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之外桃花源

　　一大清早，秦淮河边上的那间戏茶园便早早地开门了，头戴一顶瓜皮小帽的堂倌一边搓手哈气一边吆喝着：“把这儿擦一擦，快一点。”只见丫头们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大木盆，将一块块乌漆墨黑的破抹布蘸着热水，把那一张张木桌子擦得一尘不染，火炉子上烧着金陵城上好的茶叶水，不时地飘来淡淡的草木香气。

　　戏茶园的几个打杂的丫头将一大锅刚刚煮出来的干丝和炒熟的香瓜子装进一只只小碟子里，接着，马不停蹄地端到了一张张六角木桌上。

　　“哐当。”
　　不知道是谁着急之间打碎了一个小碟子。

　　“哎呦喂，我的祖宗嘞，你可真是，快点给我收拾了。”
　　堂倌将两只手抄在袖子里，眉头皱成了一团。

　　新来的小丫头见他并没有多加为难，急急忙忙地找来了簸箕和笤帚，将一地的碎玻璃片扫走了。

　　两个扫地的婆婆抄着大柳枝笤帚，手忙脚乱地清扫着位于茶园正中心的那个大戏台。

　　等估摸着一切都差不多准备妥当了，小堂倌瞅了一眼门外排成一长串的人群，轻笑了一声。

　　“唉！今日的生意又是不错啊！”
　　一旁扫地的老婆子应声道：“那可不是，就算搁平常，人也是只增不减，如今，又来了个唱戏的名角，今日又是这名角第一次公演，人能不多吗？！”

　　“嘿嘿嘿，咱们老板几日前去了上海那块地，今日看看能挣多少，要不咱们就… …”
　　堂倌说着，猥琐地笑了起来。

　　“唉！你可别想啊！咱们老板人那么好，这工资都是一顶一的高，俺是农村来的，找不到好活儿，亏得咱老板给了俺这么个活计，这么好心的人，你可不能贪图人家的小便宜啊！”
　　老婆子唯恐他真的那么做，连忙苦口婆心地说道。

　　“我就是说说，说说，谁贪图咱老板的小便宜了？！”
　　小堂倌有些气急败坏，最后索性不再理睬那个老婆子。

　　仔仔细细地听着挂在门边的那口大钟，等它当当当当地敲完了七下，小堂倌便带着颇有些庄严的表情拿下了岔在门上的那根粗大的木头棍子。

　　那些来喝茶听戏的客人们早就迫不及待了，外面的天儿又冷，一个一个在门外冻得鼻青脸肿的，就算这样，他们也不愿意放弃。

　　今日那个唱戏的，可是金陵城数一数二的名角儿，他们挤破脑袋也要来听上这么一曲。

　　小堂倌一开门，这些人便如同洪水一般，涌进了这小小的戏茶园，一时间，竟人满为患。

　　那些抢到座位的，得意洋洋地瞅着站在角落里抓耳挠腮的人。

　　可令人奇怪的是，戏台最前方的一张八角木桌却没有人来抢，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显得有些突兀。

　　新来的那个丫头不免心中疑惑，指着那张桌子小声地询问着一旁的姐姐：“杏儿姐，你看，那张桌子不是空着吗？他们为什么不去抢那张啊！”

　　杏儿放下手中的活儿，瞅了她一眼：“那当然是不能抢了，这张桌子可是专门给咱们徐清秋徐将军留的，他几乎是日日来听戏，算是咱们茶园子里的常客了，听说还和咱们老板是熟人，谁要是抢这张桌子，那真是不要命了。”
　　杏儿冷笑着摇了摇头。

　　“哦！那个将军长什么样啊！”
　　小丫头颇有些好奇地询问道，还没说完，脑袋便挨了一记狠狠的拳头。

　　“不干活儿在这碎什么嘴呢，小心让人听了去，把你给枪毙了。”
　　小堂倌恶狠狠的威胁道。

　　小丫头吓得不轻，几乎要哭出来了，可她又不敢和堂倌争嘴，只好咬着牙，默默地低下头扫起了地。

　　戏茶园后院。

　　“公子今日是要唱《牡丹亭》吗？”
　　妙儿拿着一只雕刻精细的金簪子，小心翼翼地插进了顾鱼乌黑的发丝里。

　　“恩！”
　　顾鱼不大想搭理她，虽然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一年多了，一直都是这个妙儿陪在自己身边。

