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那些事

　　时九

　　时九以为，自己优点不多，随遇而安算一个，并以此为豪。常常吹嘘，就算现在的生活来个180度大反转，她也照样过得没心没肺，不，过得风生水起。然后，生活就给了她一个巴掌，又疼又响，让她的人生原地来了个托马斯大回旋……生活就是这么处处充满惊喜。
　　市场不景气，公司破产，让年过半百，常年伴有高血压的时爸爸突发脑溢血，最终不治身亡。受到双重打击的时妈妈，神情恍惚，开车时不幸发生车祸，至今昏迷不醒。被迫中断的留学生活留下了一堆待办事项，偏偏国外的办事效率仍然我行我素……
　　毕竟变化之大超出了吹牛时的假设，时九的随遇而安在这接二连三，接踵而至的暴击下分崩瓦解。那段时间，时九有如行尸走肉，她甚至回忆不起那么多超负荷的事情自己是怎么一一解决的。等回过神来时，时九已经拿起家里唯一的那把菜刀，划向了自己的手腕。锋利的刀刃只来得及划破了一层油皮，时九就收手了。呆呆地看了会儿丝丝渗血的伤口，感叹道：“怪疼的，留着吧，还能卖了……”
　　是的，时九很怂。自行了断都虎头蛇尾，甚至没能在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只在心中留下了个小目标，等有闲钱了，买瓶安眠药，死的别那么血腥。这个小目标也在时九那支离破碎的随遇而安再次勉强拼凑成型，坚强地复苏之后，被扔到了心中死角。

　　卖血赚钱这条路不靠谱。自己的血量和欠款之间的距离足够躺下成千上万个时九，这点，只要不傻的，都算的明白。时九看了下镜中气色红润的自己，心中琢磨，怕是要自己踩出一条新路。这路踩的异常顺利，不久就被义无反顾向着铜臭味奔去的时九压实了。
　　中午去医院给还在昏迷的老妈擦个身，下午去便利店打个工，混个饭，晚上在一家私人会所当服务员，踩着天边的鱼肚白回到家，睡到中午…… 周而复始，过的跟轮回一样一丝不苟，轮回单位按天算。外人看着不怎么体面的日子，时九仍然过得挺舒坦。
　　别人看着这颇有些没心没肺的姑娘，不禁摇个头表示惋惜，然后继续对着自己的生活苦大仇深。时九本人对别人的惋惜不屑一顾，自己不犯法，不害人，顶多因为喝酒伤了肠胃，日夜颠倒透支点年轻的本钱，偶尔当个瞎子聋子，假装看不到听不见来自所谓社会高层人士的暧昧调戏，凭自己的工作让名下乱七八糟的欠款实现每月负增长。偶尔和哪位上层人士看对眼，来场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情我愿，还能给自己加个餐，美哉。
　　在国外过惯了party生活的时九真的没有觉得自己死乞白脸从曾经的朋友的小叔那争取来的这份高薪工作有什么不体面，只要自己心里有个度，这钱挣的就不丢人。对这个度，时九是非常有信心的，毕竟，自己是个社会主义好青年，真怂货。

　　好怂时九的日子一成不变地流逝着。偶尔的中间休止符很轻描淡写的被睡过去，然后无缝衔接，继续轮回。这样的日子说不上坏，但过久了，就算时九是个神经大条的，也难免在心中滋生出叫抑郁的小病菌。病菌短时间内可是指数式增长的，任其自由发展可是相当危险的，这样可是非常不利于自己的长久还钱计划的。因此，时九决定要放松，要给自己的身心放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假。

　　这天正巧两边的工作都是自己的休息日，时九从医院出来时，阳光正好，决定给自己好好晒晒太阳，去去霉。如此优秀的天气，对时九这种没人约，更没钱的人来说，闲逛无疑是最好的放松方式。不仅能够晒太阳合成维生素D，强身健体，运动的双腿还能让无时无刻疯狂运转的大脑得到相对静止的放松，一箭双雕，两全其美。假如再有美食相伴，那更是人间至美。下定了决心，时九给自己买了一个棒冰，中间可以掰开的那种。不光价钱上比奶茶少了一个零，一根棒冰还能有两次享受，性价比之王无疑。莫名有种占了便宜的感觉，让时九小朋友心情非常美好。
　　心情美好了，步伐也轻快了，没多久，时九溜达到了离医院没多远的一所名门大学。分数线非常高，校园非常大的那种，名门大学。时九从来没来过这所大学，就算这校园是自己老家的一大景点。小时候没兴趣，长大了没机会。想想自己中途夭折的大学毕业证，来这么个名声在外都响当当的大学瞎逛，难免有些尴尬，难免有些惆怅，难免有那么一丝自卑。
　　但看着自己身边来来往往，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的大学生们，时九感受到了难得的渴望，渴望回到校园，找回不久前还属于过自己的，独属于校园的那份无忧无虑。哪怕只是片刻的自欺欺人。时九随手在脑后拢了个马尾，调整一下心态，让自己像个学生一样，一步踏入了人家校园的宿舍区。

