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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珠篇（二）
“……夫人，怜玉自知身份卑贱，不敢作何痴想。只是希望能有一个名分，哪怕只是个侍妾，只要能让怜玉能够堂堂正正的伺候老爷，怜玉也心甘情愿，死而无憾，还望夫人能成全。”
怜玉跪在地上，清纯可人的脸上，泪珠似雨般坠下，她哀哀戚戚地看向陆遥，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怜玉姑娘的遭遇真是闻者伤神，见者落泪啊。”
宛香把砌好的碎冰递过来，陆遥接过来舀了一勺往嘴里送，感受着冰凉沁入五脏六腑，赶走暑气的滋味，才不咸不炎地漫应一句。
如若不是陆遥早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八成也会被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骗到吧。
今日用过晚膳，陆遥原想到院子里纳凉赏星，谁知刚躺上凉藤摇椅，怜玉就过来了，甫一见面，就跪在地上梨花带雨，声泪俱下地诉说起自己的凄惨往事，年幼进家贫逢干旱被卖，少年时不肯接客被老鸨毒打，因卖艺不卖身被他人嘲讽排挤……说得那叫一个凄苦，接着话锋一转，有如春心萌动的女子娇羞地说起苏挚来，又是说他的温柔体贴，又是知道他已有家室奈何还是动了心，最后便是苏挚顾及家妻想将她送走，她才想着离开之前来求求夫人开恩，留下她。
这真假掺半的自传还真是描绘得有声有色，如同一出精彩好戏般，峰回路转，让人忍不住对早年的她心疼，对少女的她唏嘘，最后为现在的她感慨千分。
怪不得原本神经质的苏夫人会去为她求名分，只能说这怜玉的演技当真不错。
“我且听说，怜玉姑娘是被我家夫君赎回来的对吧？”
慢悠悠地舀着碎冰，陆遥越吃越觉得无味，便将剩下半碗放在一旁，接过茗香递过来的香帕擦了唇，见怜玉迟疑地点了下脑袋，才续语道：“既已被我家夫君赎下，那自然就是苏府的人了，既是苏府的人，又哪有不经女主人同意就送走的道理？”
这番话下来，怜玉听得心中暗喜，却又觉得似有一丝违意，然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陆遥随意地躺在摇椅上，随着摇椅缓缓晃动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怜玉，嘴角勾出一抹笑，道：“你不是想要个名分吗？既然如此，西厢房也不必坐了，明天、不，今晚起你就搬到老爷那屋去吧。”
搬到老爷那屋去？怜玉听得一头雾水，此时也无心顾及眼角的泪了，她身后一同跪着的阿芜不甚理解夫人的意思，主仆二人不解地看向陆遥。
陆遥欣赏够二人的神情后，不紧不慢地说道：“刚好老爷房里缺一个暖床丫头，我瞧你挺适合的，等会收拾东西就过去伺候吧。”
怜玉顿时愣住了，她刚刚听到什么了？暖床丫头？不是如夫人，也不是侍妾，而是一个婢女？
“夫人……”许是听错了罢，怜玉心怀侥幸地看向陆遥，抬眼却迎上陆遥冷冰冰的眸。
“你可是不愿？”陆遥低头看自己的玉手，十指纤细，正是过惯娇贵日子的人该有的手，“奇怪，你刚刚不是说只需给你伺候老爷的名分便心足矣么？”
怜玉这回知道自己怕是求错人了，她愤愤地回头瞪了阿芜一眼，便开始绞尽脑汁地想办法让陆遥收回成命，眼珠子一溜转，道：“……夫人，这怕是不妥。怜玉刚才细想一番，我既是老爷带回来的人，去留也该由老爷做主才是。”
“若是此事须得老爷做主，你又何故来求我？”
陆遥不禁好笑道，“区区一个青楼贱籍，我允你当老爷的贴身丫头已然是天大的恩赐，你莫要给脸不要脸。”
怜玉被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咬牙对上陆遥的眼，道：“我虽是青楼女子，但向来卖艺不卖身，琴棋书画也略精通，如何便是贱籍了？”
“有区别吗？”陆遥美目轻眨，轻蔑地扫过她一眼，转头问身边的婢女们，“你们说说，这卖身与卖艺，有何区别？”
宛香第一头站了出来，嫌恶地看了怜玉一眼：“自然是没区别的，无非都是青楼妓子，区别何在？”
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这种莫大的羞辱，怜玉恨恨地瞪向宛香：“你——”
然而还没完，茗香闻言笑道：“怎么没区别，卖艺与卖身的区别可大了。”
“哪有什么区别？”
“当然是银子多银子少的区别喽。”
说着，茗香还做了个搓手指的动作，引起身旁一众婢女纷纷掩唇笑。
“是了是了，”陆遥轻捻起一颗圆润的葡萄丢进口中，细嚼慢咽吞下，抹了唇边一点汁水，慢条斯理地说道，“这卖身我琢磨着比卖艺还要来得让人敬佩，家境清贫抑或是遭人拐卖，这世态炎凉她们也无法不是，只能认命博唯一的出路，那就是卖身赚钱，银子多了就能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日子久了遇着良人不介意也罢，倘若遇不到钱两也积攒得差不多能赎身了不是？”
这主仆三的话气得怜玉脸色发白，她怒极反笑，正想从地上起身，茗香使了个眼色，两个婢女便齐齐上前压住她的肩膀不让她起来，怜玉索性就这样说了：“如何能一样！她们又怎能与我相比，我自是清白之身，她们早已污秽不堪。”
这些话也就只有陆遥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于娇屋中的千金大小姐才能说得出口，怜玉自小在青楼长大，耳濡目染，她早就见惯那些卖身的女人是如何的放荡不自爱，嗜酒颓废，在她的眼里，她们不仅仅身体脏了，就连灵魂也跟着腐朽，沉入暗无天日的泥潭里，再无面见天日的可能了。从很小的时候，她就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变成这样的人，今日却被陆遥拿来相提并论，甚至说她还不如她们，这让她如何能忍。
陆遥唇边的笑意更浓了，如恶鬼般低语：“确实，她们怎能与你相较呢？你还不如她们呢，不然，你且说说，你还是完壁之身么？你的卖身契是在我夫君手中呢？还是在你自个儿手中呢？”
陆遥边说，边从摇椅上起身，缓缓来到怜玉身前蹲下身子，瞧了怜玉那双泛红的眼睛片刻，她伸出手，抚上那张清丽的面孔，恶鬼的笑容无限放大：“来，你自己说说，你如何能与她们相较？”
怜玉的瞳孔蓦然放大，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陆遥好一会儿，脸上的血色一丝丝褪尽，陆遥收回手，拍了几下，便让左右压怜玉的婢女松手。
刚一松手，怜玉便无力地坐倒在地上，双眼无神。
陆遥站起身，再一次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同在看一只蝼蚁，道：“你现在有两条路可选，一是乖乖当好你的暖床丫头，二是在这跪着，直到你愿意当为止。”
说完，陆遥也不管怜玉是何表情态度，便留下几个婢女轮流看着她，转头回了屋里。
想来此刻的她是什么也听不进去的吧。
青丘有鸟，名为灌灌，佩之不惑。
再如何回避问题，深埋内心，陆遥也能将它扯出来，赤裸裸地展现给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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