务所里打工,逾期不候。
策略的效果十分显著,安娜左右权衡,最后为了前途着想,还是咬牙含泪答应,临走前强调吉赛儿只是暂时借给我,并逼我发了一个『若一星期后没跟吉赛儿一起回来就烂头烂尾烂屁股』的毒誓后,便欢欢喜喜的上工去了。
当天暂时将吉赛儿托给钟医生照顾,我到学校向李玉清教授告一个星期假。
教授虽然看起来很困扰的样子,但沉吟了半晌,还是在假单上签了名:
「既然你要顺道拜访菲比的饲主,就多看看吧,回来以后跟我说说感想。」
对于我将菲比托给朱文,教授也觉得放心,之后就以忙碌为名,赶我出去履行自己的假单。
临行前,为了不让吉赛儿因为突然找不到自己『主人』而心慌,钟医生给了一些安定剂,要我若是牠醒了不小心激动起来,就吞一颗。
于是在一切准备万全的情况下,我当天下午就要出发。
阿庞开车送我和吉赛儿到火车站,因为不想太麻烦他,一到火车站门口,我便请他先回。
大门口处,我拖起行李,一步一脚印的背着吉赛儿踩上入车站大厅的阶梯,到了大厅,排队买票,买完票,一路搭手扶梯下到月台等车,车来了,挤着人群入车厢,其间差点把吉赛儿挤掉了,抱着牠大腿顶高点,巡着间廊找座位,待千辛万苦安排好坐位子上时,人已经汗流浃背,心想着如果还想把吉赛儿背得稳稳当当,我肯定得重新锻炼体力。
按住址在中间站下车,已经是晚上,我找了一家当地旅馆住下,隔天一早准备去菲比饲主家拜访,怕吉赛儿突然醒来会害怕,走之前嘴对嘴喂牠吞一颗安定剂,希望牠能撑到我回来。
结果一天结束,吉赛儿还在昏睡。
于是我背起牠、提起行李,于晚间再度上了火车。
……然后就到了现在。
行了好几个钟头的车程到早上,火车窗外,那灰灰白白的古佛刚从我眼前晃过。
吉赛儿仍睡在我胸怀。
闻入昨晚过夜时不得已把牠剥光洗干净的发香,我脑海中的一些画面害我有些脸红,连忙偏头再度把注意力放到窗外,但手里梳理牠头发的动作还是没停。
我一点都不觉得累。
相反地,我很开心。
即使怀里这只鹦鹉,从前一天早上出门由我背着上火车站楼梯那时候到现在——
一直都在假装睡着,死也不肯睁开眼看看我,也一样。
僵到底的身体、颤不停的睫毛,想骗我不知道吗?
「……吉赛儿,快到家了。」
刻意以极轻极轻的声音在牠耳边说。
就看牠能忍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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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卷末》
某岚呈现死机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