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接

　　看着这张一向温婉可人的脸露出惊恐绝望的表情，荣珍心中有一种难言的畅快。
　　对于这个可爱的妹妹，其实她是很爱护的。
　　可是，她最爱的还是自己。
　　所以，她举起刀，慢慢砍下了她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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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见到落英时，荣珍就被那美貌迷住了。
　　一直都听说，本族里新生代的孩子中，她妹妹荣瑜容貌第二，荣珍自小看着荣瑜长大，虽说自己样貌不如妹妹，但听得妹妹收获评价那么高也很替她高兴，甚至还有些忿忿不平。她妹妹都那么美丽了，还能有谁比她更好看？
　　原来还真的有。
　　妹妹温和俏丽看着就自然生出七分怜爱三分欢喜，落英却是眉梢眼角间都妆点着雍容华贵，那种咄咄逼人的美，让旁的无不生出几分自惭形秽，同时又暗暗憧憬。别说当辈的孩子了，算上现存的父母祖辈，也没有一个能及她五分。
　　若能与她授粉一场，此生无憾。
　　这大概是所有花们的心中最隐蔽的期望。
　　可惜落英虽待人不差，也有与别的花出去一同游玩，却始终保持一定距离，从来没见她对哪一位特别上心。
　　那也对，花者爱美，她自己都拥有无上美貌了，哪里还看得上旁的花，只怕到了成熟期后会直接自花授粉一番好让孩子得到最好的先天条件了。
　　那时荣珍也没觉得有多遗憾。别人都得不到，她的条件没多好，得不到就没所谓了——连她那容貌姣好的妹妹都没能入得落英的眼，她又有什么好遗憾的。
　　然而没想到，不知道怎的，落英开始频繁出现在她们面前。
　　荣珍和妹妹一开始十分受宠若惊，连同她说话都是战战兢兢的，过了好长时间才适应下来。
　　而在熟悉之后，荣珍心中慢慢掀起了波澜。
　　从来没见对谁特别上心的落英却跟她们逐渐熟稔，是不是意味着，她们有机会了？
　　此念头甫一诞生，就迅速在荣珍心中生根发芽，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她知道落英肯定是喜欢妹妹多于喜欢她的，不过无妨，能伺候她一场也是荣珍此生最大的幸运了。
　　不能怪她胡思乱想，实在是落英来找她们的时候从来没偏颇过任何一方，基本都是她们姐妹在一起的时候来的，更没试过借机支走她。
　　直到那一天，荣珍见到自称出去买东西的荣瑜两手空空却红着脸回来了。
　　彼时她们已接近成熟期，对其他花的气味特别敏感，她清楚辨认出荣瑜身上掺了些不属于她的味道。
　　——而那味道她却也不是不熟悉。更何况她眼尖地在妹妹头发上发现一点点花粉。
　　荣珍当时只觉得一道天雷狠狠地劈下来，将她劈得体无完肤。
　　她质问妹妹去见了谁为什么会沾到落英的花粉，却被妹妹哭着推说没有，她却如何还能信她。
　　在没有任何人是特别的时候，她还能不争不怨，但现在分明她跟妹妹与落英的交情都是一样的，为什么还是只有妹妹得到了！难道这些日子以来，落英对她的感情并没有对妹妹的深么！
　　她怒，她恨，于是她亲自找去问个清楚明白。
　　只是当她宽衣解带表示愿意如同妹妹那般服侍落英时，却被推开了。
　　——“抱歉，可我只爱貌美之人。”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将她打入尘埃。
　　是啊，花者爱美，谁不喜欢美丽的那个？自小就没少过因为荣瑜比她好看就得到很多格外的宽容的时候。就是她，不也正是被落英的美貌迷住么？
　　可是，怎么能甘心，怎么能甘心……怎么能甘心！
　　荣珍回去哭干了泪水，一头扎入族内藏书阁中。
　　她想找个方法，能让自己变得更美的方法！
　　不知找了多少个日夜，总算让她给找着了。据说，人类那族群里有一门技艺，名唤“嫁接”，就是分别取两株植物的一部分，一上一下，或枝或茎，或芽或根，接到一起，再行栽培，终成一株。
　　多么好的一个方法！
