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枉凝眉

作者:紫绯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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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回 护主心切获杖刑 有缘千里终相会


      话说太子木图正在行宫里和自己的宠妃潇洒度日,却接到三弟的紧急来信,遂不敢耽搁,速速回到宫中,佯装养病,惹得阿伊娜连日来都情绪低落。时间渐渐过去,木图才称自己已经大病痊愈,便重新上朝,这场风波才算是彻底告一段落。
      一日,木图处理完了公务,闲来无事,在宫里走走,正值夏日午后,所有人都躲着热烈的阳光,在屋子里歇夏,花园里景致亮烈,却人声寂寥,也是另一番萧瑟的滋味。木图本想去阿伊娜屋里坐坐,却不知为何,待到了门前突然兴致全无,反倒是想起不久前三弟跟自己提过,能有惊无险地过了这关,都亏太子妃从中帮忙周旋,还叮嘱他无论如何都要去见见这位奇女子云云。当时木图嘴上连说三弟形容得太夸张,但是心里却不免好奇,再想想自从大婚以来,居然一步都没有踏进过太子妃的房门一步,就算是在对这门政治婚姻赌气,现在也应该消气了,木图当下决定去太子妃那里坐坐,就当是去谢谢她,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穿过花园就是凝眉住的地方了,门前静悄悄的,此时凝眉刚刚换上睡衣躺下睡午觉,倩兮和海拉提去了库房领用这个月的物资和例银,其他的丫头们便懒懒散散地或是凑做一堆小声谈话,或是索性躺下补觉,凝眉本就不是个严厉的主子,所以下人们也是闲散惯的,以至于太子已经到了中庭,才看到一个走动的侍女。
      “太子恕罪,奴婢不知是您驾到!”这个侍女吓得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起来吧,我也只是随意走走,没什么大事,太子妃呢?”
      “回。。。回太子,太子妃正在屋里午睡,奴婢去叫娘娘。”那个侍女不禁也替凝眉捏了一把汗。
      “嗯,不用了,反正也没事,就让她睡会儿吧,我随处转转,顺便等她醒。”木图说着,便已经踱步到了内厅。
      厅里陈设简单大方,布置舒适宜人,墙上挂的字画格调清雅不俗,颇有些“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与世无争。木图晃了一圈,细细品评了一番后,又走到了凝眉的书房里,如果说刚才的客厅是凝眉的外在,那么这里,便是她的内心了。那个构思独特,雅致舒适的榻榻米院落,恰如一个世外桃源,竹篱缓溪,疏阳檀香,隔绝了外面蒸腾的暑气,也隔绝了一切人世纷争。矮桌上摆着写了一半的书法,细看之下,无门无派,却自带一种拙朴和娟秀,所写内容也并非名家名篇,却是“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不远处还放着一架古琴,水流潺潺,应和着琴音叮咚,恰似儿女小窗低语,所谓知音,无非天地本我而已。
      木图突然开始在心里嘲笑起自己来,他抵触这场政治婚姻,因为那意味着自己英明的父汗向清朝俯首称臣,意味着自己将娶一个已过妙龄的陌生公主作正妻。他不是不明白父汗这么做的道理,作为准噶尔将来的继承人,他也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但到底还是意难平,他发誓,从凝眉进门的那天起,就不让她有好日子过。于是,便有了自己在大婚那天以公务繁忙为由不进洞房,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去了阿伊娜的房里。平时,对于阿伊娜的刻意打压,木图也有所耳闻,但每每听到下人们的风言风语,想到凝眉远离故土,独守空闺,暗自垂泪的凄惨光景,他的心里就会涌现出一丝变态的快意,稍稍平衡一下自己低声下气请求和亲的屈辱感。
      可是,今日来到凝眉的住处,就连这一点点可怜的平衡也被无情地打破了,原来人家根本不在乎丈夫的冷落,一个人宠辱不惊地过起了与世无争的隐士生活,充实而又惬意。此时,木图的感受就像两个人正在掰手腕,一方突然卸力,放弃比赛,另一方的手便毫无防备地重重砸在了桌面上,狼狈不堪,原来在这场胜负不言而喻的角力游戏中,根本就没有双方选手参赛,只有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一直充当着小丑的角色,木图自己心目中的完美复仇从头到底就是一出自娱自乐的闹剧,一场幼稚可笑的意淫。
      当下,木图觉得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如果遇到了自己的太子妃,他害怕她一眼看穿自己的把戏,害怕她用洞悉一切的鄙夷眼神望着自己,害怕自己在她面前再无法理直气壮。木图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凝眉的书房,匆忙穿过庭院的时候,遇到了奉茶的侍女。
      “太子恕罪,奴婢奉茶来迟了!”
