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生如戏

　　揉了揉眼睛，看看天色，才蒙蒙亮。路芢打着哈欠站了起来，准备去树林另一边的小溪旁洗漱一番。刚迈出两步，她又折了回来，睁开眼睛来回看看，华素还在尝试着运功抵御火毒，回梧也在一旁打坐护法，只有那个本应该还在疗伤的缺心眼儿不见了踪影。
　　嗯，跑了好，少个麻烦…
　　昨日华素在周围布下了一套阵法，除非主人允许，不然只可出不可进，专门用于这种野外过夜的情况。现在人不在，肯定是自己走了。
　　伸了个懒腰，衣袖叠落在肩头，露出的两条胳膊上密密麻麻全是凹凸不平的暗黑色疙瘩。充盈着朦胧睡意的眼睛瞥了瞥，她就放下胳膊不甚在意地走着。
　　昨天吃了一颗小培元丹打坐一夜，身上被血煞藤柳柳枝上的尖刺刺破的伤口就已结痂，想来再吃几颗应该就好了，只是内脏的伤还没有起色，不过不着急，慢慢调养，小培元丹还有十几颗呢…既然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那就先不管了，目前还是要先和师父联系上最重要，不然那任性的小老头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传讯符？怕是不行，它只能短距离传音…
　　“阿芢，你醒啦？”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意味的低沉声音近在耳旁。
　　正半眯着眼想着该怎么和师门联系的路芢，恍惚间觉得自己周围似乎换了个场景——宽敞的卧室，窗帘被拉开一半，几缕阳光射了进来，柔和，明亮，一个人斜坐在飘窗边，微微扭过一点脖子，望着床上的人，轻笑着说：阿芢，你醒了？
　　这场景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到她不由自主地、习惯性地回答起来：嗯，阿见，你…
　　不过几个字，她就反应过来，自己如今是说不出话的。那些，只是自己心底的影像罢了。而那个能让自己有如此习惯的人，早就不在身边了…
　　喉咙里突然如同被灌了一碗黄连汁，苦得人满嘴麻木，又充满酸涩，惹得眼睛生疼生疼。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有人的声音和他一样！
　　莫名地怒气来的很是迅猛，烧得人理智渐失，路芢“唰”的一下掀开眼皮，毛笔瞬间来到手里，正要写几句呵斥人的话，却在看清人的那一刻，停了下来，眼皮不由跳了几跳。
　　这人是谁…不会是那个缺心眼儿吧，唔，目前好像也就他会叫自己阿芢，可这声音…是比昨天清澈了不少，应该是疗伤丹药起了作用，毕竟之前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一直都是有些嘶哑…
　　白溪应该是刚刚梳洗过，换了一身墨绿色的长袍，修长的眉毛如同柳叶微微弯曲，一双如星辰般明亮璀璨的丹凤眼眼尾微微勾着，似乎总在含笑，坚挺的鼻梁下还有一张精致的嘴唇，红艳娇嫩，乌黑的长发湿漉漉的散在肩上，更衬得他肌肤洁白无瑕。真真是…….一副勾引人的样貌。
　　不过长得好就是资本，这不，路芢心底刚刚突然窜起的无名之火一点一点降了下去。再加上这一停顿，理智回笼，她明白声音相像不过是偶然，并不会做出无故怨恨人的事，只是心中还是有些郁结，因而僵着脸往后退了几步，她才写道。
　　——你说话不要离我这么近。
　　想她一米六左右的身高，在同龄人里不算矮了，没想到十七八岁的白溪竟然足足比她高了接近两个头。刚刚他低着头靠在自己耳边讲话，那吐出的热气都喷在耳朵上了，一扭头还是那勾人的长相，真是太过惊心。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红颜骷髅，红颜骷髅…
　　默默在心底胡乱念了几句，路芢才发觉旁边似乎过于安静，刚抬头，就看见缺心眼儿双手交握着捂在胸前，扁着嘴，晶亮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小媳妇儿看负心汉似的望着自己。
　　就算你长得不错，做这样姿态也不丑，可你这么大岁数的人，这样真的好么…
　　路芢忍不住心里有些发毛，忙动笔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
　　“阿芢不要阿溪了，阿溪心里好难过。”说着，那噙在眼里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落下。
　　……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啊呸，不对，我什么时候说要你了？你、你这是干啥啊，这年头的碰瓷都这么高端了吗…
　　路芢有些傻眼。
　　“昨天阿溪还能在阿芢耳朵旁说话，今天阿芢就让阿溪离远一点，好难过…”
　　呃…
　　想到昨天的情形，路芢有些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任谁被人七品八品丹药的砸一下，都会一时反应不过来的，好吧。那个时候被贴在耳边说话也就算了，现在她已清醒过来，怎么可能还会让人离得这么近？
