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镯

　　漫天洁白的，成片、成片的鹅毛大雪，已经在一个东北的小县城里无声无息从头天的后半夜，一直下到了第二天的下半晌。整座县城被大雪完全覆盖，放眼望去，尽收眼底的全是雪。只有偶尔的几声狗叫和袅袅升起的炊烟之外，其他的事物都是悄无声息，像静止了一样。
　　“爹，让小五上门板吧，都快一天了，也没来个人。您是好心，怕有过路的没地吃饭，可这也差不多了吧，我听小五说了，今儿全县城就咱一家开。这大冷的天，又下了这么大的雪，谁也不会出门的，让小五上门板吧，也好让伙计们都回炕上暖和暖和，歇歇，聊会儿天。我去厨房给您炒俩菜，再让花儿给咱俩煮两壶酒，我陪您和娘喝上两杯。”
　　“既然我们虞儿都这么说了，小五上门板。”老掌柜的看着自己的女儿笑着说。
　　姑娘听完，笑着扭身去了厨房。
　　“好嘞！”早就等在旁边的小五，马上跑到门口，拿起门板一块一块的上着。
　　“等一下，等一下，小兄弟。”在不远处的马路上跑来两个人，边跑边喊着。“别关门。”
　　看得小五儿有些气，这快一天了也没见一个人影，偏偏上门板了，来了两人，看也没看他们，接着上他的门板。
　　跑着的两个人，也不甘示弱，拼命的跑过来，在还差两块上板时，气喘吁吁的两人人，左边的人将左手搭在了左边的门板上，右边的人将右手搭在了右边的门板上。
　　“小兄弟，怎么不等一会儿呢？”左边的人说完话，接着大口的喘气。
　　气得小五儿，斜着眼睛，没好气：“不好意思，二位客管，小店今天已经打佯了。二位请回吧。”说完接着上门板。一看两个人的打扮就知道，普通的过路人。头带狗皮帽子，身上穿狗皮大长氅，下身穿着皮裤，腰里扎着皮带，典型的跑单帮的生意人，只是两个人脚上蹬的皮靴不是一般跑单帮的生意人能穿得起的。即使不是跑单帮的生意人，就是土匪他也不怕。在这县城里，谁敢动他们“关东饭馆”啊，那是找死。
　　“唉，等等，这位小兄弟，别急啊，打佯了也没事，不吃饭也行，我们只买酒。”
　　一听，小五更气了：“买酒，买酒上我们饭馆来干什么，那大街上酒馆有的是，随便一家都卖。”
　　“这位小兄弟，我们可不是来买高粱酒的，如果我们要买的酒别人家有，就不用千里迢迢来这了。”右边的人，虽然还大口喘着气，但说话的语气非常的平和。
　　一听这个人说话的口音，小五儿刚刚还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笑了起来，“哎呀，怎么不早说啊。你们快近来，客管以前来过？”差一点儿就把他师傅的知音给撵走了，一年到头儿，都遇不上一位跟她一样好这种酒的人。
　　“嗯，去年来过。”两个一起说。
　　“原来是这样，两位这坐，坐着稍等儿。”小五儿把两位客人让到一张桌子边。
　　走到柜上，笑着大声说：“掌柜的，来买酒的，是大老远的，专门来找小姐酿的酒，去年来过的。”
　　“哦，快去找小姐。”老掌柜从柜后走出来。
　　“是。”小五儿跑着去了厨房。
　　老掌柜走到二位客人面前，仔细打量着二位，然后点点头，对着那个稍微瘦一点的，“是这位客官要喝是吗？”
　　“老掌柜的真是好记性，我们去年也是这个时候来的。”跟老掌柜说话时，他站了起来。
　　老掌柜点点头，嗯，是个有礼貌的孩子。呆会儿，得跟姑娘说，多卖他们一坛，虽然那是姑娘的宝贝。“客官请坐，这酒能不能卖你，我说了不算，多等儿吧。”
　　“是，这我知道。去年就是好不容易才喝到的。”
　　“那就好。”老掌柜又走回柜台。

　　“小姐，小姐。”
　　“在这那，什么事？”虞儿腰里扎着围裙，正翻动铲子在炒菜。
　　“小姐，来了二位客官要买酒。”
　　虞儿皱了皱眉，往年来买酒她肯定会十分高兴。她已经酿了五年的酒，开始的三年是求别人喝，去年才有人主动来要着喝。到今年，虽然有先见之明多酿了一些，可要的人太多了，弄得连自己都快不够喝了，这可怎么办。
　　看见小姐皱眉，小五儿笑着劝她，“小姐，别舍不得。这二位客官是去年来过的，今年特意又大老远来的，为了喝酒。”
　　“是吗？”
　　“是啊，就在前厅坐着呢。”
　　看着小五儿高兴的样子，知道他是替自己高兴。自己去求别人喝酒时，小五儿没少跟她愁。可求归求，她看不上的人，不是真心喜欢喝这个酒的人，给多少钱都不给喝。“好吧，看在你的份上。”将炒好的菜，盛到盘里，递给花儿，“去吧，拿两坛儿吧。”
　　“哎。”小五跑着去了地窖。
　　“花儿，再切三只鸭子，一只拿到后屋，两只给伙计们送去。”
　　“好嘞。”一旁的花儿爽快的答应着。
　　虞儿解开围裙，随手将围裙搭在前厅后门边的挂子上。撩起棉布帘，走到前厅。
　　看见虞儿出来，那个脸瘦一些的，马上站起来，笑着说：“小姐，一年不见，我又来厚着脸皮讨酒喝了。”