      “不必了,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先走了!”
      “太子您再坐会儿吧,奴婢已经差人去叫娘娘了!”
      听到侍女这么说,木图更加快了脚步:“以后得空再来吧!”
      木图就这么匆匆地来,匆匆地走,等凝眉梳洗更衣来到书房里时,已是人走茶凉的光景。
      “娘娘恕罪,奴婢是尽了力挽留太子的,可是太子。。。太子他说公务繁忙,才。。。”那个小丫头竭力解释,她是怕错过了这个大好机会的太子妃把气撒在自己头上。
      “好了,没事儿了,你先下去吧!”凝眉笑着说,那个丫头惶惶恐恐地退了下去,她轻轻地坐下,所有人都觉得她错失了良机,惋惜不已,可是凝眉的心里却着实松了一口气,说真的,她还没有作好面对木图的准备,虽然这只是早晚的事,但能拖一天是一天,她希望如今这样平静无波的日子越长越好。

      不知何时,秋风一起,暑气散尽,天气变得宜人,凝眉在屋子里也待不住了。趁着天气好,她去那些贫困的地方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如今有了三王爷的襄助,财力人力都逐渐丰富起来,凝眉主持的慈善行动也能够惠及到更多的穷苦老百姓,这一点让她颇为安慰。也正是秋天的时候,凝眉活动得频繁些,没有顾上好好调理自己的身体,所以进入冬天后,天气急转直下,她又病了,而且病势不轻,头几天一直高烧不退,昏昏沉沉,后来在御医调理下,烧终于退了,可是整个人软绵绵,咳嗽得厉害。
      除夕前夜,凝眉被咳嗽折磨得整夜都没有睡好,直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去,等到醒来,已是大年夜的正午时分了。她披衣而起,推开窗,发现雪已经停了,阳光很明亮,空气里却依然是冰雪清冷的味道,凝眉随手捋了捋长发,换了身银色的织锦夹棉短袄,披上一件披风,便来到院子里走走。
      凝眉的靴子踩在厚厚的积雪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喜欢这个声音,因为只有这个场景与在京城时是一模一样的,轻轻闭上眼睛,感受积雪被自己身体的重量挤开时熟悉的感觉,轻易就能骗过自己的心,好像仍旧身在紫禁城里的德安堂,好像走着走着,自己的脚印就能连接上走在前面的胤禛的脚印,好像停下来的时候,就可以将自己的手伸进他的斗篷里取暖。
      可是,凝眉无法永远闭上双眼活在过去的时光里,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所有美好的画面都在一瞬间散失了,就连蕴含在眼角的泪也马上被凛冽的风吹干了,眼里和心里的干涸空洞只能由面前的那棵老梅树来填满。这棵梅树虽然还活着,但终究没能在遥远的准噶尔的寒冬开出第一朵花来,凝眉轻轻叹口气,看来它和她一样,都缺乏让自己无论何时何地都活得很好的能力。她伸出手去抚摸这棵树粗糙的树干,就是在这棵树下,胤禛趁凝眉酩酊大醉时,第一次吻了她,凝眉其实瞬间就清醒了,只是太过于震惊,居然一路装傻到底,真真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凝眉的背抵靠在树干上,抬头看湛蓝的天空被自由生长的树枝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那年的时光那么好,那年的爱情也那么好,好得无论在怎样苦难的时候回想起来,依然可以眉眼含春,嘴角带笑。四爷呵,此刻你是否也踏雪寻梅,追忆故人?是否也沉溺在往昔的片段里凭吊岁月?是否内心也像我一样静默欢喜呢?
