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狐她被仙君看上了

　　肖澜清曾告诉丽娘，他每年都会来涵水镇。此处有位老郎中与他家是世交，由于肖澜清父亲年事已高，就换成了他每年定期前来贺寿。

　　离肖澜清的到来还有一个月。

　　在这个月里，丽娘过得格外忙碌。她每天精神抖擞地穿着白衣，专注于练习刺绣，嘴里还咿呀地哼唱着小调。

　　丽娘身上的白衣是承宇买的，当时他们路过店铺，丽娘毫不犹豫地指着最贵的两件衣服道，

　　“都买了。”

　　沐棠皱眉，一脸看不惯道，“你也太不懂客气。”

　　她当初在承宇和他姐姐主动邀请的前提下，小心谨慎地权衡了许久，综合考量价格因素以及如何给足对方面子，万不敢这般狮子大开口。

　　丽娘不屑耸肩，“我干啥要客气？都是给你买的。”

　　“那为什么是穿在你身上？难道不应该穿在我身上？”沐棠惊讶地睁大了眼。

　　“虽然不穿在你身上，但其实也算给你买的。”

　　“……这是哪门子歪理？你怎么干脆说全大街女人的衣服都该记我账上？”

　　“因为事实就是这样。”丽娘敢打包票，承宇之所以肯陪着她们在衣铺前停留，纯粹是因为身边这位明眸皓齿的小仙子方才看了好几眼店内粉色的衣裙。

　　“我干嘛要替你欠人情？你选件便宜的也就算了，还偏要挑最贵的，这个债我可不背，”沐棠果断拒绝。

　　她已经欠了承宇无数还不清的债，简直是积重难返，凭着她今后意料之内的微薄薪水，她可不愿再多增添其他债务。

　　“好了好了，是我要买给她的，我欠她人情，”承宇出来打圆场，爽快付了钱。

　　丽娘得意地抬头，对着承宇抛了个媚眼。看来在酒楼里，她心血来潮做了件好事，还是立马能收到丰厚回报。

　　你们两个！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怎么就搞到一起了！沐棠看得莫名奇妙，对着承宇恨恨地直磨牙，

　　“承宇仙君，仙妖殊途，你要意志坚定。”

　　“我一直很坚定，”承宇笑着拉过沐棠的手，“你想买什么？”

　　“不了，我不用。”

　　在送她礼物方面，承宇已经到了近乎执念的地步。头一回带她去织女阁时，就给她买了两大箱仙衣，此后又不断添置，如今沐棠的衣服首饰早就堆满了整个房间，并且还有不断扩容的趋势。

　　虽然承宇丝毫不介意，但沐棠认为自己也不能得寸进尺。更何况，她身上还平白添了份丽娘的债务。

　　“这件粉色的喜欢吗？”承宇翻看手边的衣服。

　　“我衣服够多了，不必给我买。我有好几件类似的粉色，乍一看觉得怪眼熟而已，不用浪费钱，”沐棠身体力行，给丽娘做了个好示范。

　　“嗯，我也觉得不错，”承宇点头道，“老板，这件粉色和旁边几件都买上，按这位姑娘的尺寸。”

　　“……”沐棠不明白，承宇听到她的回答后，究竟进行了多扭曲地解读，才得出如此风马牛不相及的结论。

　　不过她总觉得，承宇近来好像特别开心，笑得如沐春风又神采飞扬。看来顺利解决了傀儡术，对他而言影响还真是不小——沐棠暗想道。

　　*

　　客栈里，丽娘通过不懈努力，在连续绣坏了十三个锦囊后，终于成功地绣出了一对鸳鸯，心满意足地哼着小曲，

　　“人家生就一双灵巧的手哇！巧娘生下这位俏丫头！下身穿，八幅裙捏百折是云霞绉，具都是锦绣罗缎绸，裙下边又把小红鞋儿露，满帮是花，金丝线锁口，五色的丝绒绳儿又把底收。”

　　这几天来，沐棠满脑袋都充斥着各类小曲，听得她直犯晕。她深吸一口气问道，

　　“那婉儿也是边绣花边唱曲的？”

　　“我怎地会知道？我与澜清梦里相见不相识，未曾听闻余音绕梁曲乱人心，”丽娘居然即兴改编唱词，边哼边回，听得沐棠更加犯晕。

　　“可你不适合唱小曲，”沐棠揉着太阳穴，她唱曲听了太多，都怀疑自己出现了耳鸣，“你适合一身艳红豪放媚笑，不适合这细腻琐碎的唱腔，和你的风格完全不搭。”