　　但她的长相，根本和徐清秋身边那个叫做茯苓的小丫头如出一辙，在前世他就有些嫉妒茯苓，如今，他更是对这个妙儿没有丝毫的好感。

　　妙儿也不恼，依旧微微笑着将顾鱼一身唱戏的行头准备妥当，接着便默不作声地退下了。

　　顾鱼看着镜子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自己。

　　回想起了一年前的事情，本以为自己掉入井水中必死无疑，没想到那个兰溪散人不是个骗子。

　　自己竟然真的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还重生到了一个戏子的身上。

　　幸亏顾鱼天资聪颖，不到半年便将一嗓子昆曲唱的炉火纯青。

　　一年来，他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到处打听徐清秋的下落，却始终毫无所获。

　　那戏班子的师傅和戏茶园的老板颇有些交情，就请他们今日来唱上一曲。

　　顾鱼叹了一口气，朝着帘子外面吆喝了一声：“什么时候开始啊？”
　　外面一个同门的师弟大声说道：“鱼儿师兄，再等等，据说今日有个大人物要来。”

　　“真麻烦！”
　　顾鱼“啪”地一声将手中的折扇摔在梳妆台上，对于演这场戏，他原是十二分的不情愿。

　　因为他今日演的竟然是个旦角，戏班子里不乏女子，但大多没有崔莺莺的气质，演起来也十分吃力。

　　虽然知道顾鱼不愿意演旦角，但师傅实在是没有办法，迫不得已好说歹说地劝服了顾鱼。

　　此时，前厅中已经挤满了人，那些没有抢到座位的也不愿意离开，搬了个板凳，或者干脆直愣愣地抱着胳膊倚在前厅的一根根柱子上，静静候着好戏开场。

　　“哎呀，这都过了八点了，怎么还不开场。”
　　人群中不免有人发起了牢骚。

　　“这不来了嘛！急什么！”
　　身后响起了一个带着笑意的清澈嗓音。

　　那发牢骚的人吓得一个激灵，慌忙闭了嘴。

　　只见来听戏的人自动给徐清秋闪出了一条道儿。

　　“对不起啊各位，今日府上有些琐事要处理，来得晚了些，还请各位见谅。”
　　徐清秋一双桃花眼眯了起来，带了些别样的风情，而这种风情，在场的人没一个敢去欣赏。

　　“不打紧不打紧，将军来了这戏才好听嘛！”
　　有人开始拍起了马屁。

　　“哦？你的意思是，我竟成了给你提兴致的戏子一般的人物了？！”
　　嘴角的笑意不减，眼神却多了些阴鸷。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将军误会了。”那人吓得一屁股跪倒在了地下。
　　人群中传来几声嗤笑，真是拍马屁不成反而招来祸端，这叫什么？！这叫自找麻烦活该！

　　还未等徐清秋说什么，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的沈副将便一声令下，几个穿着齐整军装的士兵托起了跪倒在地上的那人，不知道把他给带到哪里去了。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此后，这个人再也没有在金陵城出现过。

　　“要开始了，要开始了，公子，快些上台吧！”
　　妙儿尖声叫唤着。

　　“知道了知道了，你小声些就行，我的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
　　顾鱼撇着嘴，不情不愿地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款款地走了出去。

　　这次，他唱的是张生与崔莺莺再次幽会那一段，名曰《寻梦》。

　　走上台之前，他接过妙儿递过来的一杯茶水，清了清嗓子，接着便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不知怎么的，以前从来没有怯场过的顾鱼今日竟有些紧张… …
　　他捏了捏手心的汗，有些不知所措。

　　“原来春心无处不下悬，
　　是睡茶蘼抓住裙钗线，
　　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抑扬婉转的嗓音响彻整个戏台，仿佛唱尽了人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人们都沉浸在了这场似戏非戏的表演之中。

　　等大家纷纷从这种悲伤的情绪中抽身而出时，戏台之下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阵掌声和连连的叫好之声。

　　只是，顾鱼却完全心不在焉，他的所有思绪，都集中到了坐在戏台正前方的那个人身上。

　　他绝对不会认错的，就算已经过去了四年，早已物是人非，顾鱼还是能一眼认出徐清秋来。

　　那熟悉的眉眼和不曾改变的容貌，已经深深地刻印在了顾鱼的生命里。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急迫过，从来没有觉得一首曲子竟然这么长，长到他怎么也唱不完。