      一阵风吹来,树上最后的几片枯叶子承载着积雪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凝眉的脸上,肩上和脚面上,她苍白的脸庞,银白色的衣裳和冰雪融为一体,晶莹的雪花落在头发上,一边折射着阳光闪闪发亮,一边随着发梢在空中飞舞盘旋,此时的凝眉,整个人仿佛不着一丝人间的尘俗,美得让人心惊。
      “小姐!”倩兮一声鬼使神差般的轻唤将两人再次推回记忆的盘丝洞里,凝眉的眼神明显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了旧时光,不知身在异乡为异客。
      “什么小姐呀,倩兮你糊涂啦!”凝眉自失地一笑,终于三魂六魄归位,回到现实中来。
      “不管怎么称呼,是小姐,还是格格,还是娘娘,您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当年那个活泼年轻的小姐。”倩兮不知何时眼里噙了泪,是心疼那个曾经明快热闹的凝眉,变成了如今忧郁安静的模样。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哪里有永远活泼年轻的人呢?”凝眉轻叹一声。
      “娘娘您这是身体欠佳,才特别容易多愁善感,您看看,脸上一条皱纹都没有,一根白头发都没有,哪里能搭得上一个‘老’字啊?”
      “娘娘,娘娘,您新裁的衣服总算是赶在除夕弄好了,快来试试吧!”海拉提热情欢快的声音一下子冲淡了院子里忧伤的气氛。
      “是吗?太好了!明天就是新年了,我正该打扮打扮,也好有番新气象,你们到我屋里来吧!”凝眉笑着说。
      屋子里,主仆三人有说有笑,凝眉换上了新衣服,嫩黄色的锦缎夹袄配上雪白的毛皮领子,称得她皮肤白得仿佛透明。
      “娘娘穿上这一身真好看呀,干净得就像屋外头落下的雪。”海拉提用最朴素的比喻道出了心里的感受。
      “哎,好看是好看,就是年节里穿忒素净了些,你是没见过娘娘穿桃色有多亮眼!”倩兮轻轻叹口气,言语间总是有些怨气。
      准噶尔的女人们肤色稍稍偏深,再加上是裁新年穿的新装,因此那些上乘的,颜色漂亮的衣料都给了得宠的妃子们,剩下的都是一些颜色偏浅的料子,幸好这些个淡雅的颜色正合了凝眉的胃口,却始终让护主心切的倩兮耿耿于怀。
      “好看不就得了,穿衣服不就是穿得好看,穿得合适最难得嘛!来,快点给我梳个发髻吧!”
      “这个我拿手,娘娘,我来帮你梳个今年最流行的发髻吧。”海拉提到底孩子心性,总是叽叽喳喳的。
      天色渐渐暗了,凝眉梳妆一新,来到外屋,招呼下人们一起坐下来吃年夜饭,大家倒也算是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过了春节,天气就渐渐暖和起来,凝眉虽然还是有点咳嗽,但总算不再整日病恹恹的,于是倩兮便叫来了御医,想让他开些调理的方子。御医仔细地把了把脉,说了些类似气郁血虚,体质寒凉的话,叮嘱了平时不可受凉等等,开了一些药方,都是些活血的药材。
      “其实,依老臣观察,娘娘调理身子最好的药材乃是高丽国进贡的红参,只是现在这里恐怕是没办法弄到这味药材啊!”太医摇了摇头。
      “那倒也没大碍,要是能按照您的方子调理,不一样也有效果么?”凝眉轻松地说。
      “娘娘说的是,说的是!”
      “好了,这大过年的,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方子我会让倩兮去抓药认真喝的,海拉提,送太医出去吧。”
      “娘娘客气了,那您好生调理,老臣先告退了。”
      送走了太医,倩兮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拿着方子去御药房里抓药。虽然还在年节里,但是御药房里却热火朝天,大家正忙着将皇上赏赐的药材包好,然后分发到各个妃子的宫里。
      看没有人有空招呼自己,倩兮也识趣地先站在一边等着,想等他们稍微空闲一些的时候再抓药。这时,只见一个小太监手捧着一摞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盒子匆匆走过去,兴许是东西实在太多,也兴许是他自己走得太急了,脚底一拌蒜,怀里大小不一的盒子都呼啦啦一下掉在了地上。倩兮见了便赶紧弯下身子来帮他一起捡,那小太监一脸感激加不好意思,在这堆盒子里,有个扁长型的檀木盒子特别精致,倩兮也是好奇,便将它拿在手里抚弄。
      这时,一个年长一些的太监走了过来,怒气冲冲地对着那个小太监喊道:“哎哟喂,老是毛手毛脚的,这些都是别的地方进贡过来的稀罕物,要是弄坏了,你十条小命也赔不起!”