　　不过瞅瞅那比昨天还小可怜儿的模样，路芢决定不和缺心眼儿计较太多，实在怕这人再作出什么更让人受不了的样子出来。
　　毛笔轻挥，解释起来。
　　——我刚刚还没睡醒，你突然在我耳朵旁边说话，吓着我了。
　　“哦，原来是这样，对不起啊，阿芢，我以后再不会在你没睡醒的时候离这么近说话了。”看着那些淡绿色的字，白溪眨了下眼睛，戏精附体似的泪水一下就止住了，低着头有些羞赧地说。
　　——你先回去吧，等下有事情问你，我现在要去洗漱。
　　叹着气写完这句话，路芢头也不回的直奔不远处的小溪，她实在应付不来这种人。明明已是弱冠年纪，行事说话如同三岁孩童一般天真任性，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家族养出来的。
　　细长的柳叶眉，挺拔秀气的鼻子，一双大大的眼睛，明亮清澈，让人看着很舒服。对着溪水，路芢咬咬嘴唇，心中的苦涩散去不少，却又多了一种酸——就算脸上脏兮兮的，也能明显地看出来，现在的这张脸，和前世的那张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独自沉静一会儿，她才拍散水里的倒影，就着溪水将自己的脸和手洗干净，又将头发散了下来捋了捋，摘掉里面的树叶枯草，最后用束带一把绑好，感知周围没人，赶紧脱下全是破洞血污的外衫，取出一间灰色长袍套在破损的里衣外面，这才慢悠悠走了回去。
　　华素、回梧均已从打坐中醒了过来，正襟危坐着。朝二人点头算是打招呼，路芢有些惊异的挑挑眉，华素一直绷着脸什么也看不出也就算了，回梧那带着可疑红晕的面容是怎么回事？
　　“阿芢~”
　　还没等她想出个什么原因，突然，一声带着满满委屈的呼唤让路芢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个五体投地，她想她应该知道回梧为什么脸红了。
　　气闷地斜了一眼就算是满脸不开心也十分勾人的脸，她在离三人均还有半丈的地方坐下，在华素二人简单介绍了他们自己后，表情严肃地写起了字。
　　——白道友，请问昨日烧着血煞藤柳的大火是不是你放的？
　　昨天晚上等她缓过神的时候，华素就说了他的疑问。那大火出现的突然，除了回梧是因为有法宝护身免于难，而一直被缠得死死的路芢二人却也完好无损，所以他怀疑这火可能和路芢二人有关。
　　路芢没有这个能力，那就只剩下白溪非常可疑，虽然不排除有高人要为民除害，可是如今的修真界，越是修为高的人，越是无利不起早，那血煞藤柳虽然有些年份，但还没能到达结木晶的地步，说是会吸引高阶修士，他们实在不能相信。
　　而且七品丹药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拿出的，白溪既然可以拿出高品阶丹药，身怀异火也不算什么过于奇怪的事。虽然以白溪的修为，怕是降服不了火凤炙焰，但万一呢？所以华素就恳请路芢帮忙问一问，若真的是白溪放的火，那白溪身上有五成的几率会放有去除火毒的丹药或者灵草，他愿意出钱买下。当然，他也没把全部希望放在白溪身上，只是试一试罢了。他已经发了几个个传讯符出去，只望运气没那么差，有同门在传讯符的传送范围内，可以接到传讯符。
　　本来这事路芢一点也不想参和，她和白溪不熟，再加上又不是她要买药，所以当时就借口和白溪只是萍水相逢婉拒了。可后来回梧又来恳求了许久，让人实在不好再次回绝，而且她还想跟着这两个青玄宗的弟子一起出了西涧万壑山脉——没有罗盘指定方位，很难走出山脉——不易闹得太僵，就答应下来。
　　“血煞藤柳？阿芢，那是什么？在哪呢？好不好看？”白溪睁圆了眼睛，扭着头来回看，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好奇。
　　路芢觉得生活了两辈子，都没有这两天心塞的次数多。她瞟了一眼华素和回梧，果然，二人脸色都难看起来，尤其是回梧，垂头丧气地苦着脸，华素那张皮包骨头还溃烂半边的脸倒还没那么明显。
　　见路芢不说话，只是看着对面的两个人，白溪心底有些不快，他歪着头，也抬眼瞅了瞅，随后就有些不开心地嘟起了嘴， “阿芢，那血煞藤柳什么的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如玉般洁白温润的手指点了点华素的方向，声音闷闷的，“那是小焰做的。”
　　小燕？什么东西？
　　路芢面上不由显出疑惑，眼睛余光却瞟见华素一直严肃沉重的眼睛突然亮了，心念一转，明白过来——既然白溪能认出那伤口是何所为，想必定认识火焰的来源。
　　——这么说，你是知道何物伤了…
　　只是还没等她再仔细问清楚，就见白溪将头赌气似的扭向一边，声音愈发闷沉，“本来阿芢问我话，我肯定要回答的，可是现在我现在不高兴，不想回答…除非，” 说着，白溪又将头转了回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灰袍少女，手指卷起一缕散落在肩头的头发轻轻说道，“除非阿芢愿意给阿溪束发，那阿溪就说。”
　　看着那张勾人的脸作出的期待模样，路芢突然觉得头有点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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