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枉凝眉

作者:紫绯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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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回 情义难全何所之 父子情断救红颜


      准噶尔在经过这么多年的休养生息之后,国力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国库也充盈了不少,可就在百姓们享受着安居乐业的安稳生活之时,统治者的野心却也在悄悄地膨胀。朝野之上扩张吞并的言论甚嚣尘上,大臣们几乎一致支持大汗出兵西藏的计划。
      而在这一边倒的舆论之中,唯有一个反对的声音,来自于木图,他反对战争破坏老百姓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安定生活,他反对穷兵黩武来掏空辛苦积攒起来的家业,更重要的是,他认为对西藏流露出的野心最终会引起准噶尔最大的敌人——清朝的警觉,出兵援藏,最终得不偿失。
      然而,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当一个人被自己虚妄的强大蒙蔽了双眼之后,是听不进任何反对言论的,相反,在二王爷的推波助澜之下,大汗认为木图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自己扩张的企图,是胆小怕事,缺乏进取心的表现,终于忍无可忍,说出了“准噶尔没有你这种懦夫太子”的气话,并勒令木图在太子府中闭门思过。
      “凝眉,看来以后你要更忙了!”木图坐在桌边垂头丧气地摆弄着一个杯子。
      “为什么?”凝眉正在插一束倩兮从花园里新采的花,听到木图语调这么低沉,便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我没能阻止父汗出兵西藏,这么一来,少不得征用壮丁,到时候就有更多的家庭只剩下老弱妇孺,需要你经常去资助慰问,你不是要更忙了吗?”
      “你说什么?大汗要出兵西藏?”
      “是啊,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还让我在府里闭门思过。”木图把发生在朝堂的事情都告诉了凝眉。
      “闭门思过才好,这样就不会让你去领兵打仗了。”凝眉比自己想象的要镇定,既然都是改变不了的事,既然自己还没能穿越回去,便注定要生受这一切。
      “可是这一仗的结局如此明显,我却什么也改变不了。。。”木图用力地捶了一下桌子,这种懊丧无力的感觉,凝眉再熟悉不过了。
      “别太自责了,你已经尽力,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我们都无能为力。”凝眉轻轻地拍拍木图的背,像一个温柔的母亲安慰自己的孩子。
      凝眉记得在现代的时候,那时,上海的迪斯尼乐园刚刚落成,自己就和同寝室的几个室友迫不及待地去玩了一次,其中有一个游艺项目让她记忆深刻,具体名字已经记不清了,就是坐在一条船上,周围的屏幕里播放着各种电影情节,然后自己坐的那艘船也会跟着画面时而平稳,时而颠簸,一次旅程结束,仿佛身临其境一般,新鲜而刺激。
      如今,穿越以来的种种,让凝眉深刻地感受到自己似乎依然坐在那条按照既定轨道一往无前的船上,穿梭在时间这条神秘而黑暗的隧道里。周围投影的画面是那些自己深爱着的,或是深爱着自己的人所上演的那一幕幕悲欢离合,爱恨情仇,那些人的笑与泪,哀与伤,她一一经历,感同身受,但无论船上的自己如何声嘶力竭,如何捶胸顿足,屏幕里的情节都不会有丝毫改变。有的时候以为自己似乎已经抓住了些什么,可是指尖相触的倏忽间已然失去一切,因为脚下的那条船永远也不会允许她停下来。或许终有一天,这艘命运的诺亚方舟会载着她穿过黑暗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光亮里,也或许,就此搁浅在这个本不属于自己的时代里,在属于自己的这条船上老了、病了、死了,最终无声无息地淹没在这条漆黑的隧道里。
