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而退

作者:闲情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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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毙


      “嘎吱”一声,厚重的大门被推开了,头顶微秃的男子拎着食盒,慢慢地走了进来。
      阴暗昏沉的墙角放着一个火盆,质地粗糙,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劣质的炭火弥漫着呛鼻的浓烟,火舌跳动,忽闪忽暗。
      破旧的八仙桌上摆着几道小菜和一壶老酒,旁边趴着一个人,睡得正酣。

      张富贵放下手中食盒,上前踹了一脚,笑着骂道:“老李,快醒醒,刘捕头快来了。”
      老李揉着惺忪的睡眼从桌上爬起来,见到来人,愣了一下,道:“啊,什么时辰了?天亮了吗?” 昨晚他当值,手下牛勤弄了几个小菜外加一壶上好的烧刀子来看他,两人聊到半晚,他困得不行,就趴着打了个盹,没想到一觉醒来天亮了。
      张富贵见他睡得糊里糊涂的,嘴角还留有口水的痕迹,忍不住又拍了他一掌,助他早点清醒过来。这牢头当得,也太好混了吧,这牛勤也是,走的时候喊醒他嘛,这让人看见,成何体统?

      “那位爷呢?今没见他闹腾嘛。”张富贵是顺昌府里的厨子,负责犯人的饮食,每天这个时候过来送早饭。
      “哪能天天闹啊,气性再大,也没那个精力嘛。”老李摘下悬挂在后腰的钥匙,打开牢门。这里头关着一位公子哥,来头不小,不能打不能骂,还得小心伺候着。

      穿过狭长的过道,两人来到最里间,老李忽然停下脚步,堵在门口,一动不动,张富贵手中拎着食盒,紧随其后,差点撞上,生气地推了他一把,骂道:“干嘛,杵着当门神呢?”
      老李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回头看了他一眼,颤巍巍地举起右手,指着屋内道:“老张,你……你看那……”
      张富贵挤上前,探头望去,铺满稻草的床上躺着一个年轻人,二十来岁,斜着身子靠在墙角,双目圆睁,面容扭曲,似乎很是痛苦,嘴角残留着大量泡沫状的白色呕吐物。
      “不好!”
      张富贵扔下食盒,扒开挡在身前的老李,冲了进去,伸手探其鼻息,冰凉的鼻尖让他心头一颤,扭头看向老友,彼此眼中满是无以言表的惊悚和不信。
      完蛋了!
      张侍郎的宝贝儿子居然死在了大牢里?!

      顺昌府西北角落有一栋小院,地处偏僻,独门独户,里面有三间小北房,平日没人愿意靠近,原因无他,那是全府上下阴气最重的地方——仵作房。

      张文孝躺在验尸台上,衣襟半敞,发髻散乱,苍白的脸上凝结着愤懑与不甘。
      这哥们是死不瞑目啊!
      一大清早惊闻噩耗,官服都来不及穿戴整齐,匆匆赶来瞻仰遗容的顺昌府治中大人默默地站在一旁,望着英年早逝的英年才俊,暗自唏嘘不已。

      “大人,你看这里!张公子的小腿肚有一处伤口,异常红肿,结合他面色苍白,出的虚汗湿透衣衫,且伴随呕吐症状,种种迹象表明,他是死于蛇毒。”
      验尸台边忙碌着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满头银丝却不见老态,一脸的精神抖擞,此时正唾沫横飞地向上司汇报着自己的结论。
      “可知是何种蛇毒?”顾大人收回飘忽的心神,不动声色地拭去脸上的唾沫星子,平静地问道。尊老爱幼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他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给老人家难堪。
      胡仵作捻了捻胡须,眉头深锁:“大人,世间的蛇毒不下数百种,符合此症状的就有几十种,老朽并不擅长分辨这些,只怕……”
      年轻的顾大人微微一笑,摆了摆手,道:“不着急,你慢慢查,能找到自然最好,真要不行,也莫强求。”
      说完,示意胡仵作留下来继续工作,自己则带着随从,离开了仵作房。张侍郎已经收到爱子暴死大牢的消息,杀到了顺昌府,自己再不赶去安抚,事情闹大了就不好办了。