　　时九嘴上咬着棒冰的塑料壳，偶尔嗦一下已经化了的糖水，眼睛弯弯地眯成个小月牙，身后的马尾一晃一晃的，白T恤，牛仔裤，小白鞋，俨然一副“我最青春，不容置疑”的样子在别人家宿舍区闲逛，毫无违和感。就这样转了几圈之后，时九眼角的笑意被眼中的迷茫所取代。前面这楼的小红房顶分明有些眼熟。左手边这楼不就是刚才那个16号楼？16号楼的旁边怎么就是7号楼了？刚才向前走的，怎么就沿路返回了呢？时九十分不解。时九十分不想承认自己迷路了。时九坚决拒绝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使用手机导航。所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九循着声音继续一往直前，义无反顾。终于，不一样的景色出现了。一个篮球场，和一群打篮球的少年们，还有球场旁那延伸向外的道路。时九看到了希望在前方，再次嗦了口糖水，甩着马尾辫就蹦到了球场边上。还没看清有没有帅哥，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声，
　　“小心！”
　　只见一个篮球在自己眼中急速放大。时九只来得及在心中骂了句三字经，篮球就重重砸到了头上。脖子往后一折，眼前一阵金星闪烁，脑门传来阵阵疼痛。时九不禁仰天一声，
　　“啊！”
　　心中猛觉一丝不安，低头一看，心也开始痛了。半截棒冰壳子躺在地上，旁边的一小圈水泥地加深了颜色，是糖水尸体的颜色……
　　时九感受到了绝望的滋味。

　　安然

　　安然他妈只求自己的儿子像他爸爸一样，日子过得安然，于是给儿子取名安然，希望老天爷看得清，听的明，保佑儿子一生平安，处事淡然。然而安然的人生中第一个最不安然的事，就是自己那强势好胜的老妈开始看不惯佛系的老爸那得过且过的德行，跟着积极上进的公司高管跑了。父母的离异让小学生安然颇受打击，小安然把自己的画纸和彩笔锁了起来，开始执着于考试100分，免得让每周来见自己的母亲以为自己也是个没追求的软饭。后来，安然他妈又生了个小姑娘，来见他就不是很勤了，安然跟着他那越加“宠辱不惊，去留无意”的神仙老爸慢慢长成了个表里不一的“小狼狗”，披着一副岁月静好，万事随意的佛子表皮，揣着一颗咬定猎物，绝不松口的狼子野心。

　　安然是学建筑的，大二，决定主攻建筑设计，中二病那阵子决定的。人家中二病觉得自己能对抗黑暗势力，拯救地球。中二安然则认为，自己的一张图纸，就能调动一堆人当牛做马，费心耗力，自己只需要坐等名利双收，这简直全宇宙最牛逼。这么异想天开的自以为是是怎么来的，追究起来毫无意义，中二少年从此重拾画笔，才是重点。告别了中二的高中生安然没有选择艺术之路，单纯觉得这个选择对不起自己全校第一的成绩。高考，画画两手抓的安然，在一个炎热的上午，拿到了建筑专业全国第一的名门大学录取通知书。录取通知书到手时，安然非常淡定，犹如拿到当天的报纸般毫无波澜。回家的路上，安然拿着通知书当扇子，无意地扇着，有意地把印着学校名的那面给路人看。好一个翩翩少年郎，无形装逼我最强。

