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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临涟洏镇
三日后。
姬轻城两手空空地站在前院仰头望天,满眼湛蓝,嗯,今日应当是个好天气。
当初梅湑安顿姬轻城而设下的结界并未收起,离彧王府也并不远,梅湑挑了个早晨回结界拿了几套衣物,两人的行礼合起来也不过一小袋,此时正背在梅湑身上。
“好啦好啦!我们走吧!”秦翩若总算将自己最后一袋行礼交给玉清,此时玉清身上大包小包足足由有七八个之多。
秦晰要正欲拿过一袋,玉清诚惶诚恐地连连后退:“主子!使不得!”
秦晰听不得她辩解,伸手就拉过两个包裹。
“谢主子体恤!”
秦翩若见状,不好意思地拿过一个小包裹:“翩若还是自己拿吧。”
“不必不必,这些行囊不重,我来就好。”玉清连忙谢绝。
秦翩若颇为为难地将包裹还给她,还皱着眉头怪自责的。
姬轻城瞧了眼神君和银迢,身上空无一物,轻便得很。也是,神君总是打个响指转转指头就能变出不少东西来,也用不着如此麻烦。
见姬轻城瞧了过来,栾华又是一个响指,果然又凭空变出了什么。他将东西递给姬轻城笑道:“早上那碟莲藕略苦,这是麦芽糖。”
姬轻城谢了两句接过,前几日的酒后失态众人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这真是再合她的心意不过了。
银迢在一侧虎视眈眈,栾华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不是给过你了吗?”
“走走走。”银迢不耐烦道。
栾华摇了摇头,抬手朝空中一挥,衣袖落下,一片云彩竟也轻飘飘落了下来。
姬轻城含着糖心中啧啧称奇。忽然转念一想,她以为有神君的存在,他们自然可以沾光,一步千里,前往目的地也不过是抬几下脚的功夫,原来还是要腾云驾雾的!
不等栾华上那云彩银迢便率先跳上,回头拉了拉栾华对众人道:“别磨蹭了,快上来。”
姬轻城走近,假意无意识地拿裙摆蹭了蹭那云彩边缘,看那软绵绵的云彩烟雾般微微散开,游走在雪白云朵里若隐若现的霞光忽明忽灭,她弯了弯眸子,将眸中一瞬的新奇隐下。
“好玩吗?”
秦晰略带戏谑的低沉嗓音落入耳中,姬轻城立即收起笑意抬头,那墨袍少年却已在云上,背对着自己,仿佛刚才只是幻听。
姬轻城微微蹙眉,抬脚登上那云。
栾华又一挥手,云彩稳稳升起,轻飘飘地在空中行进。
姬轻城只觉凉风拂面,周围的东西飞速退后,最终放眼望去,只剩湛蓝,心中实在稀奇。她默默闭上双眼,感受拂过脸的清风。自己也是被阿湑带着飞了许多次的,每每只觉那风打得脸上生疼,而在这云彩上,风却比想象中的弱了许多,拂脸绵软,无半分不适,定是神君神力所致吧。
“这便是传说中的腾云驾雾吗?”
嗯?是谁说出了她心中所想?姬轻城循声望去,是秦翩若。
几朵流云从身边滑过,分外好看。姬轻城心中一动,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似是想抓住流云,那流云却调皮地从她的指缝间钻了过去。
“咦?”是梅湑的声音。“你手上怎么也有一朵花!”