      第二天早上,凝眉趁木图不在,偷偷写了一封信给远在千里之外的康熙,除了自己早些年间已经完成的那本见闻录,这还是凝眉来准噶尔之后第一次联系康熙,信的内容没有别的,只是想最后再为这片土地争取一下,请求康熙利用在准噶尔安插的势力除掉二王爷,保证木图能顺利承袭汗位,到时候一定不会侵犯大清一分一毫的土地。在凝眉看来,这是两全其美的办法,对大家都是最有利的,不管结局如何,她都想努力一下。信写完之后,依旧交给阿古拉,一直以来,他都是负责联络的唯一信使。
      战端一开,准噶尔的确在西藏势如破竹,大军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很快便侵占了西藏的大片土地。木图虽然被禁足在太子府里,但是每天都会在书房听详细的军报,每天来汇报的人都是兴高采烈,喜笑颜开,然而木图却阴沉着脸,始终无法对接下去的战事感到乐观。
      “这样下去,就快进入清朝的地界了,康熙出兵援助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恐怕这些来汇报的人就笑不出来了吧。”木图轻轻叹口气,像是在对凝眉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段历史凝眉是清楚的,正如木图所预料的那样,康熙的确不会坐视不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到时候,十四阿哥胤祯会被赐予无上荣耀的“铁帽子王”,封为“抚远大将军”,以御驾亲征的仪仗出征西藏,等待着他的会是一场漂亮的大胜仗和自己政治生涯的顶峰。届时,所有人都会认为十四阿哥才是康熙真正属意的接班人,风头一时无两,就连“八爷党”的人也纷纷转换策略,大力支持十四阿哥继承大统。
      “嘿,你又神游到哪里了,有没有听见我跟你说话?”木图的手掌在凝眉眼前扬了扬。
      “我听着呢!只是军事上的事向来也是瞬息万变,究竟局面会变怎么样也不好说啊!你也别整日唉声叹气了。”凝眉没有说出实情,反而出言宽慰木图。
      “哎,但愿如此吧!”木图无奈地说。
      果然如木图所料,过了农历新年之后,情况就急转直下,康熙派出自己的十四阿哥领兵救援,抵达西藏后即刻投入战斗,准噶尔的部队遇到大清朝军纪严明、装备精良的军队之后便明显落于下风,不仅丢失了大片打下的土地,还被清军围困,眼看着马上就要陷入弹尽粮绝的境地了。听完了战报,木图再也坐不住了,立刻不顾禁令,直奔大汗上朝的地方。面对如今的局面,原本大唱赞歌的满朝文武们,此时却都变得鸦雀无声,无计可施了。
      “大汗,殿外太子木图求见。”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下人通报。
      “快带他进来!”大汗像是突然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激动地站了起来,全然忘记自己几个月前是怎么斥责木图的,也全然忘记了木图还处在被自己禁足期间。
      “父汗。。。”
      “无需多礼了,木图,如今的局面,为之奈何啊?”大汗焦急地问道。
      “为今之计只有请父汗拨出一千人马,由儿臣率领以解围军之困。”
      “木图,幸亏有你,当初要是早听你一句劝。。。”
      “父汗,过去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如今幸好尚未到山穷水尽之时。”
      “好,好,你准备何时出发?”
      “越快越好!”

      凝眉今日一早醒来,眼皮就跳个不停,窗外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没来由地一阵烦躁。按照往常的惯例,上午木图听完军报后就会到自己的府里,可是今天都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了,却还没有影子。
      “海拉提,今天你见到太子了没有?”凝眉看着窗外的雨,问一边的海拉提。
      “刚才还在书房的,这会儿就不知道去哪里了。”海拉提努力地回忆。
      “哦。”凝眉心不在焉地回应了一下。
      “娘娘,您和太子才分别了这么一会儿就想他啦?”海拉提见自己的主子有心事,故意想说说笑,缓和一下心情。
      “没大没小,当心我罚你去练汉字!”