      疾步匆匆,刚迈过月牙门,前方忽然闪出一道黑影,顾大人猝不及防,吓了一跳,两人差点迎面撞上,幸亏对方身手敏捷,及时避开了。
      定睛一看,眼前的少年十五六岁,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黑黑瘦瘦的,一双明亮的眼睛清澈而灵动,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透着一丝狡黠。

      “大……大人,这是我刚刚抓到的……嫌犯。”落在后面的刘捕头气喘吁吁地跑上前,结结巴巴地向上司解释道,回头狠狠瞪了少年一眼。这臭小子,进了衙门还不老实,横冲直撞的,没点分寸,要不是自己打不过他,哪容得他如此嚣张。

      这少年是嫌犯?
      顾大人疑惑地看了刘捕头一眼,正待细问,身旁的安逸轻轻拉了下他的衣袖,提醒他张侍郎还等着他去忽悠,此地不宜久留。
      “哦,那就先押入大牢,我随后就到。”顾大人挥挥手,随口吩咐道,留下少年和刘捕头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各怀心事。

      淅淅沥沥的小雨随心所欲的下着,透过雕花窗棱,远远望去,庭院墙角处的芭蕉叶上挂着晶莹剔透的雨滴,似乎在向自己无声的哭泣,心随意动,张侍郎寂寥地站在窗边,不知何时,泪水渐渐迷失了双眼。

      察觉身后有人推门而入,张侍郎快速拭去眼角的泪痕,平复了下情绪,转身面向来人,厉声问道:“顾大人,杀害犬子的凶手可已抓到?”
      刚进门,还没来得及寒暄的顾大人被他突如其来的质问一怔,张文孝暴死大牢不假,但他身中蛇毒而死,是意外还是人为尚未定论,且事发至今不过一个时辰,现在就来追问是否抓到凶手,当自己是包公转世吗?

      轻咳一声,掩藏好内心的些许不满,年轻的治中官大人取过桌上的青花瓷茶杯,给对方倒了一杯茶,本想坐下,心平气和地跟他解释。
      不料,自己的隐忍反而激恼了对方,张侍郎右手一扬,茶杯坠地,碎片四起,咆哮道:“顾大人!人是在你管辖内的大牢里没的,难道你不应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刹那间,屋内的时光仿佛被凝结了,顾大人沉默不语,只淡淡地看了张侍郎一眼,然后缓缓蹲下,不慌不忙地捡起地上的碎片,张侍郎觉得自己被漠视了,心中怒火尤甚,正想发泄一番,眼角余光扫过,忽然发现茶杯的底部刻着字。
      永定官窑。
      糟了,此乃御赐之物!
      沉浸于丧子之痛的张侍郎怒气冲冲地砸烂一只茶杯后这才想起来,这位新上任的治中官大人身后站的是谁。

      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至极,张侍郎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心虚地望着顾大人,嘴巴一张一合,想要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见此,顾大人微微一笑,倒也没有乘机为难他。
      “张大人,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令郎身中蛇毒而死,此事我一定会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你不必担心我会受到外界的影响,从而做出有失公允的事来。同时,我也希望你给我一点时间,好好处理。”
      张文孝之所以被关在顺昌府大牢,是因为不久前他杀害了自己的结发妻子,方阁老的孙女方怡蓁。顾清之话中所指的就是方阁老,他很清楚,张侍郎之所以亟不可待地冲到府里,对他大发脾气,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怕他顾忌方阁老,对张文孝的死不闻不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终导致爱子枉死。

      张侍郎见顾清之开诚布公,话都说到这地步了,也不好意思留下来再咄咄逼人,且自己失手打烂御赐之物,虽说是无意,但若追究起来,终究是自己理亏。
      “如此甚好,那老夫告辞了。”冷静下来的张侍郎很快明白过来,若有深意地看了眼顾清之,心中忽然多了一丝疑惑,这御赐茶具怎么会随随便便拿出来待客的?是他不懂得珍惜呢,还是……
      张侍郎摇摇头,不愿深想,拄着拐杖,一步一晃,离开了顺昌府。

      送走张侍郎后,顾大人收起笑容,轻吁一口气,坐了下来,抬眼扫过屏风,见安逸走了进来,冲他招招手,道:“干的不错,皇上赏的这套茶具可以收了。”
      刚才被打碎的茶杯确实是御赐之物,他听闻张侍郎怒气冲冲地杀向顺昌府来兴师问罪,怕招架不住,就让安逸提前准备,将茶具摆放起来。
      果然,用到了!