自己手上的花阿湑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姬轻城疑惑地看向梅湑,却瞧见她哪是在跟自己说话!她分明正朝着自己身侧也在玩云彩的秦翩若说话呢!原来翩若也觉得这云有趣得紧!英雄所见略同!姬轻城收起了自己的手。
“这是翩若生来便带着的胎记,梅姐姐说‘也’,是谁也有这样的胎记吗?”秦翩若的声音很是柔软,跟云彩似的。
“何止是也有啊……”梅湑抓着秦翩若的左手,凑近自己,看了又看,许久才抬起头来怪异地看着姬轻城:“和轻城的……”
“一模一样。”一旁沉默了许久的秦晰接过了话。
“真的吗!?”秦翩若似乎有些欢喜。她抓起姬轻城的左手,摊开来,又伸出自己的手放在一旁对比。众人饶有兴致地围了过来,位置、形状、颜色、大小,果真是一模一样。
“我们真真是太有缘了呀!”秦翩若如是道。
“嗯……是啊。”姬轻城回道。她将左手靠近自己的眼,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心中只道,原来这竟是桃花吗……
栾华坐在另一端轻轻笑着,摇着的扇子被风吹得轻轻抖动,他看向天边,那笑却显得格外不真切。
有了那么多相似,秦翩若愈发粘着姬轻城,整个上午都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姬轻城无奈,任由她谈天说地,偶尔附和几句,吃了干粮后便昏昏沉沉睡去。
恍惚间醒来,入眼的却是一团黑影,姬轻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醒了?”秦晰道。
“嗯。”姬轻城坐起看向天边。
霞光漫天,于书上看到是向往,于地面看到是欣喜,而于彩云之上,便只剩惊叹。
那漫天霞光就在眼前,姬轻城伸手,淡蓝的衣袖被染得微红,她怔怔瞧着天边,晚霞钻进眸子,眼眸中倒映着的是星星点点的神采。情不自禁地,那不点而朱的樱唇勾起,原本雪白的脸颊也被映得泛红,原来,轻城一顾,足以倾城。
“晰哥哥,你快看!”秦翩若兴奋地指着天边,回头却见秦晰正定定地看着姬轻城,她一愣,转而拉了拉姬轻城道:“轻城你快看,今天有火烧云!”
姬轻城回过神来,点头称是,再看那晚霞越来越远,她起立,走了几步往下望去,她道:“这是要到了?”
“嗯。”栾华答。
果然,未几,彩云便落在了一片空地之上,化作一团烟雾,从脚尖消散。
这回神君居然知道要低调行事,不明目张胆落在人前了。
一行人背着行囊,从空地到涟洏镇倒也没花多少时间。天色渐暗,姬轻城拉着梅湑默默加快了脚步。涟洏镇镇小人少,也并不繁荣。连一家大些的客栈都没有。他们寻了个小客栈,晚膳也随意应付过去。
咬着略糙的米饭,姬轻城心下没底。说是来涟洏镇听一听渰云镜的故事,可真正到了,她却茫然了。自己此行,真的能如她所愿吗?
索性这小镇小也有小的好处,但凡有点事情都藏不住。
晚饭过后除了修炼狂魔梅湑,众人也不急着回房,客栈生意冷清,大堂只有他们这一桌客人。姬轻城招来伙计,好在伙计年纪不小,知道的也不少,拿了玉清给的银两,便将知道的全数告知。
据他所说,当年涟洏镇怪事连连,十七年前镇子的北边更是落了个天雷,那天雷劈开大地,将地面劈开一个巨大的窟窿。镇里的人们第二天一早前去察看,便发现坑底的渰云镜。大家只以为那是神仙的物件遗落人间,镇子又小,生怕供奉不起怠慢了神仙,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处置。正巧此时来了个云游的道士,是他亲自将神物献给皇帝陛下,自此涟洏镇风调雨顺,大家就将那落雷的天坑供奉了起来,这发展了十几年总算像模像样,大有越来越好的迹象,这不,过几年还盘算着要在天坑那儿修庙宇好好酬谢天神呢!
姬轻城的位置靠窗,此时夜色渐浓,她看着窗外,想着伙计的话微微发愣。
几个孩童模样的人影提着个灯笼在街上嬉闹,佝偻的老人在街对面无不惊恐地吼道:“天黑了,要下雨了!快回去啊!快回去啊!”
孩童讥笑,指着老人对同伴喊道:“哈哈哈……看那瞎子从白天喊到晚上,累不累!我爹说今天可不会下雨!就算下雨也不至于吓成那样!”
“我娘说她是疯子,我们还是离远点吧!”
“瞎子而已!怕什么!”
“去,别在我店门口瞎闹!”
是那伙计。姬轻城眯了眯眼。
“你想听的,与方才说的无关?”秦晰问。
姬轻城回过头来,从窗外的小插曲抽回思绪。说无关,倒也不是。可那伙计只知天金,不知渰云,只以为那是天上掉下来的,还能问出些什么?连那云游的道士如今都不知所踪,她还能再问谁?