      海拉提吐吐舌头,悄悄地退了出去。
      晚饭时分,木图终于出现了,他进屋的时候身上还沾着屋外的雨珠和落叶,看来是从太子府外面赶来,整顿晚饭期间,他看上去也一直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了,是今天的菜式不合胃口么?”凝眉放下筷子问道。
      “不是,今天菜很好!”木图尴尬地笑笑,也放下了碗筷,他低头沉默着,似乎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开场白,良久,他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凝眉,“我有话想对你说。”
      “你说。”凝眉机械地开口,却感觉心脏跳动的声音几乎要盖过了自己说话的声音。
      “我今日已经向父汗请愿,带兵去西藏救援被围困的军队。”木图用最简练的语句把意思表达清楚。
      “不,你不能去!”反对的话凝眉脱口而出,她激动地站起身时,还碰翻了放在自己身边的碗碟。
      木图早就猜到凝眉的态度,但是其激烈程度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对不起,我知道这件事很突然,但是。。。但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军队在异国他乡覆灭。”
      凝眉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深呼吸了几口,尽量用平静的语调说道:“木图,为什么非要是你?你是准噶尔的太子,万一。。。万一。。。”凝眉控制不住地越说越激动。
      木图双手按住凝眉的肩头,微笑着说:“放心吧,这不是我第一次带兵出征,我会安全回来的。”
      “不,你不明白,这次不一样。。。”凝眉心里明白,这注定是一场败仗,败军之将又何以言全身而退呢?可是木图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
      “我怎么会不明白呢?这次的确不一样,因为家里有你在等着我嘛,所以我会更加谨慎,更加小心的。”
      凝眉看着木图,眼里很快凝结了一层幽怨的雾气,她知道自己无法说服木图,就像之前她无法说服任何一个她在乎的人不要被绑上历史的巨轮一样,凝眉又气又恼,背过身去坐在椅子上说:“为什么你们都一个个的不肯听我的,口口声声说在乎我,可是我说的话你们怎么都不信呢?”凝眉不知道在生谁的气,满腔忧愤不知如何发泄,银牙咬碎,衣角绞烂,也无济于事,只能任由断线珍珠般滚落的泪水灼痛自己的手背。
      木图从凝眉的背后绕到她身前,慢慢蹲下来,轻轻捧起她的双手,然后把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在凝眉的双掌内,许久许久。当爱一个人至深,便有了软肋,也有了铠甲,木图承认,他无限眷恋这柔软的馥郁芬芳,他开始害怕分别,害怕眼泪,如果可以,他宁愿选择只承担丈夫的责任,凝眉的丈夫。
      木图深呼吸了一口,无奈的泪滴融化在凝眉的掌心里,抬起头来时,依旧是宽慰的笑颜,他将凝眉的双掌阖上,然后说:“握紧了,这里面是我的承诺,我既然答应了你平安归来,就一定会做到,就像我曾经答应过那些生死过命的将士一样,一起冲锋陷阵。如今,他们身陷重围,准噶尔危在旦夕,我作为太子,有何颜面躲在温柔乡里苟且偷生?”
      “罢了罢了,情义难两全,对你来说,义总是摆在情之前的,往日里说我怎么怎么重要,都是骗骗我而已!”凝眉看到木图这么痛苦,也不再拼命阻拦,这些年来,她早就练成了听天由命的神功。
      “怎么是骗你呢?我说的句句都是心里话,就差真的把心剜出来捧到你面前了!”木图看到凝眉终于破涕为笑,也放心了,嬉皮笑脸地捏着她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
      “你除了要活着回来,记得可别缺胳膊少腿的,要是少了什么零件儿,到时候我可不签收啊!”
      “放心吧,我一定完完整整地回来,要不你现在就清点一下,我全身上下到底一共有多少个零件儿吧!”说着,木图突然将凝眉横抱了起来。。。

      战场上棋逢对手的过招最是胶着,木图带着人马救援,被围的那些人立刻像打了强心针般奋力突围,里应外合之下也算是打开了缺口,但十四阿哥也非善类,凭借自己兵强马壮的优势,咬定青山不松口,一路围追堵截,战事仍然吃紧。那个从前向木图汇报军情的官员,依旧天天早上来太子府,只不过现在换成向凝眉汇报。
      自从木图出征以来,凝眉没有一夜是能一觉睡到天亮的,躺在床上偏又无比清醒的时候尤其煎熬,所以她也不逼自己,索性披衣坐着,要么读读书,要么发发呆。那天夜里,就在凝眉因为木图的处境而担忧得无法入睡之时,门外似乎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是谁?”凝眉机警地问道。
      倩兮推门而入,“娘娘,阿古拉回来了,他现在就要见您,说是有重要的事情!”
      “阿古拉?”凝眉“腾”地从椅子上跃然而起,“快让他进来!”
      “是!”倩兮向门外招招手,穿着深色衣服的阿古拉就像影子一般闪入了凝眉的屋子。
      “怎么样?皇阿玛有什么回复吗?”凝眉着急地问道。
      “回娘娘,皇上只是让臣传达他的口谕,并没有书面答复。”
      “那也一样,你快说!”凝眉焦急地催促。
      “皇上的意思是。。。他不同意先除掉二王爷的做法。”阿古拉顿了顿,看凝眉听得很认真,并没有打断的意思,便继续说道:“皇上说,他们兄弟夺位,互相内耗,正是我们坐收渔利的大好时机。
      这一消息就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让凝眉感到刺骨寒冷,却也无比清醒,她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真是好高明的一招,坐山观虎斗,以逸待劳,我早应该想到的。”
      “娘娘,臣还有一件重要的事禀报。”
      “你说。”凝眉盯着阿古拉,猜不透他眼睛里跃动的光芒。
      “这次臣暗地回京,遇到了四爷!”