      “公公饶命,就是摔死小的,也不敢摔坏了这些个宝贝呀。”
      “你快看看那个檀木盒子里的东西,那是高丽国来的名贵红参,太子特意叮嘱了留给侧妃的,要是给你弄坏了,仔细你的皮!”
      接着,小太监便手忙脚乱地在那堆盒子里翻找起来。倩兮看看自己手里的盒子,木刻的图案正是高丽人在田园种植的景象,上好的檀木散发着一缕悠悠淡香,轻轻打开盒子,里面正躺着一支上好的人参。
      “你们说的是不是这个?”倩兮指着人参问那个老太监。
      “唉哟,谢天谢地,正是这个,还好没有什么破损,谢谢姑娘了!”老太监正欲伸手来拿,倩兮却把手缩了回来。
      “太子妃近日身体欠佳,太医嘱咐了,最好是用高丽红参来调理身子。这红参我能不能先领用着,原本是准备给哪个娘娘的?回头我再去她宫里请罪。”倩兮说。
      “唉哟,我的好姑娘,你知道这是要给谁的吗?这可是要给阿伊娜侧妃的,这位娘娘的脾气你可是知道的,这是她一早就指名要下的,你说你这么做简直就是不给我们活路哟!”那个老太监听了倩兮这么说,急得直跳脚。
      “堂堂太子府,不过就是一根人参么,侧妃她身体没病没灾,就等下次再给她吧。反而是太子妃,身体虚弱,急需这味药材来调理身子呢。”
      “姑娘,你就别为难我们做下人的了,这事儿太子也是知道的,我们哪儿敢自作主张啊!”
      倩兮一时也没了应对,老太监说得句句在理,但是除了和他胡搅蛮缠之外,倩兮想不到其他一点办法,更不可能去请求阿伊娜主动把这根参让给自己的主子,所以即使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解决方法,倩兮依然蛮不讲理地紧紧攥着那个盒子丝毫不放松,似乎下一刻便要夺路而逃。
      “御药房什么时候效率这么低了?皇上亲赏的药材还要我亲自上门来取!”阿伊娜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她穿一身大红斗篷配白狐领子,艳光四射地站在众人面前,大家纷纷跪了下来。
      “这里是怎么了?弄得乱七八糟的,公公,我要的高丽人参呢?”阿伊娜问道。
      “这个。。。这个。。。”老太监紧张地支支吾吾,连头也不敢抬。
      “奴婢斗胆,”倩兮直了直身子,既然这么巧赶上了,自己也就豁出去了,“还望娘娘体谅,太子妃她远离故土,一直水土不服,身子虚弱,太医也说了,最好能用高丽人参来调理。侧妃娘娘您大人大量,福泽绵长,就看在太子妃她孤苦一人,无依无靠的份上,能大方割爱,太子妃和奴婢都不胜感激涕零。”
      阿伊娜面无表情地听着倩兮说完,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盒子,明白了这个老太监说话吞吞吐吐的缘由,“哼,真是笑话,堂堂太子妃需要药材调理身子居然要靠奴才来求我这个侧妃,有本事你让她自己来求我!去把人参给我拿来,别耽误了时间,晚上太子要来,我还要准备准备呢!”阿伊娜吩咐身边的侍女。
      那个侍女走到倩兮身边,想伸手去拿那个盒子,却不料倩兮将它紧紧抱在怀里,并且跪着移动到了阿伊娜的身边,拉着她的袍角继续苦苦哀求道:“侧妃娘娘,太子妃她好歹是大清国和亲的太子正妃,如果她真的有什么闪失,你叫众人如何看待太子,如何看待您啊?”
