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 折腿笼花

　　四天四夜。
　　席拟澜花了整整四天四夜，才从华山纯阳宫赶到江南谷雨镇。
　　他到时，天上下着绵绵的细雨，周围的人都行色匆匆，面容沉重，偶尔能看到街角里蹲着脸色惨白，形容消瘦的几个人。
　　席拟澜的心头笼上一层乌云，他加快了脚步。
　　走到一座提了“方宅”两个字在门头上、有着朱红漆金大门的宅子前，他停了下来，收起了满面舟车劳顿和满身的风尘仆仆，轻轻地扣了扣门。
　　“吱呀——”马上打开一扇来。
　　“怎么是你？”前来开门的人让他吃了一惊，“你没回霸刀山庄”
　　柳释笑着把他迎进去，“我前几天送糯糯过来，恰好遇上小洲也在。”
　　“他来做什么？”席拟澜心想，这人不好好呆在长歌门，又出来瞎溜达什么？
　　“席先生可知，前段时间江南大涝，如今大疫，朝廷给江南拨了一批赈灾物资和饷银，便是小洲跟李将军一同押送过来的。”柳释带着他，穿过一条曲折的回廊，往南厢的方向走去。
　　“哦……”杨洲在这儿所以柳释在这儿，李霜在这儿所以墨歧缈在这儿。啧啧啧，真是，说到底就他席拟澜一个孤家寡人么？
　　哦，还有只糯糯，不过她太小了，不能算数的。
　　走到一个翠竹屏风的厢房前，柳释停下来，“你进去吧，墨大夫正在里面等你。”
　　“多谢。”
　　墨歧缈，席拟澜的师姐，糯糯的师父，常年在外游历，救死扶伤，但从未与师门断过联系，每年立夏前都会回谷一趟，同师门交流学习，给谷里的师兄弟姐妹讲外面的事。
　　谷里许多弟子都对席拟澜这位温婉贤淑的师姐倾心已久，然而其心已有所属——天策府，李绪安。
　　据说，前些年，墨歧缈游至东都洛阳，恰好遇见李绪安饮马溪畔，隔着一条窄窄的溪流，两人一见钟情，交换信物，定下终身。那时起，李绪安被调拨往哪里，墨歧缈就跟着去哪里。
　　无论在何种境地，你总能感觉到这俩人身上有一股子红尘相伴、策马天下的气息，他们心怀天下，自在逍遥，活得跟对儿神仙鸳鸯似的，羡煞旁人。
　　“小八，路途遥远，舟车劳顿，你辛苦了，”墨歧缈见他跨进门来，立马给他置了把椅子，伸手倒了一杯清茶送到他的手边来。
　　席拟澜顺手接过来道了声谢，“师姐，可是近两日没休息好拟澜瞧着你比前些日子在谷里待着的时候憔悴了许多。”
　　“唉，此次江南大疫……”
　　“如何？”
　　“近日来，我连诊数十人。病症皆以寒战高热，头痛，汗出，休作有时。人皆急骤发病，恶寒战栗，面色苍白，肢体厥冷，虽盖厚被而不觉温；继则壮热，体若燔炭，面色潮红，头痛如劈，口渴引饮，虽近冰水而不凉；最后，全身大汗，体温骤然降至正常，头痛消失，顿感轻松舒适，常安然人睡。整个过程通常持续三到四个时辰左右。”
　　“疟疾”席拟澜把他的眉毛拧成一团，在眉心中间皱出个川字来，“这确实有些棘手，疫情如何。”
　　“小八，已经死了很多人了。”墨歧缈看着他，眼睛里透出浓浓的倦色和哀伤，轻轻地说，“每天都有人死，我闭上眼耳朵里都是他们的声音，问我为什么不救他们。”
　　席拟澜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上前去安慰她道，“师姐，你我皆知，人有生老病死，我们救不了每一个人。”
　　“我知，我知，”她摆摆手，按着额角闭上了眼睛，缓缓坐下，神色有些痛苦，“可真正看到他们的时候，我还是会难过。”
　　“我这不接到信就立马赶过来帮你了吗，师姐，你要对拟澜有信心啊。”
　　闻言，墨歧缈终于展眉一笑。
　　“是是是，小八最厉害，简直是神仙下凡，华佗在世。”她眼里的倦意与困色一扫而空。
　　“治疫的事，明天再说吧，今天你且好好歇息，下午杨洲给你摆了宴，为你接风洗尘。”
　　她站起来，带席拟澜去找他自己的屋子，腰间的银铃发出一阵清澈的响声。席拟澜认出来，那是上一年七夕的时候师姐就带在身上的，或许是李绪安送她的小礼物。
　　路上，墨歧缈突然开口，“拟澜，我……”她看起来有些犹豫。
　　席拟澜看她踌躇不决，便道，“师姐但说无妨，拟澜定知无不言。”
　　“我听柳释说，你在查骨生香。”
　　席拟澜眉心一跳。
　　“当年的事，错不在你，你也……也该放下了。”
　　席拟澜面上冷下去，“师姐，我”
　　“你先别说话，听我说完，”墨歧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夹杂着惋惜、怜爱、心疼、悔恨等等情绪复杂的感情，“师兄师姐们都不觉得是你的过错，你本是我们之间最有天赋的人，这么些年来，你在黄岐之术上的造诣，我们都看在眼里瞧在心里。师父护着你，这么多年一直把你留在谷里，自有他的一番苦心。”
　　“你孤身一人出谷来，也该多加小心，”墨歧缈拾起他紧握成拳的手来，一只手搭上他的手背，“师姐不放心你一个人，将你唤过来，你可不要埋怨师姐。”
　　席拟澜眸子里的亮光黯淡下去，心也跟着沉下去，“好。”
　　他们都在拦他，所有人都在拦他，师父拦他，师兄拦他，沈予坤拦他，甚至连师姐，也要拦他吗……
　　“师姐知道你心里肯定不是这样想的，”席拟澜抬头看了她一眼，“所以你放手去做吧，我跟绪安说过了，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找他。”
　　绵绵的细雨仍未停歇，清风一拂，雨丝打到席拟澜的脸上来，他愣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刚刚师姐说了什么。
　　席拟澜膝头一弯便要朝她道谢，墨歧缈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小八，其实，我们都希望你能解开这个心结，”墨歧缈朝他笑了一下，仿佛有阳光破开乌云密布的天穹，朝他洒了过来。
　　“不过，谨记，万事小心。”
　　“多谢师姐 !”明明天还在下雨，席拟澜却仿佛沐浴在温柔的阳光里。他知前路虽然艰险，却已不足为惧。
　　“瞧给你乐得，头顶都开花儿啦，小八你可收敛点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高中榜首还是娶亲了呢。”
　　“哈哈，师姐，我现在可比高中榜首和娶亲了都开心 ! ”
　　庭院里，几株荷花静静地绽放着，偶有清香，微浮鼻尖。雨珠在荷叶上团团滚了一圈，最后划落进池塘里，荡漾开一片一片的涟漪。
　　墨歧缈不知道，在不久的未来，席拟澜就将为自己的这几句话，付出惨重的代价。
　　那时的她，再追悔莫及时，可曾想过，今日的她，不过说了两句雨点般不着痕迹的话，就让旁人的命运掀起了滔天巨浪。
　　【contin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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