      “四爷?”这两个字虽然一直深深烙在心底,可是距离上一次被凝眉无限柔情缱绻地从唇齿间念出来,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这些年来他一直对您念念不忘啊!”阿古拉也忍不住感叹。
      “四爷。。。他。。。他还好吗?”凝眉哽咽地问道。
      “他很好,这次他让我把一个计划转告你,一个能让你们重聚的计划。”阿古拉压低了声音。
      凝眉不可置信地盯着阿古拉。
      阿古拉继续说道:“这次皇上遣十四阿哥出征,于公,除了要尽数驱逐准噶尔在西藏的势力之外,还要一并乘势歼灭策旺阿拉木坦;于私,便是一定要将你活着带回京城。所以,四爷嘱咐微臣一定要暗地里先一步护送您回雍王府,然后谎称您在此次战乱中已经不幸罹难,这样一来,就没有人知道其实真正的您已经回到京城,回到四爷那里了。”
      凝眉觉得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好像已经要先一步飞回自己朝思暮想的人身边。平心而论,四爷这招浑水摸鱼,乱中取之堪称完美,可行性极高。凝眉看得出,这个计划背后是四爷多少年来焦灼的等待,是他多少个日夜的苦心经营,才能将阿古拉这个康熙的心腹收为己用,又是他费尽了多少心机才能探得消息,领先一步。本以为此生已误,却想不到四爷依然心心念念,殚精竭虑,反观自己,居然在木图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活得心安理得,乐不思蜀,凝眉从心底里升起一种强烈的罪恶感。
      “娘娘,你还在犹豫什么?快点跟我走吧!”阿古拉催促道。
      凝眉茫然地看着阿古拉,身体却没有移动,曾经朝思暮想的幸福唾手可得,只要今晚走出了这个太子府,从此后便可与四爷长相厮守,世间再无那个孤单忧伤的董凝眉,却多了一个幸福快乐的侧福晋。
      如果一个人真的能够这样无所顾忌地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或许抉择会变得容易一些,人生会变得轻松一些,但是很可惜,凝眉不是这样的人,从来就不是。时至今日,她再也不能像当年初识木图时那样,轻轻巧巧说一句“珍重”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七年的时光,不算很长,还不足以让一个人忘记过去,投入一个新的怀抱;但也不算很短,足够让一个人习惯一种生活,感恩一段无怨无悔的付出。心里有了那么多的羁绊和牵挂,步伐就变得沉重起来。
      “娘娘,趁现在天色未亮,快跟臣走吧,出了准噶尔四爷就安排好接应的车马了!”阿古拉催促道。
      “不,我不能跟你走!”凝眉语气很坚决,可是只有她自己清楚,那是因为自己的内心是多么犹豫不决。
      “请娘娘三思啊,四爷他的一番苦心。。。”阿古拉跪了下来。
      凝眉拉起了阿古拉,说道:“我不能走。此生能得四爷这样为我大费周折,死也没有遗憾了!可是,四爷他是要干一番大事的人,还有很多事和很长的路等着他,请他不要再为我区区一个董凝眉费神了,我会永远在心里为他祈祷的。”
      凝眉发现,此刻自己心虚得居然连写一封信给胤禛的勇气也没有,只能将自己的想法词不达意地表述给阿古拉,也不敢明说是让他带话给四爷的,因为光是想象四爷看到她拒绝的回信时那种既震怒又难以置信的复杂表情,就足以让凝眉不寒而栗。如果说当初的分离是身不由己,那么今天两人的相隔天涯就是凝眉自己亲自做的决定,是一种赤裸裸的背叛,就连她自己都痛恨自己。
      阿古拉见站在一边的倩兮始终默不作声,不停地给她使眼色,最后倩兮不耐烦了,索性表态说:“你别看我了,不管怎么样,我都站在娘娘这一边,她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不行,倩兮!这次你无论如何都不能跟着我了。阿古拉,你带着倩兮去找十四阿哥,一定要找到他。”凝眉说道。
      “不,娘娘,我不会去找十四阿哥的,我要跟着你,除非你也回京城!”倩兮拉着凝眉的胳膊,怎么也不肯放手。
      “倩兮,你到底要糊涂到什么时候?你不是我的随身行李,你只属于你自己,你要去追寻你的幸福。我的归宿在这里,而你的归宿在十四阿哥这里,你不能跟着我葬送了自己的幸福,你懂不懂?”为了点醒倩兮,凝眉第一次把两人的关系撇得如此干净。
      “不。。。娘娘。。。我不走。。。我不走。。。”倩兮哭了起来。
      “当年就不应该让你跟来,是我自己自私了,但是现在还有机会,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再跟着我了!”