      听了这番话,阿伊娜只抓住了两个重点:第一,凝眉才是太子的正妃,自己只是个侧妃,地位比不上;第二,要是凝眉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就是自己害的。这样的认知,不免让阿伊娜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好你个奴才,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指责起本宫的不是来了,来人啊,给我把她押回去,今天我就要替太子妃好好教训一下你!”
      说着,阿伊娜宫里的两个太监便将倩兮抓了起来,押往阿伊娜的宫里去了。

      凝眉闲来无事,倚在烧得正旺的炭炉边看书,正看到紧张处,海拉提从外面冲了进来,还一边大叫道:“娘娘,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什么事呀,你就不能慢慢说嘛!”凝眉早就习惯了海拉提咋咋呼呼的样子,心里笃定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的。
      “娘娘,倩兮姐姐给抓走了!”海拉提哭着说。
      “你说什么?快别哭了,仔仔细细把事情来龙去脉给我说清楚了!”凝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听海拉提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听完后,她毫不迟疑地说:“叫上阿古拉,跟我一起去阿伊娜的宫里走一趟。”
      “不要啊,娘娘!”海拉提哭着拦在凝眉面前,“侧妃娘娘出了名的脾气不好,您现在过去肯定落不着什么好啊!”
      “要是你怕,就呆在这里不要去,让开!”凝眉推开海拉提,心急火燎地朝阿伊娜宫里走去。
      这一路上,凝眉在心里不停地祈祷,希望倩兮不要受太大的罪,希望自己能快点,再快点。
      终于,阿伊娜的宫门就在眼前了,隐隐约约还传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凝眉顿时感到一阵胸闷气紧,好像心脏给人生生剜掉一块,疼得一阵眩晕,差点站不住,幸好同行的阿古拉扶住了她。
      “娘娘,您没事吧?”阿古拉问。
      凝眉摆摆手,深呼吸了几下,加快脚步向前奔去。
      在阿伊娜的宫里,倩兮已经被绑在了条凳上受杖刑,虽说只是个下人,但凝眉向来拿她当亲人,从来就不曾受得什么大苦,所以虽然才刚刚打到第三杖,倩兮已经尝到了痛不欲生的滋味了。
      “住手!”凝眉冲进阿伊娜宫中的庭院,厉声喝止,虽然声音不大,但挟了雷霆之势,两个行刑的太监不自觉地住了手,退缩到一边。
      “要是我没有认错的话,来者可是我们的太子妃啊?”阿伊娜不紧不慢地踱步到凝眉跟前,她比凝眉足足高出大半个头,眼角眉梢飞扬,颇有压倒凝眉的强大气场。
      “妹妹好记性!”凝眉倒也不急不躁,顺着阿伊娜的话头自我解嘲。
      “姐姐平时都不怎么出门,今天不知是哪阵风把你给刮来了?”
      “既然你我都以姐妹相称,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把倩兮给放了!”
      “倩兮?哎呀,原来你说的是这个贱婢呀!”阿伊娜轻笑起来,“怎么,姐姐连我教训一下这个不分尊卑,没大没小的下人也要管吗?”
      “倩兮纵然有千般不是,她也是我屋里的人,就算要教训也是我这个做主子的来,还轮不到你!”
      “哼,我看姐姐你平时体弱多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太子宫里的那些妃子婢女还不都是我在替你管着,才没有个个都像你院里的什么倩兮那样无礼。为什么其他人管得,偏偏就这个倩兮管不得了呢?”
      “平日里是我惫懒,辛苦妹妹了,这次就不必你费心了。”凝眉对于这种无意义的口舌之争感到不耐烦,转向阿古拉道:“去帮倩兮松了绑!”