不知……神君到底知不知晓……姬轻城幽幽瞧了眼神君,自言自语道:“渰云镜究竟有何神奇之处……”
栾华的笑意深了深,姬轻城不禁蹙眉,神君似乎一直在等自己问这个问题似的。
果然,没有半分迟疑和思考,栾华便道:“变幻无形,大象皆知。大象镜向来是变幻莫测的。父神创造它时,它共有九块。后来又融合成了一块。其实连我都不知道大象镜的真实形态是九块还是一块,也或许这些都不是它的本体。”
神君总是热衷于往她脑子里塞这些远古的知识,不管这些知识是不是秘密,也不管她有没有兴趣知道。
“总之,当它是一个整体时,它叫大象镜,当它分为九块时,又分别唤为太一镜、云中镜、司命镜、东君镜、湘君镜、河伯镜、山鬼镜、国殇镜、礼魂镜,它们各司其职却又互相勾连。它们可以感应六界万物,而六界万物却无法呼应之。而这渰云镜,则是云中镜余料所制,因而能感应到云中镜,而又可通过九镜的关联感应到其他八镜。因而无论大象镜的残片是属于九镜中的哪一块,它都能感应得到。”
答,非所问。
一阵风从窗口涌了进来,微凉的寒意掠过姬轻城裸露在外的脖颈。她抬头瞧去,夜里露寒,还是关上窗子吧。
她站起,伸出手去够那窗子,哪料刚伸出的手被一个黑影摁住,她心下一跳,下意识眯起眼转头,只听秦晰低声在耳边感慨:“今夜月色真好。”
姬轻城稍稍松了口气,抽回自己的手,循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
“晰哥哥……”秦翩若唤道,话未落便被秦晰抢先夺去话锋。
“你看来,那颗星星和那边那颗相比,”秦晰抬手比划,“哪颗更亮些?”
“嗯?”姬轻城心生疑惑,他是在问自己?
她回头,神君和银迢正低声说着什么,秦翩若和玉清又坐得远,想来确实是问自己了。
“昨日夜间闲来无事,做桃花糕时看到它们,只觉分外夺目,到底谁亮些却辨不真切。”秦晰蹙眉,一手往怀中探了探,拿出一个锦盒来,他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是几块桃花糕!
他道:“思索半日,倒想请你帮我辨一辨,究竟哪颗更亮些?”
闻到桃花糕的香味,姬轻城脑子一热,一下子来了劲儿。
左右他们站在窗户两侧,她指的哪一颗,他也当看不真切吧?她迅速地思索一番,自信满满地顺着秦晰所指方向胡乱一指:“那颗。”
秦晰轻轻笑了起来,姬轻城只觉心中发毛,很是没底。这难道都能看出自己指的是哪一颗?
“不错,我也觉得那颗更亮些。”秦晰带着笑意,将桃花糕递给姬轻城。
姬轻城愣愣接过桃花糕,心中欣喜,却不知他在笑什么。
“慢慢吃。”秦晰缓缓道,几乎一字一顿,将三个字咬得甚重,落入耳中唤得她心中一颤。
看着她一脸强装正经,眸子里却又纠结又不解,只傻傻愣着,秦晰心情大好,笑意收不住,轻轻漾开,他轻咳两声,三两句告辞后便神情自若地回房。
玉清诡异地瞧了几眼姬轻城。跟了自家主子多年,何时见他如此过?她回头目送主子关上房门,这才将注意力转回桌前。
秦翩若咬着下唇,脸色难看,小姐对主子的那点心思在彧王府并不是秘密,玉清很是了然,在这些人到来之前,主子向来惜字如金,不苟言笑,如今不仅话多了起来,连笑都柔和了几分。怕是醋坛子早已掀翻了,倒是……为何神君和银迢也愣了好一会儿。
“轻城姑娘,今夜乌云密布,月色未明。天上……并无一星半点。”玉清见姬轻城还愣愣站着,便走到姬轻城身侧小声道。
姬轻城颤巍巍拿起桃花糕放入口中,轻轻咬了咬,她愣愣地回身,眨巴眨巴眼,说不出话来。白日里分明晴空万里,哪里料到夜间会乌云密布?
栾华叹了口气,一挥衣袖,姬轻城的身侧便多了许多燃着的蜡烛,蜡烛分为两排整齐排着,形成一条通道一路通到了她的房门口……
姬轻城眯了眯眼,眼中除了那模糊的两道光线,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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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涟洏(lián ér) 形容涕泪交流。
大象镜的九镜命名参考楚辞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