      “你们不用讨论了,你们哪儿也去不了,谁也走不了!”正在三人哭哭啼啼,推推让让之际,二王爷带着一队亲兵已经破门而入。
      “二王爷,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深夜私闯太子府!”凝眉站出来,大声呵斥。
      “要是我跟大汗汇报,抓到了此次兵败的元凶,看他还会不会计较我私闯之罪!”
      “我劝你还是等有了证据再说,不然小心再背上一条诬陷的罪名。”
      “这就不劳您太子妃操心了。来人啊,把他们都给我带回去,记得对太子妃客气点啊!”二王爷一声令下,后面的人便围了上来,把三个人都押走了,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看来二王爷是处心积虑,盯了很久,借此大好时机打击太子。

      阴暗潮湿,空气里时不时传来阵阵腐臭发霉的气味,监室那扇厚重的大门下端开着一个小口子,只有在传递饭菜的时候才会被打开,高墙的顶端开着唯一的一扇小窗,可以连接外面清新自由的空气。凝眉发现,如果要说世界上有哪一处地方的陈设是全部一致的,那恐怕就是牢房了。如果自己没有穿越的话,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来这个地方,却没成想,到了古代,自己居然还来了两次。
      凝眉被关进来已经有三天了,阿古拉和倩兮就关在隔着一条走廊的对面,但是因为每天都有人在一刻不停地巡视,所以根本无法互通消息。没有人说话,凝眉只好躺在稻草铺成的床上胡思乱想,看来这次是难逃一死了,二王爷正好趁太子木图在外作战,随便捏造个什么证据就可以让大汗相信,此次兵败并非自己用兵不利,而是内部出了奸细,这样一来,太子也难逃包庇纵容之罪,东宫易主看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如果自己死了,估计四爷得到的消息就是,阿古拉在护送格格出城的过程中被捕,然后双双因为奸细的罪名被处死,四爷也就永远不会得知自己其实已经作出了背叛他的决定。想到这里,凝眉突然觉得“死”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至少在胤禛的心里还能保留一份至死不渝的感情。
      一阵“哐啷”的金属碰撞声音将凝眉拉回现实当中,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两个守卫已经将凝眉架着走出了牢房,经过两排牢房中间的走廊时,凝眉抓住最后的机会,大声喊道:“阿古拉,一定要把倩兮带到十四阿哥身边,记得跟四爷说声对不起!”
      “娘娘,娘娘!”对面的那排牢房发出一阵撞击牢门的声音,还有阿古拉和倩兮的叫喊声,但是随着凝眉被带离,一切徒劳的呐喊还是淹没在监牢那亘古不变的死寂中。
      凝眉被五花大绑后带到了大殿上,侍卫强行按着她的肩膀,让她跪在地上,但无论如何,凝眉都倔强地不肯低下自己的头。
      二王爷走了过来,“啪”得一声,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凝眉的脸颊上,瞬间白皙的脸庞就变成绯红色,一丝血迹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哈哈哈哈。。。”凝眉放声大笑起来,无惧无畏的姿态反而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你笑什么?”二王爷恼羞成怒。
      “我笑你堂堂准噶尔,自己战事不利,却只会拿一个女人来作挡箭牌!哈哈哈哈。。。岂不可笑至极?”凝眉继续放肆地笑着,既然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你这个女人,一贯巧舌如簧,当年就怂恿太子称病不去征战,可惜没有让我找到证据,还好天佑我准噶尔,得胜回朝。如今,你又私通清廷,导致我前线将士溃败,铁证如山,我看你今天还有什么话好说!”说着,二王爷便把一叠稿纸扔在凝眉的面前。
      凝眉稍微瞄了一眼,便发现这叠稿纸正是自己写给康熙的那本见闻录的草稿,原来这就是所谓的“铁证如山”,她冷笑着说道:“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闲来无事,写一下准噶尔的风土人情,这难道就是通敌了吗?再说了,通观整本书稿,我可有讲过半句不利于准噶尔的话?”