　　“客官无须见外，在东北喜欢喝我酿的米酒的人没几个，难得客官喜欢喝，我当然乐得送。只是这次只能送你两坛，不能再多了。”原来是那个来北方读书的南方人。去年来的时候，吃饭时就让人煮了以后连喝了三大碗，走时还不忘硬要带走一坛。说他已经两年没回家过年了，每年的冬天都会喝母亲亲手酿的米酒，两年没喝了，闻着味道就开始想母亲，想家了。几句话说得她都不忍心不送，赶紧送了他一坛，所以印象比较深。
　　水溢成顿了一下，他已经跟子良说好，即使怎么样的厚着脸皮最低要到两坛，好了要到四坛带回去，可这一张口就开到他的底线，他实在是太想喝了，也因为这个酒的味道太地道了，跟母亲酿的几乎一样。今年他又不能回家了，能喝上这样一口酒真是太幸福了。
　　“小姐，再给两坛吧，还有两天就过小年了，也让我在小年和大年夜都喝上一口酒，以解相思愁。”
　　“那不是正好，一天一坛。”
　　“小姐太小看我了，你也知道，喝米酒的人，性起时一顿一坛是不够的。”
　　唉，他说得对，性起时，就连她自己都能喝一坛，何况是个男人。
　　“小姐你看，顺手从腰间拿出了三四个皮囊。”又指了指岳子良，“他腰间也带了四个。我都准备好带酒回去过年了。”
　　“带了这么多个皮囊，你打算带多少回去？” 虞儿没有表现出不高兴，只是好奇。
　　“当然是能多带就多带了，只怕是小姐不会允许，所以我最多只求四坛，请小姐舍酒。”说完双手抱拳，深深的鞠了一躬。
　　被人这么鞠躬还是第一次，吓了虞儿一跳，不给真的有些愧疚。
　　“客官不用行这么大的礼，今天这顿我可以让客官在这里喝个够。”
　　“小姐，你还是给他吧，今天不在这喝也可以。我们要赶回去过年，另外还有别的事要做。为了赶到这喝酒，我们整整走了三天，本来是做火车的，可到了长春就开始下大雪，火车走不了。本来还可以骑马，可这雪越来越大了，连马都走不了，没办法，我们俩在今天一大早从前面的那个县城走路过来的。小姐就体谅一下他的心情吧，多给两坛。”
　　岳子良也太夸张了，虽然是走过来的没错，可那不是为酒，是为了察看这的军事力量，要酒是顺便。上次来也是冒险来的，万一被这里的守军发现他们就可能性命不保，如果不是今年为了硬付日本人，这块小地方早就属于奉军了，今年的这趟也不用再跑了。不过为了喝酒他自己也甘愿再跑一次。
　　“就请小姐再给两坛吧，对嗜酒的人，酒就是我们的命，也还请小姐体谅我的思母，思乡之情。”说完又深深的鞠了一躬。
　　搞得虞儿真的不知道怎么好了，有点不知所措。
　　这时，小五已经抱了两坛过来，放在了桌上。虞儿走到小五旁边，“地窖里还剩下多少多余的酒？”
　　“不到十坛了。”
　　“再去拿两坛吧。”
　　“啊。”
　　“啊，什么，去啊。”
　　“啊。”小五拉着长声，明显的有点舍不得。小姐都不够喝了怎么办，央央的往地窖走去。
　　一直没坐下的水溢成，马上又是深深的鞠了一躬。“感谢小姐的赠酒之情，为了报答小姐的赠酒之情，我已经跟母亲通了信，明年酿酒之时我会让他请人带一些酒曲来，亲自送给小姐。到时还要烦请小姐多带出我的那份。如果不出意外，明年我恐怕是还不能回家过年，还要过来讨酒喝。”
　　哇，这是什么运气啊。这几年军阀混战，买酒曲一年比一年难，原来教她酿酒的大妈年前已经回南方老家了，但她说明年会给她寄酒曲，但能不能寄到谁又知道呢。正愁着这事呢，偏偏他就来了。不自觉的，笑容由心里流露到了嘴角，洋溢到整个脸上。“客官，此话我可是会当真的。”
　　“当然，我水溢成说到做到，岳子良可以为我作证。”
　　“对，小姐，水溢成说的话你尽可相信，虽说他是南方人，但他的行事作风却同北方人一样，一诺千金。”
　　“哎！岳子良你这话是对南方人有偏见，南方人做生意是很讲诚信的。”
　　“好，好，是我说错话了。”岳子良笑着道歉。
　　“小姐放心，如此爱酒的人，怎么可能让自己变得没酒喝，请小姐放心。”
　　李虞儿站在那没有说话，笑着看着他。
　　水溢成以为她还是不相信。“这样吧，小姐，我们就以古人承诺方式，击掌为定。”
　　“哈。”虞儿稍低了一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走到水溢成的面前伸出自己的右手。
　　啪!清脆的掌声响起。
　　“客官今天我们一醉方休如何，反正你们今天也不能走了，我让小五去对面的‘东北旅店’打声招呼，给你们开个房间，把炉子先生着，暖着屋子。”
　　“我怎么能推辞小姐的美意。多谢。”
　　“那客官就先坐吧，我先到后面的厨房给二位炒俩菜。”
　　“多谢。”水溢成抱了一下拳。
　　虞儿转身去厨房。
　　“在东北怎么文起来了，你怕别人不知道你读过书啊。”岳子良低声说。
　　“怕什么，在这个东北的小饭馆里都能遇到这位读过书的小姐，又能喝到在东北天寒地冬的气候下能酿出需要南方阴冷潮湿的环境里才能酿出的米酒，不是很有缘吗？”
　　“也是，这年头别说是这么偏僻的小县城，就连大城市里遇到读过书的人都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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