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枪与橙

作者:馬乙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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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oo Rush In(一)


      学校的路上除了图书馆闭馆后稀稀疏疏回宿舍的学生,已经没有多少人。她不想马上回宿舍,唐观在她脑海,守护秘密不痛苦,痛苦的是在人群中守秘密,她需要点时间给今天的情绪穿衣。

      经过男生宿舍,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大门出来,原心一眼认出是时路,他高大的身材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不知为何,这个时候能遇见时路让她很开心。
      “去哪?”原心叫住了他。
      时路回过头,很惊喜见到她,“散步。”
      “这个时候?”
      “正合适。走吗?”
      “一起吧。”

      他们从学校北门出去,沿着环岛路的海边缓缓走。
      “我以外你要去买宵夜,你平时都这个点散步?”
      “我喜欢这个时候跑步,很安静。你呢,去哪了?”
      “医院。”
      “你生病了?”
      “没有,是家人。”
      “哦,严重吗?”
      “发烧了。”
      在这句话之后紧原心接着对时路笑笑,意味着她一切很好,她今天太累了,不能在短暂时间内编出一个谎言。时路又问了什么,但她假装没听见恍惚过去。
      “原心,你身份证上有没有谎报年龄?”时路语气一下子认真起来。
      “嗯?”
      “每次见你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心事重重的样子?”
      “嗯,都写在脸上,像个沙特阿拉伯的忧郁小王子。”
      “那是什么样子?”
      “你知道养乐多的瓶子吗,你的样子和养乐多刚好相反,你每天起床刷牙时候自己看镜子就会知道。”

      原心被这个形容逗笑了。时路总是能简单的让身边的人快乐,他浑身充满有没有负担的气场,他的存在让这个世界可想象的一切都即刻生辉,不适合欲言又止。像上帝精心挑选的模特,从各种幻想的衣橱中甜蜜地走来。姗姗也有同样的令人放下防备去喜爱的磁场,不是因为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因为他们在清新健康的空气下生长,偶有风雨,但太阳许诺每日照常升起。时路的跑步思考中绝对不包含一个住院哥哥这一项。原心原本很有可能会成长为他们这个样子,在她童年的小花园里,爸爸的肩膀上,她的身高比年龄长得快。她的21岁也曾有可能是在思考21岁应该思考的事,而不是欲言又止的21岁。现在的她也不敢想象自己每天化一小时的妆,只为了出门吃一顿早餐的样子。还是现在好,烦恼明天的搭配,还是烦恼明天的晚餐费,活着就各有各的烦恼,谁也不要羡慕谁的烦恼。

      “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时路突然开口说。
      “游戏?”
      “一人问一个问题,另一个人诚实回答,不撒谎。”
      “这算什么游戏?”
      “为了认识自己,毕竟要和自己相处一辈子。”
      “不要”。原心笑着拒绝。
      “来嘛。”不料时路口吻却开始撒娇,时路的眼睛总是令人难抗拒。
      “你一个人的时候那么无聊吗?”
      “没有,我也很少花时间来和自己聊一聊。”
      “这不会是你临时编的游戏吧。”
      “你玩吗?”
      “不撒谎。”
      “绝不。”
      “来吧。”
      时路盯着原心问:“第一个问题,今天下午吃的是什么?”
      “一杯白开水。”原心才想起下午除了喝了一杯水外还什么也没有吃。
      时路皱了一下眉,“很超模的晚餐,轮到你。”
      “晚餐和谁一起吃的呢?”原心模仿时路锁眉夸张思考的模样。
      “这是你在意的问题吗?谁和我吃的晚餐?”
      “嗯,有女孩子吗?”
      “有哦,还很漂亮。”
      “那看来是很好的晚餐了。”
      “和剧组,最近加了学校一个剧组。到我了,告诉我一年内一件你最难以启齿的秘密。”
      “这个层次一下跨太大了吧。”
      “绝不撒谎。”时路转过头看着原心,示意游戏的原则。
      “好吧。差不多去年这个时候,我和姗姗去院楼办事,那天我穿了裙子,很不幸,生理期没有招呼的来了,姗姗就给了我一沓她随身带的厚厚的纸巾。然后在我们去餐厅吃饭的时候,走到门口,悲剧就发生了,那个啥,掉了……”
      “原心,你对这个游戏的认真超出了我的想象。”时路强忍住笑,“后来呢?”
      “我立马拽着姗姗逃离案发现场,幸好那时候是上课时间,不过我们后面有两个男生,他们都楞在了后面,我觉得他们也尴尬地记住了一辈子难忘的一幕……”