      “大胆刁妇,还敢狡辩!我看你分明就是清廷的内奸眼线,□□太子,祸乱朝政,今日不杀你不足以平民愤。”二王爷转向大汗,跪在地上,将宝剑举过头顶,郑重地说:“还请父汗早作决断,斩杀此妖女,以定军心,以振士气!”
      站在旁边的两排大臣也纷纷下跪,附和二王爷的提议,要求杀了凝眉。
      大汗接过二王爷手里的剑,走下台阶,一步步向凝眉靠近,凝眉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双手痉挛一般地紧紧握成拳。死就死吧,或许死了以后,自己的灵魂才能脱离现在这幅躯壳的禁锢,回到原来的轨道上,那才是属于她的生活,没有尔虞我诈的阴谋,没有无法预知的明天,没有被人操纵的命运,没有撕心裂肺的分离,也没有念念不忘的爱人。
      短短几步路,凝眉仿佛等了一辈子这么长,大汗终于举起了剑,一道寒光照进眼底,凝眉不由闭起眼睛的同时,也感受到那股深入脊髓的凉意。
      “父汗,刀下留人啊!”一阵旋风刮进了大殿。
      命运之神再一次让凝眉没能得偿所愿,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木图跪在她的身前,死死抱住大汗举着剑的胳膊,而明晃晃的刀刃离凝眉脖子已是咫尺之近。
      “木图,你到底还要被这个女人迷惑到几时?”大汗痛心疾首地质问道。
      “父汗,儿臣可以性命保证,凝眉她不是奸细,也不是什么妖女,您不能杀了他!”
      “大哥,臣弟已经在她的府里搜出了证据,还有什么可说的?”二王爷说。
      木图看了看地上的书稿,又看了看凝眉。面对大汗和二王爷,凝眉可以毫不畏惧地针锋相对,为自己辩护,然而望着木图的双眼,纵然只是沉默地对视,也让她觉得心虚和无地自容。
      木图的脸上还带着伤痛和尘土,铠甲凌乱,脚步踉跄,接到了三王爷的求救后,他撇下九死一生突围而出的队伍,快马加鞭地赶回来。这一眼,是木图最后的探寻,他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对还是错,究竟是值得还是不值得。哪怕凝眉继续假装理直气壮地对他说“我是被冤枉的”,木图也就有了继续骗自己去相信的理由,然而凝眉却选择在这样一个最不应该诚实的时刻,用自己紧闭的双唇来坦白一切,到底是她错了,还是木图错了?
      木图咬紧牙关,依然死死地抱着大汗举着剑的胳膊,“父汗,她是大清的公主,杀了她难道您就不怕激化我们与清廷的矛盾,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吗?”木图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嘶哑,但他依然在竭力替凝眉辩护。当维护一个人成了惯性,那么错还是对,值得还是不值得,就与真理标准无关,而只与自己的心有关。
      “大哥,你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吧,她根本不是什么大清公主,她只是清廷训练出来的一条走狗,冒充公主之名和亲,就是安插在我们身边的一个眼线而已。”二王爷看来为了今天最终的摊牌,作了超乎大家想象的周密调查和安排。
      凝眉的身份木图早就清楚,只是这孤注一掷的筹码如今也化为乌有,不免让他有些狼狈,再也找不出任何可以说服众人的理由,木图只能用执拗的沉默来表达自己不退让的决心。
      “木图,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今天我不杀这个妖女天理不容!”大汗挣脱了木图的钳制,重新举起剑向凝眉刺去。
      其实论武力,大汗绝对不是木图的对手,换做是别人,木图完全可以将他打翻在地,然后带着凝眉杀出重围。然而现在,站在面前的是自己从小最敬重的父亲,在自己身后的是这辈子最爱的人,此时此刻,自己最敬重的人要杀了自己最爱的人,这道千古难题,到底该如何解开?