　　“你不懂，人类都喜欢这个，”丽娘回了她个无所不知的表情。

　　那时候，丽娘离开了澜清，却是每天无时无刻都在想着他。她心尖上有了人，就越发不愿忍受蟒蛇精。

　　于是，在月黑风高的某夜，她带着蟒蛇精送她的大堆财宝，毫不留情地消失了。

　　丽娘无所事事地在人间闲逛，试图多了解人类的生活习惯，以此离肖澜清更近一些。她还特地去了人类的青楼，见到一位被称作花魁的女子正抱着琵琶唱小曲。

　　真是难听！丽娘不耐烦地掏起了耳朵。

　　在她眼里，人类实在太过麻烦，明明好端端的一句话，非得拆得又臭又长，唧唧歪歪地唱个半天，根本不明所以。可那花魁一唱完，台下掌声喝彩不绝，男人们各个神情激动，争着给她送花，豪气万分地扔着银票。

　　花魁微微欠身，含笑坦然受之，就像是再寻常不过的每日场景。

　　原来人类喜欢这样的啊！——丽娘恍然大悟。她联想到肖澜清那说话客气又绕弯的模样，突然明白了过来。

　　从此以后，她开始学习被她所厌恶的唱曲。丽娘唱得一知半解，磕磕巴巴，可偏巧人们都推崇得很，还称她为“三双艳姬”，分别指色艺双绝、才貌双全、此世无双。

　　人类的标准还真是低。

　　她连唱词的含义都还没弄明白，可他们已迫不及待地把她捧到了天上。

　　那天，丽娘寻了个衣着相貌与澜清都有几分相似的人类，在他府里连续唱了好些日子，正准备转身离开，前往下一个城镇时，却突然被他叫住，

　　“鄙舍最近新入了一块玉枕，夏日炎炎，日头毒辣，用起来正是合适。不知姑娘可否有兴趣一看？”

　　“送的礼物直接放马车里，我回去后自然看得到，”丽娘大咧咧地点头。

　　要送玉枕吗？人类还真是有趣。妖族只懂送修炼法宝，却不知她因为练了媚术，从此修为不会再增进。就算拱手奉上再多的法宝，也不过是明珠蒙尘罢了。

　　比起妖族，人类则别出心裁得多。夏天送折扇，冬天送暖炉，文房四宝，古玩摆件，各类根雕层出不穷。她还是第一次听说“玉枕”，虽然她不明白为何枕头要那么考究，但既然对方执意要送，那她也但收无妨。

　　“这玉枕是一对，拆开了可不好看，”那男子道。

　　“所以呢？”丽娘抬脚跨上门槛，“你到底送不送？反正你付的银子足够多，不送我也没事。放心，我不会计较枕头。“

　　“寄心玉枕于香梦，双宿双飞枕边人，”那男子走进了一步，拉住丽娘的手。

　　“你说的都什么破玩意？”丽娘皱眉。

　　她向来讨厌这些生涩难懂的词句。若是在平时，她早不耐烦地转身就走。可如今丽娘唱了不少小曲，自认为文采进步了许多。她正苦思冥想背后的含义，猛然间抬起头，却看到了男子脸上再熟悉不过的表情。

　　原来，她根本犯不着理解艰涩词句，光看那表情，就能明白对方内心所想。这表情她见了万年，从妖族到人类，但凡她使出媚术，除了澜清以外，每个男子都有着相同的表情。

　　看来欲望这码事，人和妖都一样啊！丽娘心里满是不屑。

　　只不过比起妖的直抒胸臆，人类说话间多了九弯十八绕而已，还真是不干脆！

　　“滚，”丽娘粗声粗气，满脸不耐烦。

　　“都到了最后时刻，你干什么装模作样呢？”那男子被丽娘在家丁面前拂了面子，当场恼羞成怒道，“你又不是什么戏曲名家，不过新学戏曲三个月，一首牡丹亭还唱得结巴，我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金子，难道就为了听你卡不准节拍上的唱腔？”

　　“你有病吧？‘三双艳姬’这称号又不是我强行要来的，是你们跪着求着，非要给我起的，还接连送了那么多鲜花银票，怎么又突然变了？”丽娘火冒三丈。

　　“我们吹捧你，还不是看你长得貌美，难道你还真把场面话当真？真把自己这点破烂水平，当作能匹敌自幼学习唱曲的名家？人家那可都是童子功！”那男子傲慢道，他收敛了平日的客套，目光露骨地上下打量丽娘。