      “我看你们谁敢?”阿伊娜叫道。
      阿古拉并不理会她,径直走到倩兮身旁,替她解开了捆绑的绳子,并把她扶了起来,旁边的海拉提也走过来扶住倩兮。
      “怎么样,你还好吧?”凝眉一边问倩兮,一边还仔细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口,还好自己及时赶到,虽然皮开肉绽难以避免,好在没有伤筋动骨,休息一阵便能恢复。
      “娘娘,我没事,你不应该来的!”倩兮泪如雨下。
      “倩兮,虽然你我人前主仆相称,可是一路走来,不管多少艰难险阻,你都陪在我身边,在心里,我早就把你当成亲人,当成姐妹了。如今的情势之下,我自己不管受到多少不公,多少欺侮都可以一笑了之,但谁要是敢伤你分毫,我定然叫她十倍奉还!”凝眉这番话虽然是对着倩兮说的,但更像是说给阿伊娜听的。
      “哼,好一个主仆情深,你以为是太子正妃就了不起吗?也不看看自己如今是什么处境,要不是你背后有大清国公主的身份撑腰,恐怕连一个为太子暖床的贱婢都不如吧。。。”
      “啪”得一声,阿伊娜还没有骂痛快,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就落在了她娇嫩的脸上,立刻浮起了好几条触目惊心的红印子,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凝眉这一巴掌震慑住了。
      阿伊娜也吓傻了,只顾捂着脸,哭得梨花带雨,“你。。。你。。。你敢打我,我。。。我这就去告诉太子,让他来评评理。。。”说着就朝外走去。
      “站住!”
      阿伊娜到底还是少不经事,居然真的被凝眉的气势给镇住了,定定地站住了脚步,委屈地抽抽搭搭。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凝眉提高了音量,对在场的所有人说,“我平日里身体不好,再加上性格使然,对后宫众人的确欠缺管束,才导致了有人恃宠而骄,嚣张跋扈,这是我的失职,如若再这样继续下去,到时候只怕是要为天下人耻笑,就连太子也要为人所诟病。今日,侧妃阿伊娜目无尊卑,多有冒犯冲撞,罚其在太子寝宫中庭罚跪思过一个时辰,以儆效尤!”
      “你敢罚我!”阿伊娜尖叫着,除了这样,她已经没有更有力的武器了。
      “我为何不敢?你有什么冤屈尽管可以到太子那里去诉,只不过,一切都得先跪了再说!”凝眉淡定地说,“阿古拉,你带侧妃去中庭,记得要好好监督侧妃思过,时辰到了再回来复命。”
      “是!”阿古拉一向以凝眉马首是瞻,他作出一个请的动作,“侧妃是自己走,还是要奴才动手?”
      阿伊娜没有办法,只能不情不愿地自己走了出去,凝眉则和海拉提一起扶着倩兮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府里。
      后宫众人惊闻平时一向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阿伊娜侧妃今天居然被那个一声不吭的太子妃罚跪思过,一边在背地里偷笑,太子妃居然作了出头鸟,替她们出了平日里在阿伊娜这里所受的气,一边又在想,阿伊娜可不是好惹的,太子妃逞了这一时之勇,只恐是后患无穷。总之,这下是有好戏看了。

      “娘娘,你实在不应该来的。”倩兮趴在床上,哭着对此刻正在专心为她上药的凝眉说。
      “好啦,我去都已经去了,你现在还是先关心你的伤势吧,虽然刚才太医说了,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伤,但我怎么看着都觉得有点吓人!”凝眉皱着眉说。
      “我真的没事,反倒是你,想必阿伊娜定会去太子那里告你一状的,到时候娘娘要如何应对啊?”
