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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人生 (8)
台下有人忙着两耳交谈,窃窃私语,有人则起哄:“秦小小,给大家来一首?就唱你在电影里唱的那首‘白月光’。”秦小小是胡梦电影里所饰演的角色。
胡梦没拒绝,但也没答应,她走到话筒前,说的是:“承蒙大家厚爱,今后胡梦会继续演戏,拍出更好的电影,这歌,今天是唱不了了,最近身体出了些小毛病,医生吩咐过,特别要注意嗓子的保养,千万不能唱歌,再去刺激声带。”
台下正遗憾,又听她道:“但是我向大家推荐一人,让她来唱一首,大家掌声欢迎。”
说完,胡梦伸手带着众人的目光看向林新烟。
她并未心存好心,而是想看林新烟的笑话,在她心里,江南是乡下,半点不比上海这般繁华都市,林新烟再穿的不一样,也是野鸡插毛,装凤凰,只要她敢站上舞台,就会出尽丑相。
“她身上的那件礼服像是F家的风格,可是怎得没有见过这个款式,是仿制的吗?”
“你懂什么,这F打造的本土限量款,国内可没有,应该说,英美德法也只有大的卖场才有。”
先前同林新烟搭讪的罗杰安登白一眼认出了她:“林小姐,脸蛋漂亮的人儿,想必也有一副黄鹂鸟般的好嗓子,我很期待。”
底下的反响有些超出胡梦的预料,但她留有后手:“林妹妹,你可不好拂了大家的盛情,快上来吧。”
林新烟顺了顺鬓发,每次她紧张时都会做这个动作,要当着这么多人唱歌,她真是第一次,难免有些怯场。
“你不会是怕了吧?”胡梦走下台,凑在她耳边说道。
她斜睨道:“我只是在想合适的曲目。”
骑虎难下,再怯场也要上,她从来输人不输阵。
林新烟踏着高跟鞋走上舞台,步伐轻巧,身姿飘然,就是裙子后摆那竟然污了一大块淡红色的痕迹,特别在全白的礼服下,异常显眼。
冯季晨看到后从沙发上刷得站了起来,不止是他,大部分人都看到了,先前议论过林新烟礼服的小群体,又找到了新的谈资。
林新烟感受到了异样的目光,侧身往后一看,便瞧见了那块污渍,她表情不改,半分不见慌乱之色,周身散发出一种淡然的气质,能让人心生平静。
她对着话筒娓娓道:“白底绽放出红花乃是世间最美好之物,因何美好?”
声音恬静而婉约:“因为爱情,爱情的初始,是最纯白无暇,情不知所起,颠颠撞撞便闯进了心里,以心为土壤,生根发芽,开出红色的花朵。”
有人笑了,有人沉默,许是说进了心坎,触碰到了最柔软的地方。
她接着道:“给大家来一段绍兴文戏吧,很久没唱,献丑了。”
鼓励的掌声四起。
“太好了,我千里迢迢来到中国。就想多多了解中国的文化。”
林新烟深呼吸,从丹田处提气,来了一小段:“窗前灵鹊报喜讯,屈指吉日将来临……李公青眼配佳人,灯花报喜佳期近……”
唱完后她空了几秒,掌声又再次热烈的响起来,并不亚于之前夜上海的叫好,待掌声小下来些,她最后道:“来自‘碧玉簪’的选段,谢谢。”
观众反应好评如潮,无一不赞赏她的嗓音,更有不少外国人对这绍兴文戏产生了莫大的兴趣,议论要相约一同去戏馆里大饱耳福。
林新烟表情骄傲,绍兴文戏起源于她的家乡,从小就耳濡目染听着长大,这几年无论北平还是上海,都深受大家喜爱,她内心也为之感到骄傲。
同出身江南的胡梦却不然,别说骄傲,她对这些家乡的东西都带有抵触心理,好比她喜欢西洋咖啡,奶油蛋糕,巧克力,讨厌家乡的糖糕,青团,糯米糍。
胡梦冷哼:“人和戏都一样,上不得台面。”
林新烟听到从胡梦的口中说出这话,脸色有些不好,她抿了抿嘴唇:“方才的碧玉簪选段里,词并不多,再给大家唱一首‘endless love’。”
歌声一出,不少就坐不住了,无论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都被这首歌牢牢吸引。
空灵悠扬的歌声,还有灵巧的手指在黑白钢琴键上飞舞,此时的林新烟就如同沐浴着晨光,耀眼夺目,有人眼光灼灼,半刻也不曾离开。
站在胡梦的立场来说,就是出尽了风头。
每一个沙发卡座旁都搁着一个二尺来高的漆金方樽,里面插的全是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红玫瑰,白玫瑰,黄玫瑰……
玫瑰配佳人,若是看上了台上的哪个歌星或者舞女,想要送花以表欢喜,自行拿出便是,不过有一点需得注意,标价五〇〇元。
胡梦原来浓浓的堆上一脸笑,这时候那笑便冻在嘴唇上,心有不甘,于是辣手摧花了起来,一朵又一朵的玫瑰在她手下变得皱皱巴巴,面目全非。
最后一朵红玫瑰缩在角落,战战巍巍的抖着身子,许是见它实在可怜,好心人先她一步,救下免于危难。
冯小七爷走到胡梦身后,手指碰触她的手背,顺势夺下,拈着花柄,搓得那溜溜地转,低下头来,贴着她耳畔斯磨道:“要说虚张声势,林新烟如何会输了阵,你这些不入流的小把戏还是省省吧,免得徒然生出丑陋。”
冯季晨是怎样明白通透的人精,从见到污了的裙子开始,再观胡梦的反常神态,来龙去脉所为几何,早心知肚知。
胡梦从牙缝里迸出:“你!不要太过分!”谁人不知冯季晨是个花花公子,偏生她就对他穷追不舍,可他宁愿与那些不入流的女人暧昧不清,也不愿意同她在一起,这便罢了,从来高傲的上海滩小七爷,如今,竟对林新烟那个自作清高的女人百般献媚!