　　额头上开始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顾鱼用指甲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

　　最后一句唱完，张生恋恋不舍地与崔莺莺告别，一曲终，整个茶园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一阵阵叫好声、赞叹声此起彼伏。
　　此刻，顾鱼的一颗心砰砰砰地跳个不停，他鬼使神差地走下了台子，不顾一旁那个扮演张生的同门师兄诧异的眼光。

　　他知道，这次，他一定要紧紧地抓住徐清秋的手，再也不可以放开了。

　　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小鱼儿异常的举动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他缓缓走下戏台，慢慢走近坐着徐清秋的那张桌子。

　　两人的眼神对视，仿佛跨越了千百年的时光才得以交汇在一起。
　　徐清秋一动也不动地端坐在椅子上，嘴角带着一抹笑意，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目不转睛地朝着自己走来的“崔莺莺”。

　　还未等自己靠近，几个拿着枪的官兵便团团围住了他，可他丝毫没有顾虑，脚步也没有任何的迟疑，坚定不移地朝着徐清秋靠近。
　　“你要干什么？再继续往前走我可是要开枪了。”

　　顾鱼瞥了一眼那个说话的副将，发现他竟然是已经被斩了头的沈墨，眼中闪过一抹憎恶，愤愤地剜了他一眼，便继续看他的清秋去了。

　　沈墨：“… …”

　　“好了，你们都把枪给我收起来，怎么能这么粗鲁地对待我们的莺莺美人儿呢，美人儿，过来，靠得近些，让爷仔仔细细地看看你。”
　　徐清秋轻佻地抬了抬眼睛，似乎是在看一个送上门来的妓妾。
　　顾鱼的心瞬间便凉了半截。

　　为什么，这一切都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呢，难道那个人不应该狠狠地抱住自己，然后低低地在自己的耳边说一句：“小鱼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可是，现在，这个眼神，这些话，完全出乎顾鱼的意料。
　　他的脚步顿住了，甚至连连倒退了几步。

　　可徐清秋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既然招惹了，就要为此付出代价，他可从来不是什么大度的人。

　　只见徐清秋蹭的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有力的大手一把抓住了顾鱼纤细的胳膊，另一只手用力捏住了他的下巴，干涩的薄唇凑近了顾鱼抹了厚厚脂粉的脸。

　　他甚至能感觉到徐清秋吐出的温热呼吸，脸便因为羞耻和恼怒红了。

　　“怎么？！莺莺美人儿是要抛弃你的张生，来我这儿投怀送抱吗？！”

　　“好！爷这就叫你满意一回。”还未等顾鱼做出什么回应，徐清秋便扳起顾鱼的嘴巴，一下子咬了上去。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慢慢在口中扩散，顾鱼被徐清秋吻得喘不过气来了，不停地捶打着徐清秋宽厚的臂膀，可是无济于事。

　　他的吻如同某种掠夺，让顾鱼近乎窒息，片刻之后，他总算放开了顾鱼。

　　嘴角轻佻，似乎是颇为满意地抹了抹嘴唇：“没想到你一个男人，味道竟然这么香，既然你钟意我，那爷也不能扫了美人的兴不是？！来人呐！给我把他带回府上。”

　　说着，徐清秋的一双桃花眼染上了一丝暧昧的红：“让你给我做个暖床的偏房，你看如何？！”

　　说着，一群官兵便要上前押住顾鱼。

　　可还未等那些士兵靠近他，一直默不作声的顾鱼便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我才不要做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姨太太，我要做你的正房！”

　　细细的声音还真是雌雄莫辩，此话一处，满场哗然。

　　大家都在窃窃私语，真是可惜了，估计明日在金陵就再也没有小鱼儿这个人了，一想到再也听不到他如同天籁的那嗓子昆曲，众人不由得扼腕叹息。

　　正当在场之人侧耳倾听这小鱼儿到底会有什么下场时，徐清秋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好！我答应你。”
　　徐清秋凑近了他，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道：“不过，美人儿可得给我尽一个正房太太该尽的职责啊！”

　　说着，便转过身，挥了挥手：“走！恭送徐太太回府。”

　　徐清秋说什么便是什么，没人敢反驳，一时间，小小的戏茶园传来一阵阵响彻云霞的喊声：“恭送徐太太回府。”

　　一声高过一声，掩盖住了某个人心中最后那一点希冀破碎的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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