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陲食肆

　　第二十九章

　　崔老汉已经熟睡，屋内鼾声阵阵，自带混响效果。崔暖暖早就习惯了这一到深夜便响彻整座屋舍的噪音，充耳不闻，去井边打了桶水提进厨房烧汤去了。

　　崔暖暖爱喝酒的毛病遗传自爷爷，还在泥巴地里打滚的年纪就跟着爷爷尝了不少好酒，用她爸的话来说就是：“话还讲不灵清，喝酒倒是积极！”后来她跟着爷爷学厨艺，会的头几个菜里就有解酒汤，他们爷孙凑在一起时吃过的她亲手做的最多的东西也是解酒汤。这玩意她从小煮到大，早就把技艺练得炉火纯青，而且还研究出了好几种不同口味的配方。

　　橱柜里只剩一点莲子和豌豆，还有一撮干桂花和一根白萝卜，她翻找了一通干脆把这些食材全部料理了。萝卜洗净切块，莲子豌豆去皮，依次丢进锅里煮，待到煮熟了出锅，滴两滴香油，再撒上干桂花和花蜜调味便可。

　　将灶膛里的火灭了，崔暖暖端着汤碗和烛台离开厨房，走进堂屋，淡淡馨香随风飘散开来。解酒汤滚烫，碗底有点烫手，她快步走到桌旁放下汤碗，对裴彦道：“等一会儿，凉了再喝。”

　　裴彦正闭目养神，一手支着额头靠在桌上，眉头微蹙，发髻不知何时摘了，长发披散着，脸颊两旁垂下二缕乌发，微微弯曲内扣，模糊了面部轮廓，衬得他那张标致的脸蛋更加小巧精致，宛如还未长开的十六七岁少年人，雌雄莫辨。但通身的清冷气场与板正克制的姿态却叫人绝不会将他认作一个女郎。

　　听到崔暖暖的声音，裴彦徐徐睁开眼，闻到解酒汤的气味时眼角一抽，目光瞬间锐利了几分：“这是什么？”

　　“解酒汤啊。”崔暖暖在他对面坐下，举着一把蒲扇给汤降温，捂嘴打了个哈欠，“你赶紧喝了，回去休息，我快困死了。不过现在这么晚，将军府的大门肯定已经落锁了，你要怎么进去？有其他落脚地吗？”

　　裴彦直言道：“翻墙便是。”

　　崔暖暖服气地比了个大拇指：“不愧是王爷，将军府的墙都敢翻。”

　　扇子扇了会儿，解酒汤变凉，她把碗往前推了推，催促道：“喝吧，不烫了。”

　　裴彦盯着汤碗，如临大敌，“有萝卜？”

　　崔暖暖道：“不是吧，你这么大个人了还会挑食吗？萝卜怎么了，萝卜很好吃啊，而且这是汤，味道很淡的，没让你直接吃萝卜，都没盛进来。”

　　裴彦用怀疑的目光看了她一眼，低头捧起汤碗，谨慎地抿了一口，确认味道可以接受后放心喝了起来。喝到一半，吃了颗莲子进去，他的表情瞬间凝滞了片刻，皱眉道：“苦的。”

　　崔暖暖笑道：“就是苦的啊，莲子芯没去，这样醒酒效果才好。”

　　对比起萝卜，苦味似乎反而不是很难接受，裴彦喝掉了剩下半碗汤，揉着眉心站起来：“本王要回去了。”

　　崔暖暖送他到门口，见他披头散发又穿着一身白衣服，晚上走在街上实在有点吓人，于是叫住他，折回屋里给他拿了顶草帽，“晚上风大，戴个帽子吧。”

　　裴彦接过草帽扣到头顶上，面无表情转身离开了。崔暖暖站在门口瞧了好了一会儿，直到彻底看不见人影方才关门回屋，心中悄声嘀咕：“有些人表面看起来很冷酷，实际上又蠢又萌……”

　　翌日，刚过辰时，将军府内一片宁静。昨夜小主子们过寿歇的晚，这会儿还在睡着，夫人吩咐下来不得扰了郎君小娘子，是以仆人们干活都轻手轻脚，不敢发出大动静。

　　琅琊轩内，白鼠白猫二人正在院子里练剑。崔暖暖给食肆伙计放了三日中秋假期，今天食肆不营业，他们不必去店里待着。阿离坐在小马扎上，举着笔写字，满脸苦楚：“阿离也想休假。”

　　白鼠笑道：“哥哥们都是这么一步步过来的，你再熬个十年差不多就能出头了，别难过。”

　　阿离一听，更加伤心了。

　　三人在院子里待了许久，正屋内始终一片静谧。白鼠收了剑，蠢蠢欲动：“不如我进去看看，往常这个时候王爷早就起了。今儿到现在还没动静，别是出事了？”

　　白猫举剑拦住他，肃然道：“王爷寝室，未经允许不可擅自踏入。”

　　白鼠把他剑推开：“特殊情况特殊对待，脑子灵活一点行不行？万一王爷生病了呢？又没让你去，要罚也是罚我。”

　　白猫犹豫片刻，收剑跟上他，“我跟你一起。”

　　两人站到正屋门前，紧张对视一眼，举起手正要敲门，房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裴彦站在门后，衣冠齐整得体，面上整洁无垢，睫毛上尚且带着水汽，显然刚洗漱好。

　　白鼠白猫立即退开两步叉手行礼：“王爷。”

　　裴彦看着他俩，神色微妙：“昨夜我去了何处？”

　　白鼠白猫互相看了看，齐齐摇头：“不知，您出去了很久，没让我们跟着，过了子时方才回来。什么都没说便回屋歇下了。”

　　裴彦沉吟片刻，挥手让他们退下，反身回到屋内，打量着桌上的草帽。这不是他的东西，应当是昨晚从外面带回来的。感受到口里的苦涩，他陷入了沉思。昨夜究竟去做了什么，为何会满嘴苦味……

　　裴彦有一个老毛病，自从记事起便有了——他会在某些时段突然失去自主意识，那段时间不管他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曾经在宫宴上他便发病过一次，之后产生的结果就是没控制住酒量，喝醉了在宫宴上发了一回酒疯。

　　御医曾说他这个毛病乃是夜游症的一种，说有什么危害也不至于，但确实会带来许多麻烦，例如断片，发病期间甚至发病之前一段时间内做过的事情，他统统不记得。倘若在平时，这点麻烦无伤大雅，可一旦遇到重要之事，那便十分棘手了。

　　他为这病诊治了十多年，喝了许多药，一直不见好转，别无他法便放任了。这半年来倒是一直没发过病，原以为已经好转，没想到如今又开始犯。

　　裴彦盯着草帽思索良久，实在想不起昨夜之事，无法，只得暂时将此事搁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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