      时路最终是没忍住,肆意大笑起来。
      “我是真的没有撒谎,你笑吧,你在地上打滚都没关系。”
      “我是真的很想这样笑,可能明天早上刷牙地时候我会想起来,然后在地板上打滚。”
      “好可惜,没看见你打滚的样子我很不划算。”
      “这种大尺度秘密我很少听。你太诚实了吧。”
      “没有办法,像生理期或者是买卫生巾,它就是每个人的身体。”
      时路看着此时的原心,在幽默的时刻她的认真总是格外有趣。
      “我同意,男孩才应该负责给女朋友买卫生巾。”
      “既然我交给了你那么重大的秘密,你也交换我一个。”
      “好吧。”时路刻意夸张地锁起眉头,“事实上,我以前是一个自卑内向,很丑的大胖子。”
      “你?自卑的胖子?”
      “最胖的时候有200斤。”

      原心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俊俏的男孩,她眼中仿佛他出生就是这张要引人多留恋几眼的样子。
      “我不相信,就算胖也一定是白白胖胖可爱的胖子。”但原心还是忍不住两眼冒光的问“有照片吗?”
      “有机会给你看好了,但也只能给你一个人。”
      “好难想象哦,美少年曾经是胖子。”
      “那时候我觉得世上只有吃这一件事,你知道美国的那种经典快餐,汉堡包、奶酪、炸鸡,一顿我必须吃五个,然后还要两个冰淇淋和一大杯加冰的可乐。越吃越胖,越胖越自卑,越自卑越吃,恶性循环的童年呐。”
      “发生了什么?”
      “就是饿。”
      原心忍不住大笑起来,这是她今天第一次感觉没有负担地笑。
      “嗯?我把你逗笑了吗?”时路带着些得意,但却格外认真的。
      “对不起,不过你的回答过于诚实。”
      “那我把那时候照片送给你好了,如果每次你都能这样笑的话,你会吗?”
      原心收起了笑意,“那后来呢?怎么逆袭?”
      “常常会在电影里发生的,能让一个十几岁男孩改变的通常是一个女孩不是吗?”
      “一个女孩?”
      “会向一个胖子走过来的女孩。对一个自卑的胖子来说如果一个可爱的女孩向他走过来,那就是angel。”

      时路爽朗地笑,将过去随一阵拍上岸消失的浪一笔带过。在原心心中时路一直如一片纹路近乎完美
      的枫叶,他爱上的一切都理所当然爱上他,他没爱上的也理所当然。她无法想象一个150斤,还会自卑的时路,但这些故事让她觉得离他近了些。

      “后来呢?这个angel呢?”
      “走了。事实证明angel从来不会走向一个胖子。”
      “这算什么angel,就因为胖。”原心以童声配合地装作生气。
      “不,不是胖的问题,是因为胖子的自卑。”

      原心自己是极为敏感的,所以对待他人也小心翼翼不触碰伤口,哪怕时路是笑着说自己曾是胖子,她也知道不应该追问下去,但她却对那位“angel”充满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孩能打开时路这样男孩心里的第一道房间呢,如今看起来她占据了极为珍贵的一处位置。

      “可是原心,你很瘦。”时路突然故作严肃地说。
      “所以呢?”
      “所以你不可以只吃白开水的超模晚餐,因为你也没有超模那么高。所以现在我带你去吃晚餐。”
      “我们吃什么?”
      “老地方,红豆芋圆,热的,三分糖。”
      原心的胃和心连在一起惊喜,因时路一语猜中那里在想着什么。
      饭饱之后两人选择继续走回学校,已经临近十二点,但海边微风的湿润沁入心脾,他们似乎都眷念着这个夜晚,不想讲之结束。

      “那个女孩是怎样的?就是那个angel。” 原心还是念念不忘时路所说的angel。
      “美好的。”时路毫不犹豫地说。
      “一定是这样的。”原心不知为什么内心有一丝失望,因为时路的形容过于简洁,以至于原心对她唯一的线索只是“美好”,而“美好”这个词过于受宠溺,中文里最美好的两个字才能将之组成,瞧,她也只能词穷地用“美好”去形容“美好。”
      “当然,只限部分,我回国在社交网络上见过她,她就和大部分女孩一样,喜欢用有动物耳朵的软件自拍,摆得好看的食物,不停地换男友,她对我而言已经不是angel了,angel是不存在的,只有人,男人和女人。”
      “不,一定有的,像angel的女孩,这个世界大部分的美好是靠她们撑起来的,只要她们能用有耳朵的软件拍一张照片就够了。”
      “这一点我不同意,也需要沙特阿拉伯的忧郁小王子。”

      原心笑笑,继续说:“哪有那么多小王子会忧郁。在完整的爱里被呵护长大,从小就没有刺,心也是完整的,任性但不需要费力去嫉妒,懂得不多也没关系,懂那么多有什么用,知道得越少越好,才能是好看干净的脸。用好看的脸交到很多爱自己的人,可能会被误以为贪心,但只有因为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想懂,才能每一次都毫无顾忌地去爱吧,往往这样的人生最后才是对的,值得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可能用长长的时间换来的只是什么也记不得的薄薄的一张纸。”

      时路忽然认真起来,“原心,你希望的自己是这样的吗?”

