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信

　　当我还小，还没有进内门的时候，我常常像小尾巴一样跟着我的小师姐。
　　她比我大不了多少，可是她很美很伶俐，外门的人都喜欢她。
　　当她的小跟班是我那个时候最得意的一件事。
　　她常常乔装溜到人间凡尘中游历。
　　小师姐会说许多我似懂非懂的道理。
　　就好像她和我说过——
　　凡尘的女子总是会爱上自己的丈夫。
　　虽然他们婚前大多各不相识。
　　凡尘的男子却不总是会爱上自己的妻子。
　　即使他们婚前也一样各不相识。

　　我说，这和我们修士两情相悦才会在一起厮守相比，倒也新奇。
　　小师姐说，他们那儿的人会说女子天生痴情，男子天生薄情。可就我看来才不是呢。
　　人哪有不聪明不为自己着想的？
　　男子娶妻以后还能纳妾，所以他们总是能期望找下一个更好的；妻子嫁人后就再没了选择，所以她们一定要说服自己爱上丈夫，哪怕是一点点自己凭空臆想的爱，非如此不足以勉强支撑自己熬过后半生。
　　毕竟后半生那么漫长和煎熬，你不晓得守着一个不爱的人过一辈子是一件多么痛苦折磨的事情。
　　一辈子，一个屋檐下，时时刻刻，躲不开，逃不掉。真可怕。
　　我说我不懂；她说我笨。

　　可能真是笨吧。
　　如果我努力哄自己、骗自己、逼自己爱他，我固然会因为他的离开而思念煎熬，起码也会因为他的偏怜而有片刻欢悦。
　　那么我呆在这里或许能略略轻松平顺些，人世间的欢娱喜乐，我多少还能占得一丝半缕。
　　可是我偏偏没能做到。

　　唯一能让我感到庆幸的，是他从前有那么多的情人。
　　她们出身的平凡让他无法娶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但是她们绝色的容貌也让他无法忘记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就像我开头说过的，其实并不是所有的容貌都能一决高下的。
　　更不用说她们比我更温柔似水，更善解人意。
　　更不用说他和她们是有旧情的，而我只是一个横亘在她们中间的陌生人。
　　时间一久，他虽然不肯明说，但是也能看出不愿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一年再一年，他渐渐地几乎很少私下来看我了。

　　我们的相处模式也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漫长磋磨中逐渐定型。
　　我是这里的女主人，他不开口，没有人敢限制我的自由。
　　可是我的心早就把自己画地为牢。
　　只有在他不在的时候，我才觉得宫室里的空气是可以呼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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