冯季晨才不顾身后抓狂的那个女人,径直走到台前,献上红玫瑰:“是否有这个荣幸,能够邀请今夜最美丽的女士跳只舞。”
他话音刚落,一首圆舞曲响彻,俊男靓女们找到自己的舞伴,双双滑向舞池。
笙歌四起,没有人想起忧愁的事,众情狂欢,感受当下最真实的快乐。
冯季晨伸出的手迟迟没得到回应,催促道:“快!值此良景,你可不要拂了好兴致。”
林新烟略微弯下腰,轻声提醒他道:“我可不会跳华尔兹,你不怕被踩脚吗?”
他牵起她的手一把拉过,直言道:“我不信。”搂住她的腰,却是绅士手。
林新烟无奈摆好姿势:“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冯季晨有句话说对了,林新烟就是在虚张声势,虽然她的打扮在别人看来新潮又时髦,但她离名媛这两个字相差甚远,在国外也很少去交际场所参加舞会,除了喜欢逛街购物,也就是专心读书,胡梦向她发难时,她内心也是很忐忑。
冯季晨被林新烟踩了好几脚后,才意识到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这般真实,止住舞步,松开她的手,不可置信道:“原来你是真不会跳舞。”顿了一顿,又补了句:“你怎么可能连慢华尔兹都跳不好?”
林新烟并不以为然:“我早同你说过,如今,可相信了。”她平日里鲜少参加舞会,也不会主动去交际,自然对华尔兹舞步不太熟悉。
正巧这时,有女士来到他们身边,眼神中表明了想与冯小七爷共舞一曲的希望。
林新烟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莞尔一笑,提起裙边,信步走下了舞台。
舞池里一对对舞姿契合,神情愉悦的男女在享受此刻的笙歌。
而她头也不回的离开,并无一丝眷恋,被人弃在台子上的红色玫瑰,最终还是散落了花瓣,有些劫数是逃不过的。
冯季晨怀中拥着送上门的新舞伴,目光一直往林新烟离开的方向流连。
白宗桢走到胡梦身边,叹道:“你这又是为何,捉弄旁人何尝不是作践了自己。”
胡梦道:“不过是瞧她不顺眼罢了!”
白宗桢皱眉唤她:“小梦。”
胡梦根本没在听,心里想的全是那最后一招,她早备了大礼给林新烟,在上海,关于女孩子清白这件事已很是宽容,但在江南那封建又落后的地方可不会轻易放过,定要扒下一层皮,再叫你浸猪笼。
当年的她,就是如此生生的被逼迫,幸好逃出了那吃人的地狱,否则哪有今日光华万丈的胡梦。
胡梦,胡梦,庄生晓梦迷蝴蝶,她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她要抛下过往种种,但在见到林新烟的那一刻,她便知晓自己未能抛弃完全,那不堪回首的过往有如缠人又恶心的蜘蛛丝,让她不得不在意,当林家二小姐,人人口中最娟秀丽雅的女子,在失了身子后,不知那些老顽固会不会狠狠的打嘴巴子。
正是舞会最精彩的时候,把自己藏在深处包间里的那人,扔下酒杯站了起来,杯里的威士忌摇波晃荡。
“ 楚哥哥,你要去哪?”王曼一刚同认识的人寒暄完,回过头便见她的楚哥哥离开位置,不知要去何处。
傅斯楚道:“ 一会儿让薛正送你回去。”
“哎。”王曼一紧跟两步,但她踩着高跟鞋,实在跑不起来,站在原地委屈的阖下眼帘,心想:“难道是因为自己非要拉楚哥哥前来舞会,才惹得他不高兴了。”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真是笨!明知楚哥哥不喜欢这种应酬的场所,为何要来。”
在更深的角落里,有一名女子犹如看客,正细细观察戏中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倘若你想反过来看看她,不好意思,宽大檐边的黑色帽子足足遮住她大半个脸,除了神秘还是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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