      千钧一发之际,木图没有选择用武力去阻止自己的父亲伤害凝眉,却转而用自己宽阔的身体严密地包裹住了身后的人,大汗的剑就在离木图的身体还有那么几公分的地方停住了。
      “木图,这个女人到底是给你施了什么妖法,让你如此执迷不悟啊!”大汗重重地把剑摔在地上,怒吼道。
      看到大汗似乎放弃了杀凝眉的念头,木图轻轻放开了凝眉,缓缓转过身,无比郑重恭敬地跪在了大汗的面前。此刻,他的表情异常平静,似乎他接下来所作出的所有行为和决定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一般,殊不知,这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背后的起承转合,利益矛盾都还如迷雾一般,自己内心的召唤却这样清晰可闻。
      木图脱下头上镶嵌着宝石的头盔,轻轻地摆放在自己身边,然后解下腰间象征着太子权力的宝带,仔细地折叠好之后放在头盔的旁边,最后,他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枚用以调兵遣将的和田玉元帅印章,和其他两样东西放在一起。这一系列的动作,轻柔而缓慢,显出木图对它们的无比珍视。
      “父汗,儿臣知道,是凝眉她有错在先,我没有立场再为她辩解什么。请恕儿臣不孝,难当重任,今辞去太子之位,只希望能退回到您最普通的一个儿子的位置上,恳请父汗能念在你我父子一场的情分上,放了凝眉,儿臣保证,她今后再也不会踏入准噶尔半步!”说完,木图躬身给大汗磕了一个头,额头撞击大殿冰冷的地面,也重重地撞击在凝眉的心里,在没有得到答复之前,木图一直保持着这个弯腰的姿势,没有将头抬起来。
      木图这样决绝的求情方式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吃惊不已,包括二王爷,大汗更是气得浑身颤抖,倒退几步跌坐在自己的宝座上,他深呼吸了几口,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木图,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本王就当没有生过你这个儿子,你给我滚,本王再也不想见到你!滚!”
      大汗的震怒吓得文武百官都纷纷下跪,直呼“大汗息怒”,而木图却冷静地站了起来,拉着凝眉的手说:“走!”
      凝眉仍然还深陷在刚才的震惊里,眼神迷茫,思维迟缓,嘴巴微张。
      “快走啊!”木图又扯了一把凝眉,压抑着声音催促道,凝眉这才抬脚跟着木图离去。
      这一转身便是一无所有,便是有家难归,便是父子兄弟恩断义绝,在背身的那一瞬间,凝眉感觉到有灼热的液体滴落在自己的手腕上,像强酸一样能腐肉蚀骨,带来一阵锥心的疼痛,痛得自己也流下了眼泪。
      凝眉被木图拉着快速地逃离了大殿,跨上一匹马,向城外的方向逃奔而去。
      凝眉坐在木图的身后,双臂紧紧地箍着他结实的腰,侧脸贴着他的后背,任自己止不住的泪水濡湿他的衣服。从最初的震惊里缓过神来,凝眉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她没有死,是木图放弃一切救了她。
      要江山还是要美人?凝眉记得这个问题在自己的心里已经存在了很久,年少不识愁滋味的时候,在心里偷偷地问胤禩,她觉得她的八阿哥一定会选后者,可是他用事实来狠狠嘲笑了一番自己的狂妄;后来年纪稍长,她又以半开玩笑的语气问过胤禛,那时的他说“都要”,但是凝眉不敢追问下去,如果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话,他会怎样选择。
      凝眉唯独没有拿这道难题去为难木图,说到底,还是因为不够在乎,所以也没有必要去钻这个牛角尖。而今天,就是这个自己不够在乎的人,却那么清楚,那么坚决地给出了答案,所有难以解答的难题,在他那里都迎刃而解。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啊?”凝眉在心里不停地呐喊,答案却早就在内心一个卑微的角落里潜伏着。此刻,凝眉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倒退回去,倒退回六年前和木图初相认的时候,好好补偿那些被自己漫不经心蹉跎而过的时光。然而,事到如今,所有的希望皆成奢望,凝眉下定了决心,无论她还能活多久,无论她是否还会再穿越回去,余生里,她都会紧紧握着木图的这双手,再也不会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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