      “原心”,突然被时路叫自己名字使她不习惯,但这一声使她即刻清醒了,突然意识到刚才那一番话多少有些矫情,像时路这样的男孩定然是不可理解的吧,她向来严格控制自己不要陷入无意义的遐想中,遐想中的自己是永远不可能的自己。而今晚松懈过头,竟对时路说出了些许的秘密。

      “没有啦,我没有在说我自己,我只是在想你说的‘angel’,她们肯定不止是虚有其表,每个人的心都是有层次的,只是没把探索的权限给所有人,如果因为漂亮总是自拍而说一个人肤浅也太不公平了,那毕竟是她的一部分,非常幸运的一部分。”

      “那你呢?你把探索的权限给过谁吗?或者说,还是闲人免进呢?” 时路的言语,连带着眼神,其中有温柔的笑意。
      “什么意思?”原心被这眼神迷醉得有些飘忽。
      “可我从第一次见你,怎么就忽然觉得那么多人都长了一样的脸,只有你和他们不一样呢?”
      这句话像海浪拍打了一下原心的心,她迟迟没有回应。
      “比如我今天就特别想见到你,但幸好你出现了。”
      “嗯?为什么?想见我?”
      “想看看你的样子……”,她感觉到男孩的紧张,“是不是我想的样子。”
      “我的样子?”
      “就是看不到你就我想不起你的样子,于是我就一直在想你到底是什么样子?于是,我就一直在想你。想你,想亲眼见到,看你,是不是我想象的样子。”

      这句告白的语句像从大海的尽头,夜的深处跑出来的魔鬼,伴随一些浓雾的折磨,整个黑夜随之震荡原心。像飘浮在太空里的狗,还没得及感受流星温柔的诱惑,就先被真空的失重俘获。

      “结果呢?是吗?”原心笑着说,她承受不起时路这番话中的喜爱,本想用玩笑的口吻将之还回,但话到了嘴边却不知不觉变得有了分量。

      “百分之七十的像,因为我见到你的时候发现你有心事,你有心事原本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但是让我自卑。你皱眉头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就是让我很自卑,我希望你快乐,我希望你的样子活在我的眼睛里,不是我自卑的想象里。”

      她被这一下的温柔失了心,今天她疲惫万分,她多么想停下来,卸下兵器,趁着浪的声音哭一场。身边触手可及的是时路,那里是有温度的,时路会愿意温柔的聆听,然后理解她的固执、软弱、害怕、自私。把她经历的一切,全部交出。

      时路停下来,停在原心身后,他有点紧张,现在,这不再只是他一个人的秘密了。他在等她,等着她开口,等着听她怎么说。

      但她自顾自往回走,假装没有听见他的话。她身上背着的世界,他看到的只是她的局部,并被那些模糊不清的部分吸引,他是生俱来的探险家,但了解越多就越危险,特质总会丧失兴趣,会成为它原本乏味的样子,固执、软弱、害怕、自私,那时,他就会像所有曾说爱自己的人那样懊恼着失望离去。如果是别人也就算了,可这是来自时路的喜爱,美好的时路,她承担不起这份喜爱的失去,而现在正是一切最完美的时候。

      她太喜欢和时路相处的感觉,正是这样的喜欢让她后退了一步,他们的关系必须止步在恰当好的一步,再走一步,就会衍生出责任,责任束缚自由,自由的丧失,是一切失去的开始。时路还太不了解她,她的家庭,她的过去,甚至她的现在,包括她自己。

      她不经意地回头,他还原地不动站着等待她。

      现在,她需要轻轻地握紧拳头,哪怕她没有力气这样做。

      “对不起,走太远了,时候不早,我们该回去了。”她轻轻地说,觉得心甜蜜得被海浪淹没下沉。
      时路默然不语,隔着时路的法兰绒衬衫和风、海、夜,原心拥抱了他,他的肩膀比以为的还要温厚。这暗夜所有的涛声和风鸣都止在他们这儿,将他们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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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Foo Rush In(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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