      “大人,碎了一只。”安逸皱了皱眉,有点心疼,这可是御赐之物,碎了没地方配。
      “没事,皇上不会记得这点小事的,就算记起来要追究,就说皇太孙来过了。”顾大人一脸坏笑,那小子从小到大不知打碎了他多少好东西,这也不算是栽赃嫁祸。

      等安逸收拾好,两人走出书房,行至中庭的时候,顾清之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张文孝暴死一事通知方家了吗?”
      “一早就通知了,但对方没有回应。”安逸是顾清之的长随,跟了他数十年,行事谨慎细致,备受他的信赖。
      “嗯,通知到了就好。走,我们去后院看看。”来的时候刘捕头说抓到一个嫌犯,也不知道那小子所犯何事,顾清之颇为好奇。

      不想,还没走进后院,远处就传来了刘捕头气急败坏的声音:“臭小子,你给我下来!”
      “这家伙属猴的吗?”
      “啊呀,老赵小心!这小子手劲真大。”有人连声惊呼,似乎吃了大亏。
      “嘭”的一声巨响,地上扬起重重灰尘,一个彪形大汉狠狠地摔到在地,众人急忙围了上去,将他拉起,又是拍打灰尘,又是检查伤口,忙得鸡飞狗跳。

      “干嘛呢?”
      众捕快回头,见是上司来了,不约而同的躲躲藏藏,神情闪烁,似有难言之隐。安逸眼尖,发现了端倪:“大人,你看树上!”
      顾大人抬头,望向树枝,上面坐着一个黑黑瘦瘦的少年,身穿青色短衫,腰间插着一支铜笛,啃着青涩的果子,双脚前后晃荡着,笑得一脸阳光灿烂。
      再看树下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众人,两厢一比较,顾大人心中有数了,顿时嘴角轻轻上扬,想来他们想把这少年从树上赶下来,却碰了一鼻子灰。
      有意思,真有意思!
      顾大人很想笑,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属下的脸已经铁青了,再笑,怕是明天会集体告假,剩自己一个人坐堂,多寂寞啊。

      顾大人清了清嗓子,避重就轻道:“牢里没空位了?要把人赶到树上当猴子?”
      “大人,我……我们……”刘捕头老脸一红,结结巴巴的想解释,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难道要自己承认一时大意,让这少年钻了空子,逃到了树上。现在他不肯下来,而自己又拿他没办法,只好眼巴巴地在树下望着?
      “赶紧把人弄下来。” 顾清之知道自己待着不走只会让属下难堪,于是决定大发慈悲,拍屁股走人,把麻烦留给他们自己解决。

      “喂!大人,你别走啊,他们抓错人了。”少年见他要走,忙抓着树干站了起来,大声叫道。可顾清之似乎没听见,走得更快了。
      少年又喊了两声,见对方依然选择性失聪,眼看就要转过院子不见踪影,不由得急了,气呼呼道:“喂!狗官,别走啊!”
      此言一出,树下顿时炸锅了!
      办事不力也就算了,现在还连累上司遭人辱骂,颜面何存?一时间,脾气暴躁的喊打喊杀,有点脑子的开始去找梯子,准备把人弄下来后,好好修理。
      唯有当事人顾清之,衣袖飘飘,健步如飞。那少年喊的是狗官别走,自己又不是,留下来干嘛?对号入座吗?

      快步行至月牙门处,正欲迈出,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声。
      “啊!”
      “大人,小心!”
      脑后生风,似有东西袭来,顾大人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可身形一顿,又呆呆地转过身,就此迎了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啪”的一声,顾大人被暗器砸了个正着。

      什么玩意?
      顾清之捡起来一看,居然是只又旧又破的鞋子,上面还沾满了泥浆,顿时满头黑线。
      这无法无天的臭小子,辱骂朝廷命官也就算了,还敢用暗器偷袭,不给他一点教训,自己还能在衙门里混吗?
      于是,顾大人拎着臭鞋,踱回树下,嘴角轻扬,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咬牙切齿道:“你是自己下来,还是我请你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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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暴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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