      “自古明君的后宫都是相安无事的,太子是大汗钦定的未来接班人,英明能干,相信他会秉公处理这件事情的。你就别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了,好好休息吧。”
      正在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时候,海拉提哭丧着脸冲了进来:“娘娘,太子来了!好像还是很生气的样子呢!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凉拌呗!”凝眉笑笑,拍拍大腿站了起来。
      “娘娘,太子这会儿正气头上,您可千万不能撞在枪口上啊!”海拉提扯着凝眉的衣袖不放。
      “海拉提说得对,娘娘你不能去,还是我去见太子,我去解释,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太冲动了!”倩兮说。
      “不行不行,倩兮姐姐你伤得这么重,可不能出去,要不我就去回禀太子,说娘娘身体欠佳,要卧床休息,不宜见人!”海拉提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般兴奋。
      “好了,你们都别瞎操心了!”凝眉抚开海拉提拽着自己袖子的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果我的宿命就是不得安宁的话,那就让这一切早点来吧!放心吧,我说没事就会没事的,有哪次骗过你啊?”凝眉冲倩兮笑笑,坦然地走了出去。
      话说太子听了阿伊娜添油加醋的描述,再看到她脸上分外刺眼的红印子,当即认定了是太子妃妒火中烧,仗势欺人,趁自己有公务在身,不在府中的时候,公报私仇,便立刻气冲冲地来到凝眉府里兴师问罪。此刻,木图正坐在桌边焦躁地等待着,他倒要听听这个平日里装得与世无争,清高孤傲的妒妇对这件事还有什么狡辩之辞。
      脚步声由远及近,木图不由抬头向内堂的方向看去,凝眉的身影随着距离的变化在眼前不断放大,木图的动作却像按了慢进的电影画面,他缓慢地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嘴巴也慢慢地张开成O型。原来,很多事情都是不去想起,才能假装忘记,很多感情都是自欺欺人,才能以为放下,殊不知,它们就像一只藏宝箱,在心湖里重重地砸出滔天巨浪,层层涟漪之后,之所以还能够重新归于平静,不是因为消失,而是因为沉得更深,藏得更好。如今,凝眉的容貌在木图的眼前由模糊到清晰,恰如被打捞起来的宝藏,慢慢浮出水面,那种失而复得的美好让木图一时呆若木鸡。
      周遭很静,除了凝眉和木图以外的所有人都在凝神屏息,准备迎接一场狂风骤雨,然而木图的脑子里却闹哄哄的。时间彼端的两人,皆是豆蔻青涩,多少难言的美好情愫,背景却总是兵荒马乱,多少意外的相遇,结局却总是天各一方,以为此生再无相见之时,佳人却近在咫尺,相逢不相认。
      “木图,好久不见啊!”凝眉见木图呆立许久,便主动开口,一如老友相见,随意又亲切地一声招呼,抹煞了横亘在彼此之间的时间和空间。
      木图醒悟过来,上前一步便将凝眉紧紧地揽在怀里,“真的是好久啊!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真是没想到,原来和亲诏书上的嘉仪公主就是你啊!你不是。。。”
      凝眉轻轻推开了些木图,对周围那些被震惊得如泥塑般的下人们吩咐道:“你们都先退下吧,我和太子还有些话要说。”
      等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木图拉着凝眉坐下,着急地问道:“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父亲死后,皇上念我无依无靠,孤苦一人,就好心收我为义女,带回紫禁城了。此番和亲,宫中其实并无适婚年龄的公主,所以就这样了,委屈你了!”凝眉耸耸肩,调侃地说。
      “原来如此,难怪当年我特意派了人回去找你,可是一直都杳无音信。”木图若有所思地说,“都怪我太傻了,我原先来过这里,看了这里的摆设和布置如此与众不同,早该想到是你!”
      “胡说,哪有人看了屋里的布置风格就能知道主人是谁的?”凝眉笑了起来,木图也跟着一起憨笑。
      “对了,今天你是为了阿伊娜而来吧,这件事的确是我冲动了,她没事吧?”凝眉问。
      “哦,”木图好像突然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对比刚才的心境,不禁哑然失笑,“阿伊娜的脾气都是知道的,但凡受了十分委屈,其中定有七分是自找的,她的伤养养就好,不必挂心!”
