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石上云与月

　　等桑榆神清气爽地从房子里出来，正要找玉树一同去此间转一转，眼睛就看见院子里那一片漆黑的浓烟。
　　玉树围着一个火堆，把小布偶绑在木棍上，支起架子，在欢快的火苗上转了几圈，烤了又烤，身上雪白的裙子粘上了好几个黑手印，连同脸颊上也染上了烟尘，瞧着倒是滑稽地很。
　　过了一会玉树才看到桑榆，她就像招小狗一样摆摆手，“桑榆，我烤了鱼你可尝尝？”
　　桑榆有点意外，走近看见旁边一堆见不到一点好皮的三寸小鱼，看看玉树期待的眼神，还是弯下腰拾起一条咬下一口鱼肉。
　　“如何？”
　　就像吃了一嘴的又咸又苦的黑炭……桑榆默默地把剩下的全部吃完，“尚有可许之处。”
　　玉树洋洋得意，“还是桑榆你识货，师父师兄们个个都当我做的菜是穿肠毒药，死活也不肯尝一口，连苏木也不愿意。”玉树抱怨着，手上继续转着木棍，好几次火苗都要飞上了布偶身上，陶陶吓得瑟瑟发抖，每转到下方都僵成一块石头。
　　桑榆无奈地叹气，接过玉树手里的木棍，把它插在火堆一边，重新拿了一根纤细的来烤鱼。玉树手上闲了连忙抹了两把脸，靠在桑榆身上继续说她求学时闹得不少事。
　　有时候把屋子给烧了，有事把师兄们推到了西王母最喜欢的瑶池里，还有时把师父的药炉给打翻了。曾经的玉树也是那么精力旺盛生机勃勃，上天入地，把天宫搅地鸡犬不宁。
　　桑榆听得仔细，等她止住了话头，才把手里刚出火的烤鱼交到她手里，“你已经决定了？”
　　玉树咬烤鱼的动作一顿，很快就不高兴地笑笑，“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她轻轻叹气，“为仙的，也是能做几件不怎么光彩却有意的事。兴许有朝一日，能为这一对的变数。”
　　陶陶病了许久，又被玉树放在火上烤了好一会，晕的不省人事，梦里都是熊熊大火呼呼地烧着。
　　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靖安城，玉树早早就去了司瀛庙，先去见了自己手下干活的仙童，两个机灵的小娃子蹲在玉树神像下面，跟玉树一同望着庙里人熙熙攘攘，来来回回，比庙会的时候还热闹，都不禁发愁。
　　“明明以前就几个人的人，什么时候我司瀛庙成了什么万事屋，连早生贵子都求得出来。”玉树指着下面跪着的一个娇羞小妇人，气的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指戳到人家的脸上。
　　好在两个小童给拉住了。
　　可惜止不住玉树在哪儿发牢骚。她歪坐在自己的神像上，翻着这几年的业绩，总觉得有点古怪，虽然她当年一时发运把凶煞除了救了人间千万黎明百姓，之后自己的庙宇多了些，但是也不该连着祈愿也多了几倍呀，要不是自己师父师兄帮衬着，这些愿望还实现不了呢。玉树接着翻，祈福驱魔的愿还是有的，但是结缘求子求雨，甚至求长命百岁求死去亲人给自己托梦的也有。司命司情还有冥府是干什么去了？
　　“听说是病了。”旁边一个小童子插了两句，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看玉树的脸色，看她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一副想听的表情，才大着胆子继续说，“前些年，出了一个花容月貌的仙子碎棱，真人可知？”
　　玉树回忆了下，好像紫君在她耳边提了几次，就是那个让二郎神跟哮天犬主仆反目的小美人是吧。
　　小童点点头，继续说，话说那位仙子看两位神仙为了她闹得天庭不和气。居然一伤心一悲愤嫁给了天上的沧苏上仙……
　　“等等？”玉树奇怪地打断他，她记着沧苏上仙是个女神仙来着。
　　“……的师兄沧海上仙的宠物燕子仙君。”
　　燕子呀，原来嫁给了一只燕子。
　　重点就在她嫁给燕子之后，就在碎棱一身红嫁衣进了沧海仙君的府邸，那副娇艳的模样又倾倒了不少男神仙，而沧海仙君不知发了什么疯也看上了碎棱仙子，把她抢过来了，于是乎，在成亲当日，他们就打起来，加上姗姗来迟的二郎神和哮天犬，打的可谓是风生水起不亦乐乎，连沧海仙君的府邸都给拆了。之后自愿的，误伤的，天上老君那处就多了不少病人，以至于人间的好多神庙都罢工了，而玉树的司瀛庙就成了凡人一时的避难所。