　　“我呸！”丽娘往男子身上啐了一口痰，又使出妖术，将所有家丁瞬间打倒在地，大摇大摆地出了门，还顺带往屋顶上扔了颗火种。

　　熊熊烈焰瞬间覆盖了豪华的宅邸，小厮们惊恐地喊着“着火了”，争相奔走抢救屋内的珍宝。在滔天的火舌中，男子仇恨的声音显得尤为撕心裂肺，

　　“你这个妖女！你毁我家财，咒你他日也被火舌吞噬，千刀万剐不得善终！”

　　丽娘毫不理会，站在门前肆意狂妄地大笑。前一刻她还是色艺双绝，才貌双全的稀世才女，因为得不到手，现在就成了活该被千刀万剐的妖女吗？

　　人类真是无聊！他若是一开始直接捧着金子，说想要换取春风一度，她也能看在钱的份上，仔细考虑通融。可人类偏偏喜欢把事情搞得复杂，藏起龌龊的心思，假装正人君子地听小曲，还虚伪客套地捧她为才女，她一介壁虎妖，怎么可能明白背后那隐晦目的？

　　不过严格来说，这其实不关人类的事，只是刚才那男子太过下九流。因为澜清就不会这样，而澜清也是个人类。

　　澜清说话虽然也绕弯，但永远是绕着弯，问她身体可还有其他不适？天冷衣服可足够？可还有其他需要相助的地方？

　　她又开始想澜清了。

　　丽娘不断在人类城镇中徘徊，反复寻找着澜清的影子。

　　可是她遇见的每个人，都和澜清不一样。这个瘦了，那个胖了，另外一个说话声音太响了……

　　他们，都远远不如澜清。

　　再后来，她偶然间了解到傀儡术，沉寂许久的心再次复活了。

　　但报应来得太快，举头三尺有神明。她还没来得及变成婉儿，还没来得及干净素雅地见到澜清，就先被仙人逮了个正着。

　　丽娘叹了口气。她连回忆都充斥着无力与失望，更不论现实中，早已束手被擒，看不到丁点的未来。

　　“你绣得那么好，叹气做什么呢？”沐棠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丽娘抬头，看向正打量她刺绣的沐棠。

　　这两名仙人，明明与她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若是在过去，哪怕她法力被封，丽娘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毫不犹豫地杀过去。

　　可如今，她竟然一点都恨不起来。

　　大概是因为从她进入澜清梦境的那刻起，她就知道了自己永远和他无缘。

　　在那时，她的心就已经死了。后面的日子于她而言，不过是苟延残喘。活着与否，其实也无所谓了。

　　沐棠仔细端详着丽娘的刺绣，没料到她手还挺巧，两只鸳鸯栩栩如生。

　　“脏手别碰，这是要送给澜清的。”丽娘没好气。

　　承宇在沐棠身上设了屏障，她无法碰触沐棠。丽娘见自己辛苦绣好的锦囊，如今被握在沐棠手里，她只能干着急。

　　丽娘突然的出声，把沐棠吓了一跳，直往后跳了一步。随即，沐棠举起双手，露出纤长白皙的手指，不满又无辜地辩驳，

　　“我手干净的！”

　　丽娘想笑，她好像真的没法讨厌沐棠。

　　怪只怪，她自从爱上澜清，这六年间变化实在太大。她当了近万年的女王，向来都只与异□□好，时刻被同性讨厌。同样地，她也不允许自己活动范围内，有其他同性的出现。更别说，还是位比自己漂亮的姑娘。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这样开始同沐棠聊起了天？

　　又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甚至都开始帮着承宇，替他制造起了机会？

　　她过去，根本不可能容忍身旁的异性，满眼里都只能看见其他姑娘。

　　丽娘是壁虎精，也是典型的妖族，做事向来恣意妄为、爱憎分明。可她知道，人类却是爱里又恨，恨里有爱，讨厌里有着欢喜，欢喜里有着讨厌，会坚持，也会妥协。人类就像个复杂的综合体，明明寿命短暂，却偏要把千般感觉，万般思绪，通通都混杂在一起。

　　丽娘看着她绣的鸳鸯，幸福地微笑。

　　澜清，你看，我是不是也越来越像人类了？

　　这样，是不是就能离你更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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