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世长安

　　“哎哟，”一个尖细的女人的声音引起了季拂菖的注意，“你们是没看到啊，那小姑娘跟着那个老妈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混进城的，都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
　　“呵，还能有什么时候，十有八九是跟着那些逃荒进城来的呗！”一个不屑的声音插进来。
　　“短短几个月，这皇城永宁里已经被这些个难民占满了，还要不要我们活了啊！”一位大妈埋怨地揪着小丝巾，一面鄙夷地看了一眼在不远处埋着头哭的小姑娘。
　　“其实她们也挺可怜的，家都没了，要不是为了活下去，也不至于流浪异乡，”卖糕点的一位阿姨，边说着边从自家篮子里拿了一个白净的馒头走向小姑娘。
　　其实她们都不清楚小姑娘什么时候出现在这城北南墙下的，只知道她们注意到她的时候，她就顶着一张糊黑的脸，和一个看起来不知道是奶奶还是母亲的人一起坐在街边乞讨。每天有一顿没一顿的这么过了三个多月，没想到今日这老妈子竟然饿死了。
　　拿着馒头的女人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世事难料啊，只是可怜了这么小的孩子。
　　百槿眼看着面前递过来的馒头，怯懦地道了声谢，赶忙转过身拼命地往身旁早已没气息的陆姨嘴里塞，不管不顾。
　　季拂菖远远地看着，眼看着小姑娘陡然崩溃，趴在那个女人身上无声地哭泣，手里的馒头跌落至地，滚了一圈，停在了季拂菖的脚边。他下意识地挪了挪脚，内心有个声音告诉他将馒头捡起来还给小姑娘，然后再安慰安慰她，但是他没有，他只是远远地看着。
　　季拂菖在这世间活了不知道多少个春秋，他眼见着这光怪陆离的世间，从来都是远观，不沾染一丝俗尘，他深知万物都有其必然的劫数，像他这种人，是不应该过多干涉的。
　　回忆到这里，季拂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要说这万物都有劫数，那百槿可能就是他这辈子的劫了吧，不过，他甘之如饴。
　　文冠木在一旁已经等了许久，不得已还施了个昏睡诀到快要醒来的代代身上。
　　眼见着公子终于回神，赶忙咳了一声表示自己的存在，“公子......今日发生了一桩奇怪的事。”
　　“哦？”季拂菖转身挑眉。
　　随即文冠木原原本本地转述了百槿她们告诉他的事，以及他亲自看到的情况。
　　听完文冠木的讲述，季拂菖没有作声，只是长久地望着百槿所藏身的那株莲花。
　　“她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季拂菖突然出声，低沉的嗓音在这弥漫着荷香的月色里充满了坚定，他不允许有任何的可能再从他的身边带走百槿。
　　文冠木楞了一下，他不知道为何眼前这个一向冷静的人这次如此草木皆兵，却也不敢提出异议，只好低头答“知道了”。
　　等到文冠木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那个白衣飘然谪仙般的男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文冠木坐在岸边一宿未眠，直至东方渐白，水面上的薄雾在晨风中散开。
　　百槿浑身舒爽地睁开眼，虽然她只是一缕执念汇成的灵团，但不知为何，她也能像凡人一般做梦，她特别喜欢每日夜里在梦中的感觉。
　　今日的早晨比以往似乎安静了几分，估计代代那个小丫头还没有醒。
　　百槿边逗弄着水面上繁忙的蜻蜓，一边踏着欢快的步伐上了岸，她已经远远地瞧见代代还窝在水底下了，哈哈，这个懒鱼。
　　“喂，懒代代，太阳晒屁股咯~”百槿随手扯了跟狗尾巴草逗弄水里的红鲤鱼。
　　水波在百槿的逗弄下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代代不爽地翻了个身一个鲤鱼打挺就幻化成了一个红衣小姑娘，坐在荷叶边上打了个哈欠然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看到代代打哈欠，百槿明明没有困意却也奇怪地跟着一起打了个哈欠，哎，奇怪。