      “那我就放心了!”凝眉点点头。
      屋子里的两人有说有笑,从分别后各自的境况际遇一直聊到最近的天气,添了好几盏茶都没有要散的意思。
      屋外的海拉提也没有闲着,她前前后后地张罗了许多太子留宿需要用到的物品,心想着,自己的主子总算是苦尽甘来,熬出头了。
      夜越来越深,凝眉虽然和木图两人聊得甚是投机,却渐渐有些心不在焉。此次相见,实属为救倩兮的无奈之举,凝眉根本没有想清楚该以怎样的身份去面对木图,如果要以妻子的身份相处,于情不合,如果以朋友的身份相处,又于理不合,思来想去都是尴尬。
      “怎么了,你在想什么?”发现了凝眉的走神,木图疑惑地问。
      “哦,没。。。没什么。。。只是。。。只是天色有些晚了。。。”凝眉说得吞吞吐吐。
      “凝眉,想当年,你我日日共卧一床,如今你已是我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了,难道还要赶我走么?”木图很快明白了凝眉的意图,反问道。
      “木图,当年的情况你我都清楚,可是。。。可是。。。现在都隔了这么久,我是怕。。。怕。。。做不到,对不起!”凝眉涨红了脸,紧张得语无伦次。
      木图轻声笑了起来,从她支离破碎的表达里读懂了她的心思,“放心吧,总得要你心甘情愿才好,虽然我们浪费了很多时间,但好在来日方长,我有的是耐心等到你点头的那一天。”
      凝眉低头不语,瞬间充满了负罪感,好像这样的感觉一直存在于她和木图之间挥之不去。
      “好了,你也早些休息吧!虽然你比小时候长高不少,但还是瘦了些,看来还是不太习惯这里的生活吧?”木图关切地问。
      “没有没有,这里很好,真的!”凝眉说得无比诚恳,却很快心虚地低下了头。
      “真的好吗?”木图故意俯下身子,与凝眉对视,“如果真的好的话,哪至于为了区区滋补药材大动干戈啊!”木图又是一阵轻笑,带了点嘲弄。
      “我就知道,你还在介怀我打了你的宠妾!”虽然落了下风,凝眉还是嘴上不饶人。
      想不到此言一出,木图竟然敛了笑意,正色道:“从今往后,我便不再有什么所谓的宠妾,我的心里唯太子妃一人而已。”
      每次遇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的情愫,凝眉都只会装傻充愣,这是她的绝招,看她低着头专心数着自己的脚趾头,木图轻叹一声,说道:“我先走了,明日得空再来看你吧!有什么需要就直接跟我说!”
      凝眉望着木图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正欲转身离开的时候,海拉提走了进来。
      “娘娘,你怎么能让太子走了呢?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哎!”她急得面红耳赤的。
      凝眉笑了起来,“你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呀,好啦好啦,别瞎忙乎了,散了吧!”
      回到卧房里,凝眉躺在床上,一向好眠的她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披衣而起来到了倩兮的房里。当她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的时候,却赫然发现,倩兮也正睁着两只眼睛睡不着。
      “我就知道你今晚睡不着,肯定得来找我,快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倩兮八卦地问道。
      凝眉骨碌一下爬到床上,仰面躺在倩兮的身侧,一五一十地将自己与木图的事情说了一遍。
      “哦,原来是这样啊!”倩兮作恍然大悟状,“早知道是这样,我就直接拿了那人参来,也不用挨这几板子了!”
      “讨厌,你也开始不正经了!”凝眉作势要打倩兮。
      “娘娘饶命啊!”倩兮调笑了一阵后,又说道:“看来你是早就知道了,太子就是木图,所以才一直躲着不见的吧?”
      “也不是很早,就是大婚那天才知道的。我一直没想好到底该把他放在什么位置来对待。”凝眉叹了口气。
      “娘娘还是不能忘记四爷吧!”
      “怎么能忘啊?那样出生入死,已经是互相交付了性命,就算隔了再长的距离,再久远的时间,也只是让往事更清晰。有的时候想想,要是我从来不认识四爷,也从来都没有爱过他,那么接受木图,未尝不是一种幸福的可能。”
      “可是,小姐,你有没有想过,你和太子不可能一直保持这样的关系,他是准噶尔未来的大汗,更重要的是,他还是一个男人,一个很爱你的男人。”
      “就是想到这些才烦,我宁愿自己永远都是被打入冷宫的太子妃,他永远都不知道我是谁,直到最后老死在宫中,那时候我的灵魂才得以从肉身里解脱出来,回到我爱的人身边。”
      “娘娘,您别这么说,听着好凄凉!我不懂怎么样来开解你,但是我觉得,四爷是真心对你好的,他会希望你幸福,而不是永远苦守着。”
      “唉,四爷。。。”凝眉幽怨地叹一口气,唇齿辗转间是无限的留恋与无奈,“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或许我们是再也无法相见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可是为什么每每念及于此,这里就这么疼,这么疼呢?”凝眉用手抚摸着自己的心脏,一滴清泪已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凝眉和倩兮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两人什么时候进入梦乡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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