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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几回伤往事
“司命星君可是那个整日坐在云头睁不开眼的小仙官?” 我捏着魇兽一只耳蹙眉问着。
天帝凛然,颔首“正是……”
“哦……不想竟已平步青云成了天帝陛下眼前的红人了……”我啧啧叹道,不由想着初登天界那几百年,每日里研磨沏水浇花除草十项全能,如此还要被凤凰东挑西捡,百般刁难,便差未剥了我的葡萄皮,彼时,我惜命的紧,寄人篱下须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过凤凰确乃一小肚鸡肠的鸟儿,天家贵胄,却细到连根头发丝都要过问,我四千年无拘无束惯了,乍做旁人书童,难免有些头尾不沾边,遂日日挨训,再有行差踏错,变作栖梧宫最不中用的木头墩子或常有之,此等奴役不地道,人人得而谴之,我素来大度,自然不与他一般见识,索性躲去了狐狸仙的姻缘府,若说热闹倒也红火了几刻,皆为求取姻缘者,形形□□女老少皆有,闷头闷脑看了整日难免无趣,倒不如赖在凤凰身边混吃混喝。
幸,我擅于解闷,便脱了鞋袜赤足踩着一朵流云,所谓行难而易,当如此,浮云未歇,却看到个娇俏可爱的小仙官半眯着眼摇摇坐在另一头,嘴里念念有词,我料定是哪家强掠来的童养媳,爱恨痴缠好不怨念,狐狸仙反倒了个底朝天,兴致缺缺直言此乃新晋升的小司命,精于卜卦,为人呆板,独来独往,又总撑在云边老神在在,可惜了好皮囊,闻此,我却万分羡慕,做一个不受宠的臣子俸禄亦半点不少,虽然清冷,落了自在,岂不快活?
其后,他日日来,我便日日看。他坐在东头,我便立在西头,二人从未说过一句话,我酝酿许久终于腆着笑问了他可否为我卜上一卦,不多不多,也就亨运灵力何时提个三五成,但见他勉为其难从怀里掏出了不知是甲骨还是兽骨,平平铺在了云层里,抬手覆了上去,复又问了生辰八字,我撇唇,心里纳罕,原来天界也同凡间无二,亦或许他不过是个道行不高的小神仙,是以才这般事无巨细。我观他面有难色,愁眉不展,便愈发笃定他道行不高。
罢了罢了,谁教我命里伶仃,灵力亨运不可强求,顺其自然才好。我好心安慰他,这小仙官却较真的瞪着眼,只言是我给错了生辰,末了,竟道我戏耍于他,拂袖而走。这天上一干人尤其凤凰真真不好惹,动辄便要气一番,刚愎又悭吝,我咂舌,许久再未曾见过他。
今日天帝忽提起,我脑中筛豆子般过了一遍,将信将疑,且不说司命今夕不可同日而语,便是他成了天帝麾下左膀,我只肖想着他一字排开那些干瘪又丑的骨头捏指卜算,这样的景象,本就没甚说服力,又何谈叫人置服?
我轻轻拍了拍魇兽脑袋,蓦地起身,瞬间推翻所有我所认为的事实,小鹭能唤水灵,此确毋庸怀疑,为我责袍之人,却有待商榷。私心而至,我与凤凰皆不愿小鹭涉足天权。
雾气渐浓,霜寒扑面袭来,俱寂之下,偶尔几声虫鸣相闻于耳,沉淀了一日的浮躁堪堪掩在了夜色,风未止,只是风声里传来天帝一声薄薄叹息,我抬头看着广袤星空,五味杂陈。
“小鹭自幼在忘川边长大,性子闲散,不喜管束,怕是无法接任水神一职,诚如天帝陛下之言,水神爹爹心系于此,我断不会弃之不顾,只是小鹭,却非必须不可……”小鹭的未来,不应该是由一堆甲骨兽骨来决定。
天帝凝眸,半晌不语。凤凰上前一步,揽住我,长指梳着我的发,柔韧的力度透过圆润指尖缓缓压在发顶处,似无声的认可。
“无论如何……总要棠樾来决定他今后的路……是麽?”他问,温润如玉的面上隐隐疼痛神色。
“棠樾一身精纯水灵之力,若然抂施于六界,定会为天下谋更多福祉……”他说,清瘦身形长袍浮动,竟显得无限寂寥。
凤凰轻笑,气定神闲道“你怕是言之过重,天下之道尚且不止一道,六界之中,必定也不止小鹭珏珏于世,据我所知,东海龙王大儿通水浔,擅兵法,阳江江水暝魍三子亦是如此,若有心而为,这二人并非不可,天帝知人善用,应是比我更加明辨,不是麽?”一个反诘,天帝似有怔仲,水光幽深的眸子熠熠夺目,他看了看我,一时不得语。
门吱哇大开,爹爹背光徐徐走来。看着石桌旁的三人一兽,眼皮一煽,暖暖开口“这位是?”