　　荣珍不由得大笑起来。
　　这些时日荣瑜跟落英来往愈发密切了，似是没了她也没什么一般。
　　可不是没什么么，落英只爱貌美的那个而已。
　　那就……将荣瑜的头换到自己脖子上就行了。
　　于是荣珍久违地亲自煮了顿饭，邀妹妹共食。
　　荣瑜十分震惊，也十分欣喜，满心以为姐姐愿意原谅自己了，席间不停地跟她道歉，又各种撒娇，似乎回到了以往。
　　当然那只是个错觉。
　　荣珍在酒菜中下了药，饭后荣瑜就发觉自己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姐姐噙着美丽的微笑慢慢抽出一把大刀。
　　她哭着叫着请求姐姐放她一马，并且承诺会将落英让给姐姐。
　　荣珍却哪能如她愿。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就算荣瑜肯让，落英也不会要的。
　　花者爱美啊。
　　等到自己换上妹妹的美貌，她还有什么得不到的么？
　　荣珍笑着用刀抵住妹妹的脖子，慢慢用力，在她凄厉的叫声中一点一点地将头颅切下来，之后一刀插入她左胸心脏——那是她们命脉所在，命脉不毁，就算肢体分离，她们也不会死，只是疼罢了。
　　亲眼看着荣瑜美丽胴体化成一截枯枝，荣珍笑吟吟地将那枯枝放进火炉里烧了，拎着大刀抱着头颅回了自己房间。
　　幸而自她们接近成熟期后，爹娘就让她们自己出来生活，不然还得费劲支开家人，实在不好操作。
　　那本书说了，截下来的枝节存活期不长，现在又没了荣瑜的命脉支撑，更是短暂，她必须加快动作。
　　过程的疼痛都被她满心欢喜抵消了。
　　新接合的部位需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能与原枝愈合，这期间落英并父母来找了几次，都被她以养病为由打发了。
　　确实是养病，她没撒谎。
　　再次走出房门已经是一个月后。
　　她先被爹娘拉去嘘寒问暖一番，又问及“荣珍为何不见人影”，她说辞早想好了，只一脸天真地反问：“姐姐不是窝在藏书阁么？”
　　眼见爹娘面色凝重，她装作突然醒悟般慌张起来，泪水在眼睛中不停打转：“难不成……难不成姐姐出事儿了？！”泪珠也啪嗒啪嗒地掉落。
　　大概是看见她太过难过，爹娘有些不忍，只安慰她说：“莫急，说不定只是贪玩跑出去了，我们再找找。”
　　她愣愣地应是，神色依旧十分凄然。
　　她就是端着那么副样子见到落英的。
　　养病日久，身为情人，落英接到消息后一下便到了，见到她惶恐恍惚的模样只得轻叹，搂着她温声安慰。
　　荣珍心里正为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亲密而窃喜，一边又得费心作出一副心如刀绞的样子，自是没留意到搂着她的落英眼底下的异色。
　　又过得一段时日，寻找“荣珍”一事始终没有起色，渐渐地，爹娘也不再费劲去找了。大概在她们看来，不过是丢失了一个无甚姿色的孩子，不算什么吧。只是不知道是否始终有些不安，倒是对她愈发亲近，还恐她惊慌过度失了营养，不时给弄些好吃的给她。
　　一直被半放养的她，倒是真真切切头一次享受到爹娘的温情。
　　这一切不过是换了一个头。
　　而且，她跟落英的感情也愈发好了。也是换过来了才知道，原来荣瑜跟落英真的还没什么，两人不过嬉闹得比较密而已。这落英看着一副雍容模样，私底下却颇是调皮，老爱跑去些可怕的地方，尤其爱去村子南边那片咸碱地。
　　她们一族喜酸，跟那边简直犯冲，短时间不要紧，长期跑过去的话可是会根系腐烂的，可无论怎么跟落英说她都不听，只得无奈跟着她去，好看着些时间将人叫回来。
　　以前这个角色是由荣瑜扮演的，现在自然轮到她。
　　虽然不解落英为什么有这么特殊的爱好，可既然她说了那是她们之间的秘密，她甘之如饴。
　　这一天，她又跟落英去了一趟咸碱地回来。不同于以往回来后就分道扬镳，今天落英居然破天荒地邀请她到她家做客。
　　荣珍很兴奋。她不知道荣瑜有没有去过落英家里，可不管怎么样，这次能去落英家的切切实实是自己！
　　最近落英对她也亲密了许多，说不定……
　　荣珍紧握着不停颤抖的双手，安安静静地跟着落英进了门。
