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柳月心

　　云上村地处山区，早晚温差极大，酷热夏日的白天太阳直晒，没有树荫的地方热气蒸腾。好在一到晚上，暑气褪尽，微凉的夜风吹到面上，消散了人们心头的酷热，让人有种不是夏日的错觉。老岳头儿家位于村中心，再加上门前开阔，不管有事没事总是云上村孩子大人的聚集地。吃过晚饭，七八点的光景，老岳头儿家的院子里，云上村的一帮孩子正围着一台电视机吵吵闹闹。“正看洪七公到底会不会教郭靖武功？没信号了，这个破电视，我去转转天线。”拴牛站起来，沿着靠放在屋檐下的一家木梯，蹭蹭几下跳上二爷爷家的房顶，抱着像竖着一把铁耙样的天线转起来。“拴牛哥，你慢点，都转过头了。”柳心在下边喊。“拴牛，听我的，往左一点，再一点，”黑子一边看着电视屏幕，一边伸着胳膊在乌漆墨黑的夜色里指挥拴牛。“黑子哥，你弄反了，应该往右一点儿，”铁柱也跟着焦急。“到底往左还是往右，你们不能一个人说啊。”拴牛一个人站在房顶，被一群人指挥地有点烦躁。二爷爷家的电视，是年初岳清溪从省城买来的，这也是云上村唯一一台彩色电视机，可惜山里没有什么信号，收不到几个频道，能收到的频道还要靠房顶上那根铁耙一样的天线，刮风下雨信号都有可能受影响，一受影响，电视屏幕就变成了沙沙响的雪花状。平时在家老岳头儿和老伴不怎么看，倒腾天线一来很麻烦，二来岁数大了这些东西也不会用，真得空了还不如和村里人唠会儿嗑。只是到了暑假，村里孩子们都不上学，虽说电视只能收到一个地方小频道，而且有时候插播“好消息”之类的文字广告比播的电视剧还频繁，但是小孩子爱看，老岳头儿就把电视搬到院子里，至于电视有没有信号，能不能看，就让孩子们折腾去，老两口也图个人多热闹。柳心其实和拴牛一样，正看到热闹处信号断了，从小板凳上站起来，岳朗发现小姑娘急的想跳脚。低声对她说“要不我给你讲讲，我已经看过了。”83版的《射雕英雄传》，岳朗早就看完了，但是云上村的孩子才刚看，正在兴头上。柳心仰头看着拴牛转天线，直接来了一句“不许说，我自己看。”岳朗只得无聊地朝院子外走去。
　　院子外的老槐树下蚊子太多，老岳头儿和乡里乡亲一溜排地坐在门前岸头上的石板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岳朗出来坐在院门旁边的石墩上，“二叔，看吧，还是人家城里孩子见识广，不像我们这些天天在山沟里跑着的娃，看个电视也能急得上蹿下跳。”来安看到岳朗出来，夸着岳朗转头看向老岳头儿。老岳头儿抽了口旱烟，“你们呐，净看见好的，你看我这孙子，哪儿哪儿都好，就是性格太闷，我倒想让他像拴牛和黑子那样闹腾闹腾。”“二叔，你说这也不对，性格闷也有性格闷的好处，看看石头，整天也是闷闷的不轻易说句话，可是孩子心里跟明镜似的。所以我常说，青霞养一个闷儿子抵我们养十个八个闹腾的皮猴子，”云英婶快人快语。“石头那个性儿是生来的，我这孙子小时候我去看的时候可不是这样，活蹦乱跳的，也不知这两年怎么了，像转性了一样。我常跟清溪娃说，是不是你们天天对孩子要求太多，学这学那的，累坏了，小孩子就要闹，不吵不闹还算什么孩子。”“不过话说回来了，二叔，你为啥不像清河村的老蒋头儿一样，去城里和儿子孙子一块享福呢，看人家，孙子一生下来就去城里带孩子，逢年过节回来上个坟儿就又走了，来回跟阵风似的，村里的人看着老头儿车接车送只有羡慕的份儿。”“来安，你们还年轻，不懂老人的心。云上村是老根儿，不能丢，我得在这里为我的儿子孙子守着，要是根儿没了，人走的再远，再有能耐，心里也不会踏实。”“二叔是能耐人，哪能跟我们一样眼皮子浅，你说是吧二叔？”云英婶呵呵笑着既像回来安叔的话，又像询问老岳头儿。岳朗正坐在黑暗里似听非听地看着大家伙聊天，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喊声“岳朗快来看，洪七公教郭靖降龙十八掌了。”柳心在院子里大声喊岳朗，岳朗笑笑，慢悠悠地站起身准备进院子。