　　小童讲那天的情景讲的是津津有味活力活现，一字眉毛都要飞了。玉树则头疼地冲这两个摆摆手，自己飞上天找自己紫君问个究竟了。
　　陶陶睁开眼睛，只有桑榆坐在旁边，还是陶陶初时见到他的样子，闲适自在，又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潇洒风流。可是陶陶却很怕他，只敢把脸藏在被子里只余两只眼睛瞄着他的动静。
　　他见陶陶醒了，冷不丁地问了一句，“醒了？那就把药喝了。”陶陶只能照办，把桌子上放的药碗拿起来小口小口喝着，桑榆继续问她，“你与京城那位，缘分浅薄，如此，你还是要去吗？”
　　陶陶出了一会神，才意识到桑榆说的什么，“先生，我们可还有机会在一起的？”
　　桑榆点点头，“你与京城那位状元郎，相识百世，才换了今世一点情分，可是，还不足。”
　　陶陶的脸一下子就白了，“结缘这般难，人世才会有司情仙君呀。”两个沉默了一会，陶陶盯着他手指上的扳机，傻傻地问，“你手上那件玉器，我知道的。”
　　桑榆放下书，“然后呢？”
　　陶陶眨眨眼，脸上又是害怕又是敬畏，“先生可是魔族的鬼相大人？”
　　桑榆没有回答，陶陶却已经明白了，“大人。”陶陶喊，“大人是魔君座下的鬼相大人，享有盛誉，掌管兵权。为什么会在这里？”
　　桑榆 “……你想问的是，为何我会在她身边。”
　　陶陶点点头，“人妖尚且殊途，妖与仙不也是如此吗？可是大人你却待在真人身边，真人也没有反对的意思。莫非你们已经……”
　　“还没有。并非是不能在一起，时机未到。时机到了，也是转瞬即逝。”桑榆习惯地转了转自己的扳机，“我出生山野，母亲是只千年修道的狐狸，父……是天上高高在上的神，我这个半妖半仙的命，可测的天上生灵的吉凶祸福，自然离她比平常的神仙妖魔近些，如此却也是不足。”
　　“您与真人的结局如何？”
　　“死相‘山重水复疑无路’。”
　　“‘山重水复’之后……也该有‘柳暗花明’。”
　　桑榆没回答，陶陶却已经明了。“您已经知道与真人的结局了……那为什么……”她一噎，没了后续。
　　“世事无常，人事难料，你既然心意已决，就不可半途而废。”桑榆抬头严厉地看向陶陶，“玉树太过心善，此次帮你已经是她仁至义尽，若是你半途悔恨交加不愿继续，她也会伤心难过。”
　　陶陶瞪大了眼睛，猛得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在仙魔两界名声在外的潇洒公子不是来帮她的，而是来警告她的。陶陶眨眨自己黑溜溜的大眼睛，不甘心地问，“司瀛真人会伤心吗？她可是块石头……”
　　桑榆轻轻站起来，轻盈地就像一片羽毛被风吹起，心却像座山沉如入江海。“要她的心真如石头一般，等到那一日我身归混沌就不必担心她肝肠寸断了。”
　　“……” 陶陶突然有点难过，“大人放心，陶陶不会后悔。”
　　放在窗边的花盆里，苏木摆摆自己的盖木，往阴暗处缩了缩，抖落身上几片焦色的薄片，露出新生的灵芝嫩肉。她看看天，“这事应该跟主子说说才是。”
　　到了夜里，玉树也不见回来，桑榆把苏木搬回屋子，清俊的脸上全是忧虑之色，看着连苏木都担心了，等到三更，苏木终于坐不住了，连忙从花盆里跳出来变回了人身，带着桑榆去问司瀛庙门口的石狮子的话。靖安城里的司瀛庙建成不久，石头的灵性总是弱了些，苏木在那石狮子耳边敲了好半响的锣鼓，吵醒了不少人才把这位叫醒。
　　等这位闭着眼睛去感受这附近的石头讯息，又费了小半时辰，石狮子才打着哈欠道明了真相。今天白天，玉树就要回来吃午饭的时候，手指上忽然冒出了一股子好闻的青烟，然后玉树就驾云走了，如今已经在京城的司瀛庙安家立户，自在得很。
　　苏木无语，她倒是不知道自己主子什么时候变成这么一个不辞而别的神仙了，她无奈地拉拉桑榆的衣袖，“主子失礼。还请先生您多多包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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