　　这天，安然和同学趁着课前来了场业余看了都嫌没水平的友谊篮球赛。这场随意的球赛结束时，安然的舍友队因隔壁宿舍舍友们的稳定发挥，赢得了比赛。对方球员表示赢者多劳，随手把篮球扔给了安然，让他拿回宿舍。安然看着那个被扔出超常速度的篮球飞向自己的脸，反射弧瞬间运转，抬起手臂，阻止了自己的帅脸被砸破，万千少女同哭泣，这类惨案的发生。然后一声闷响传来。分明不是球撞向地面的声音，有点像……抬眼果然发现，球场边上，一个挺漂亮的姑娘，披散着头发，脑门似乎红了一片，呆愣愣的盯着地面，一副灵魂都被撞飞的样子。安然挥挥手让自己的同学们先去上课，自己两步跨到那姑娘面前，脸上和声音中满是歉意地低头询问，
　　“同学，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
　　看到对方没有反应，安然看了一眼仿佛要被那姑娘盯出窟窿的地面，确定了只有个垃圾在上面躺着，没有灵魂类似物后，微微矮了身，抬手在那姑娘的眼前晃了晃。
　　“同学？同学？你没事吧？”
　　“……”
　　对方仍然没有反应。没倒地，没哭泣，安然估计这位被球撞后只是脑门发红有点懵的姑娘没什么大问题，直起身子也打算走了。毕竟再磨叽一会儿，被古板严苛的老教授记一次迟到，那后果可是算不上是美好的。
　　“同学，不好意思啊，我上课快迟到了，先撤了。有问题来7号楼找我。拜……”
　　第二个“拜”字没来得及说出口，安然的手腕就被那前一秒还在发愣的姑娘一手抓住了。手劲儿不算大，但透着股宁可死，不放手的气势，指甲抠着安然的手臂，生疼。安然甩了下手臂，竟然没甩开那姑娘的手，不禁有些不快。
　　“同学，你干嘛？”
　　那姑娘又瞅了一眼地上的垃圾，转头，抬头有些气愤地盯着安然，终于开了口，
　　“赔我！”
　　“陪你？”
　　这下换安然有些懵了。现在的姑娘找茬找的这么理直气壮，不走寻常路的么？不小心拿球砸了下头，就要陪，给她砸晕了是不是就要来个专人三陪，以身相许了？安然的脑回路还没来的及跑太偏，就见姑娘渐渐红了眼圈。安然心中那点没来得及发泄的不爽，一下子被吓没影了。这姑娘的反射弧是绕了地球一圈才转回来的么？
　　“同学，你是不是哪不舒服？要不我陪你去趟校医务室？”
　　只见前一秒还委屈兮兮，泪在眼里打转的姑娘，一下子换上了公司前台小姐似的完美笑容，眼里一片干爽，虚情假意的毫无破绽。安然觉得自己可能幻觉了。
　　姑娘指着地上的塑料壳说，
　　“这位同学，我这胜利上的疼痛暂且不论，可这精神上的损失可是不容忽视的。因为你拿篮球当排球瞎拍的缘故，我花大决心买的棒冰半路夭折了。由此受到的巨大的心理创伤，校医务室的医生估计治不来。”
　　听罢此番高谈阔论，安然的身心都很震惊。棒冰半路夭折？还巨大心理创伤？这棒冰是祖传老棒冰啊，还是什么名牌高定棒冰啊？安然还忙这发愣呢，那姑娘微笑着继续道，
　　“我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那种人，作为物质和精神的双赔偿，一杯奶茶就可以了。”
　　说完，姑娘勾起的嘴角总算露出了些许真情实感，举起一只手指，在面前比了个“1”。安然这才反应过来，此“赔”非彼“陪”。安然看着这光明正大耍无赖的姑娘，看着这姑娘眼中的期待，和一丝丝的……讨好，越加的混乱，唯一确定了一点，这姑娘怕是个货真价实的戏精！
　　对着这个莫名其妙的戏精赔偿，安然却一时没想起拒绝的理由。
　　“普通奶茶就可以么？”
　　戏精姑娘连忙点头如捣蒜。安然仿佛看到了一只狗在自己面前疯狂摇尾巴。

　　安然去奶茶店点了个标配奶茶，给自己随便点了个听起来很解渴的冰饮，交了钱，转头发现戏精姑娘正看着留言墙。留言墙上贴着一堆五颜六色的便利贴，上面写的，无非是些“xxx喜欢xxx”的告白，或是脑残粉的追星宣言，还有就是些自我激励小鸡汤。安然实在想不出这些东西，这姑娘为什么能看得这么津津有味。可能感受到了安然的目光，那姑娘转过身，送了安然一个笑脸，便又跑到柜台前专注地看起店员做奶茶。戏精姑娘那怎么看都让人愉悦的笑脸，却是让安然心中警铃大作。这姑娘何故如此开心？刚才自己答应她的难道不是一杯奶茶，而是一个奶茶店？
　　当然，安然的不安来自自己过大的脑洞。捧着奶茶，笑得越加愉悦的姑娘让安然明白，一杯坑来的奶茶真的可以让她无比开心。安然对此，但笑不语。
　　安然喝着饮料慢慢往回走，戏精姑娘也不紧不慢地跟着，一路不忘东张西望，一副观光旅游的样子。走回宿舍区，她像是猛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同学，你不上课快迟到了么？”
　　“这会儿都点完名了，去了也白去。回寝了。”
　　姑娘点头表示理解。
　　安然直接走回了寝室楼前。简单道了个别，安然转头要走。没走两步，就被叫住了。
　　“七号楼，你叫什么名字啊？万一我真哪不舒服了，怎么找你？”
　　没想到这条故事线没有在交出奶茶后就结束，安然有些无奈，但也并没有什么理由拒绝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安然，就，安然的安然。”
　　说完又是一个转头要走，然后又被叫住了。
　　“欸，安然，谢谢你奶茶啊！”
　　“不客气。”
　　安然这回头都没转，只摆了摆手，说完继续往前走。
　　“安然！”
　　安然忍无可忍，打算亲自把人送走。只见对方微笑着对他伸出了手。
　　“很高兴遇见你，安然。我叫时九，时间的时，数字九。”
　　安然握了握时九的手，松开了。时九送给安然一个眼睛都没了的笑容，嗦着吸管，转身走了。
　　安然的心一紧，跳漏了半拍。
　　时九这戏精……笑起来还怪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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