　　“说到底啊，云上村就数梁青霞最能耐，捡来个女娃，妈也不让喊，还要另外给个姓，这下好了，将来不花一分一厘儿子媳妇有着落了。那像我们还要拼了老命的得给兔崽子盖房娶媳妇，”来安用略带羡慕调侃的语气说道。“来安叔，胡说什么呢，你也不怕口舌生疮烂了舌头。”柳心突然说话，把来安吓了一跳。柳心喊岳朗，迟迟不见他进来，就往院子外走走看岳朗进来了没，没想到黑夜里看不大清楚，接近门口的时候和岳朗撞在了一起，来安说话的时候，柳心正揉着脑门准备埋怨岳朗，没想到不经意间听见这样的话，也顾不上撞得疼不疼，把对岳朗的愠怒全发作给了来安。“死丫头偷听大人说话，也不怕烂了耳朵，”来安说话被当事人听到，满面羞惭被夜色遮挡，但是语气还是透露出一点恼怒。“背后乱嚼舌根，还怕别人说，来安叔你不觉得自己脸皮厚吗？”柳心得理不饶人。来安被小丫头说的哑口，站起身来，拍拍屁股朝自家的方向走去。“柳柳，别生气了，来安叔不是故意的。”岳朗夜色中觉得柳心满身火气，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慰。“我就知道，你也是这么认为的，是不是？哼……”柳心带着羞愤冲岳朗抛下这句话，扭头跑走。柳心虽然没哭，但是岳朗感觉她好像快要哭了，岳朗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该怎么做，只能呆呆地站在夜色里看着柳心跑走。“小丫头越长越娇了，以前说不也没事儿吗，现在一说就恼了。”云英婶有点不高兴地说。“你们呐，少说两句不就行了，没影没谱的事儿，谁听见谁烦。我看柳丫头还是怼的你们轻，要是再长大一点，打你们都活该。”二奶奶不满地插口。
　　柳心跑回家的时候，老奶奶和梁青霞正坐在院子里纳凉，两人看见小丫头怒气冲冲地跑进屋里，之后从屋里传来了哭声。老奶奶和梁青霞互相看了一眼，莫名其妙的摇头笑笑。“这又是谁啊，又欺负我们家柳丫头，出来告诉老奶奶，现在我老太婆就去教训他。”老奶奶伸头看着门口，头朝着屋里故意将说话声提高，生怕柳心听不见。正在屋里复习功课的梁石从隔壁屋里进来，坐在柳心的床边，看着趴在床上哭的柳心说，“那个城里人又让你不痛快了？早跟你说了，少跟他一起玩，你不听，现在受委屈了吧。快别哭了，你是不知道你一哭自己有多丑。”柳心止住哭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眼泪，冲梁石伶牙俐齿，“我就知道，你们都见不得我跟岳朗玩儿的好。我丑你还哄我，谁让你来的，你走啊，走啊。”梁青霞听见兄妹两个人顶嘴，走进来“柳柳这到底是怎么了？”柳心满眼含泪地看着梁青霞，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不让我喊你妈？我是不是你捡来给石头哥当媳妇的？”梁青霞定在原地，“这又是谁乱嚼舌根儿，也不怕烂了舌头。”走过来一手拉起柳心的手，一手抚摸着柳心的头，温和的笑笑，“那些人没事儿说闲话，你也当真，小聪明脑袋用错地方了。”梁石听完柳心的话，竟然也生气了，“没事儿吃饱了撑的，妈，我们走，让她哭。”说着就伸手去拉梁青霞的胳膊，梁青霞怕了一下梁石的手，“你生个什么气，去，看书去。”梁石“哼”一声转身走开。
　　梁青霞出神地望着屋顶某一处，拍着哄着柳心，直到听见小姑娘均匀的呼吸声，才侧身起床。走出屋门，发现老奶奶还坐在竹椅上。“奶奶，夜深了，屋里睡吧，小心风凉。”老奶奶拍拍身边的凳子，让梁青霞坐下，“青霞丫头，你这是何苦呢，出力不讨好。”梁青霞温柔的坐下“奶奶，我不觉得苦，从决定没让柳丫头喊我妈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会有今天。人总要去做些自己该做的事情，不管旁人怎么看。”“你还不死心呢，都十年了，如果真要找，早找来了。”老奶奶叹息一声。“奶奶，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这样也好，天长日久，我越来越舍不得柳丫头了，想到下半辈子还有她给我做伴儿，心里宽慰多了。”“总是为别人想，你怎么不为自己多想想。做着当妈的活，不让喊妈，天下你是最傻的那个人。奶奶我就是心疼啊，这么好的丫头，为啥这样命苦，难道是我的长寿把你的福气也裹走了。”老奶奶有点淌泪。“奶奶，说什么话呢，你要长命百岁，我要你陪着我，要是连你都不陪我了，我又该怎么活。”梁青霞被老奶奶感染，也有点哽咽。老奶奶拍拍梁青霞的手“不说了啊丫头，不难过了，奶奶陪着你，我们都要好好活着，走，我们睡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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