　　“哎，”百槿拿手里的狗尾巴草戳了戳对面的代代，“你平时不是最能闹腾了嘛，今日怎的这么能睡”
　　代代偏偏脑袋困惑地看着百槿，“我也不知道哎，好像昨晚上醒来过一回，不知道为什么又睡着了，今日早晨觉着特别困。”
　　“唔，”百槿又顺手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将两根编在一起，“可能是你昨晚睡太晚了吧。”
　　代代想了一会便放弃了这个无聊的问题，抬头看到百槿编起来的手环，急忙伸手指向百槿的身后，“那那那，就在你的左后方。”
　　“啥？”百槿疑惑地转过头。
　　“就是那里啊，你左手边靠后一点。”代代急了，“那几朵粉白色的小花，对就那里，看见了没？”
　　百槿犹豫地指了指那些看起来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花花，“这些？”
　　“对！”代代示意着，“编进你的手环里。”
　　百槿无语地看着代代，“你看她们那么娇小可怜，你居然忍心折断她们仅有的生命，真是太残忍了！”
　　“哎呀，你看看她们多么短暂的生命，如果能够被我们编做花环戴在我这样美丽的人的手上，该是她们积了多大的福气啊~”代代一脸傲娇。
　　“行吧。”百槿无奈地摘下几朵小花，精巧地与狗尾巴草一起编成了一只可爱的手环。
　　百槿伸出手示意代代抬起手来试大小。
　　代代盯着百槿一脸认真地给自己试花环，突然出声道，“百槿，你猜我昨晚做了个什么梦？”
　　“嗯？”百槿专注地调节花环的大小。
　　“我梦到我把文书生给睡了。”
　　“啥，啥，啥？”百槿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满脸震惊又兴奋。
　　“嘿嘿，就是个梦嘛，还没梦到后来就被你给吵醒了。”代代一脸花痴。
　　“哟，所以还怪我咯？”百槿最后理了理花环。
　　“没有，没有，”代代笑得一脸狗腿，“我哪敢怪您呐，话说，百槿啊，要是以后你离开了我，谁来给我编花环，谁来每日叫我起床，谁来帮我打理每年的亡灵节啊~”说着说着，代代作势拿起袖子擦眼泪。
　　百槿嫌弃地看着眼前这个做作的女人，“我能去哪里啊，我本来就是这沐水河上的执念凝结而成的，离了这沐水河，我还能去哪里啊。”
　　百槿突然就想起了自从她有了灵识的这些年来，其实多亏了代代一直护着她，才没有被岸上岸下的魑魅魍魉夺去了灵力，才能一点一滴地成为如今完好的百槿，百槿打心底里是很感谢代代的，虽然平时吵吵闹闹，代代一副弱势，但是百槿知道，代代总是能够在百槿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
　　“倒是你，”百槿斜眼看了一下那个矫揉造作地摆弄着手上的花环的代代，“说不能哪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你就跟文书生私奔到隔壁河了！”
　　“我！”代代杏眼一瞪，随即又软了气势，“嘿嘿，我喜欢私奔这个词~”
　　“啊——”百槿仰天长叹，“没救了，没救了，这条傻鱼没救了！”
　　“在聊什么呢这么热闹啊。”一个上午没有出现的文冠木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啊，没啥，”百槿收回了自己悲痛的表情，“就是某些人做了一些跟别人不可描述的梦，还在流连忘返呢！”
　　“哦~”文冠木一脸的好奇，盯着代代，“看来昨晚睡的不错啊，做了什么梦小生能有幸听姑娘讲讲么？”
　　“啊不不不不，”代代赶忙拒绝，“别听百槿她瞎说，她这是赤裸裸的嫉妒！！！”
　　“切~”百槿不屑地哼着小曲儿走开了，留下那一对冤家在原地吵闹。
　　清晨的雾气此时已然全部散去，空气里只留下了浓重的夏日骄阳的味道，与昨晚上沐水河上亡灵四窜的阴冷热闹形成强烈的对比，百槿沿着河岸越走越远，闻着空气里阳光干燥的花香，不禁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背后一凉。
　　原本应该充斥着蝉鸣以及各种虫鸣的树林里此刻一片死寂，甚至连风都没有一丝一毫。
　　不对劲，百槿缓缓地呼出气，抬眼环视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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