　　与荣珍一样，她也早已跟爹娘分居，此处据说是由她亲手置办的，摆设风格跟她本人很像，十分华美。
　　落英让她坐下，沏了一壶茶给她斟上。
　　仿佛回到第一次跟对方说话，荣珍战战兢兢地捧着杯子一口一口地抿着。
　　如果落英邀她只为了喝茶的话，她想尽可能地将时间延长。
　　落英微微眯起眼睛看她。当她眯起眼睛时，总有一种慵懒的风情，十分撩人。荣珍又抿一口茶水平复不断加快的心跳。
　　“说来，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你们也像现在这般战战兢兢。我很可怕么？”
　　荣珍不小心呛了一下，慌忙回道：“不是的——你只是——”剩下的话被对方温柔的笑容闪得卡在喉咙。
　　落英笑问：“我只是怎么了？”
　　荣珍双颊发烫，细声回答：“您只是……太美了……”美得天地失色，百花无彩，美得眼中心内只能装下那么一朵高贵的花。
　　落英抬起皓腕托住下巴，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在她做出来也显得风姿万千。
　　“是么，你也觉得我很美么？”
　　“那是当然的！万千花朵无一及你！”荣珍直直地看着眼前这美丽的女子，她很美，无可比拟的美。而此等绝色，将会是她的。拥有了荣瑜美貌的现在，她有自信能永远站在她身边！
　　落英笑容轻浅地缓缓靠近荣珍，在后者的僵硬中抵达呼吸相闻的咫尺，低声地问：“那你觉不觉得，似我这般绝色，就该永远存活下去？”
　　荣珍已被扑鼻而来的花香熏得头晕，十分勉强才能分出一丝心神去回答：“当……当然……”声音似被自己心跳盖住，她毫不怀疑下一刻胸腔内那颗心脏就能跳出来，便连刚才那问话也没听清。
　　但见落英嫣然一笑——相处那么多天以来，她就没见到她笑得那么美过，仿佛花瓣全然绽开，没有丝毫保留，傲然挺枝，怒发缤纷。
　　“那……你应该很乐意为了留住我这般绝色而牺牲吧？”落英贴近她耳边，娓娓而道，“——正如，你拿了你妹妹的头一般。”
　　仿佛一盆冰块从天而降，将荣珍满脑子遐思冰起又砸得粉碎，只留冷冷的躯体不自觉地颤抖。
　　“你……”
　　“我当然知道的哦，毕竟你跟你妹妹抱起来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穿着衣服看不出来，你妹妹的身体可比你软多啦。”
　　那是当然的，因为容貌姣好，自小爹娘就将所有好的东西先给荣瑜，荣瑜挑剩的才落到她手里，就是吃食，荣瑜撒个娇就能有加餐，但若妹妹不提却从来没她的份。长大之后她学会了做饭，也跟着给自己补补身子，却原来还是及不得妹妹养分好么？
　　而且，还被这个人如此轻易地认出来……
　　思及刚才的耳边轻语，荣珍只觉满心讽刺。
　　“你接近我妹妹，就是为了……拿她嫁接？”
　　落英歪了歪头，模样倒透出一分娇憨，只现在无论她怎么摆弄姿态，荣珍已无心欣赏。
　　“原来那个叫嫁接么？我倒是刚知道……算是吧，毕竟，你们姐妹的耐碱性是全族最好的。”
　　耐碱……荣珍颤抖着唇问：“所以你每次过去是为了……试探？”
　　落英笑着点头：“那是自然。我想越过那一片地，但是不过在那上头走个几天就得回来休养，而且碱性排不出去只得用药压住，如今根都快烂掉了，你跟你妹妹却没什么障碍的样子呢。原本想着，先用一个，留一个备用的，现下只得你了，只能委屈一下加快脚程了。”
　　原来自己满腔倾慕都是笑话，还为此害了妹妹，更加速害了自己。荣珍大笑几声想要起身离开，却发现自己身体不由自主地软下来，恰好依偎到身后那柔软娇躯中。如此她还哪能不明白，这分明就是设好的局！没想到当初她用来对付妹妹的手段，如今被反用回自己身上，当真是天道昭昭，报应不爽。
　　落英温柔地抚上她的脸庞，眼中满是缱绻。“别怕，很快就好了。为我此般绝色长存而死，也是你们的造化。”
　　荣珍颤抖着闭上眼睛，一滴泪划过脸颊，跟脖子上的冰冷相比，太暖，太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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