凤凰咳了咳,“便是适才我所说那位……”
“哦?”爹爹讶然,复又看向天帝,眼睑半阖着,不再言语,我只觉诧异,爹爹莫不是识得天帝?凤凰方才与爹爹秉烛相谈?我半是糊涂半是懵然,手上力道一个控制不住,便听得魇兽哀痛般呜呜哇哇叫着,眼神怨愤,我赧然,赶紧撒手。
“在下润玉,见过先生……”天帝双手合拳,做了一揖,谦谦君子模样让我恍惚仿佛看到了往昔小鱼仙官。
凤凰神色一寒,低低唤着我“锦觅……”
有些不快,有些酸涩。我立时老老实实回道“我在我在……”
凤凰却颇有些无奈,吊稍凤眼狠狠剜了我一下,如冬日猎猎狂风,唬的我抖了三抖。
几乎一瞬间,凤凰白净面上忽如一夜春风来,桃之夭夭绚丽璨灿,沉沉浩渺夜色中,他笑了笑,轉然清隽,一朝入化。
我只觉心中冷热交替,左右不适,遂愈发感慨而叹“眉如远山,黛如墨画,筋骨似山间玉雪之脉……不晓得扑哧君的六界美男话本可完葺了,凤凰这姿色,轻轻松松便能摘掉一众妖娘的芳心,若非他十足冰冷且喜怒不定的性子,估摸禺疆宫的大门都被踏平了……”
爹爹一脸闲适安然,他默默看了一晌,赞许着“虽少年,有此建树,实属难得……”
我油然生出钦佩,爹爹果真洞察秋毫,眼里明了倒叫我以为他已然想起了前尘往事。但见爹爹定定望向天帝,后者则怔仲乱了心神般,须臾急忙回以谦虚一笑“先生过誉……晚辈倒是万分羡慕先生,世上之事大多庸烦,若能如先生一般别居胜宽,抱翠携趣,亦不枉为一桩美事……”
嗯,天帝此言,甚为中听,虽未及溜须拍马水准,却如沐春风,受用无限。
我拿眼瞄了一下凤凰,他竟难得未有异色,平淡如水的面上,梨涡浅笑,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毕恭毕敬的立在爹爹身侧,彼时,恰逢九月,仲秋之后本应圆溜溜的月儿瘦骨伶仃的好似被天狗啃掉大半,颇有湮灭的架势,我不禁为九重天的嫦娥仙子捏了一把冷汗,若那本就阴冷的广寒宫再丢了丁点星亮,乌漆嘛黑的,真真吓人。
我神游半刻,拼力拽回飘忽的心思,夜色凉如水,凤凰衣摆掩在凛凛肃风中,身姿勃勃,见我看他,竟飒然一笑,霎时手臂上激起颤栗,心扉宛如电流拂过,我咽了咽口水,有一下没一下的继续拨弄着魇兽尖尖的耳朵。
“陋室而已,安身尚可……”爹爹轻声应着天帝,视线扫来瞥到魇兽,眸中一顿,却略过魇兽看着我,开口道“听闻你喜食果馐,只是这林中贫瘠,加之如今天气寒凉,应季之物怕是不合你口味,我做了些桂花糕饼,你莫要嫌弃才好……”
“不嫌弃,不嫌弃,只要是爹……是您做的,我都不嫌弃……”我连忙摆手,眼眶温热,百转千回间,便要泪下,模模糊糊一片剪影中映着爹爹莫名心酸的神色,立时心下通通直跳,凤凰亦是一脸担忧,我才觉得脚下虚浮,有些头晕,抬起的手猛然被握住,掌面传来的热度烫的我抽了抽嘴角。斜斜觑到天帝默默垂下的手指,也只得佯装毫无所觉。
这厢爹爹与凤凰还有一只看热闹的魇兽将我围个实在,左一句嘘寒右一句问暖,我张着嘴,半句也插不上,遂悻悻然闭口不再言语,狐狸仙说三个女人便是一台大戏,其实他许是不知,男人若是聚在一处,譬如当下,尤其凤凰这厮还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我便愈发头疼了。
凤凰双手探到我身后,不由分说将我抱了起来,爹爹则一脸欣慰的看着我扭了脖子奋力挣扎的窘迫境况,凤凰今日并未吃酒,却行为举止换了一人般,适才那笑,饶是颠倒众生,也免不得让我背脊发凉。不过转念想来,我既腹中有了凤凰花,那他也不敢拿我怎样,这般思量一番,我脑袋一歪,乖乖巧巧靠了过去。
天帝不发一语,缓缓踱着步子。魇兽支棱着小脑袋,亦步亦趋跟着他。
我伏在凤凰肩头,乍然心疑,适才……爹爹可是说了句看似平平无奇实则一语双关的话?听闻你素喜果馐?桂花糕饼?爹爹这个听闻又是从何处听来?我观他言之凿凿,这半道子听来的话除却眼前笑得莫测的凤凰,不做他人。
“凤凰,你与爹爹说了何事,爹爹见着天帝竟一点不奇怪?”我愤愤然咬了一口凤凰耳廓,他吃痛,依旧稳步走着,眉骨风情万种,凤眼微眯,不徐不疾道“无他,不过仿着叔父话本的故事稍作编排,一本一实的说给了水神仙上……”
我一时来了兴头,嘻嘻笑了笑,继续问“如何说的?狐狸仙的话本我看了不少,生拉套用的貌似有一本,位高权重一门千金流落民间,一日,救了一个亡命土匪,是真的土匪哦……二人渐生情愫,珠胎暗结,却被棒打鸳鸯……那土匪被关押,安了个莫须有的名头去问斩……那个……”剧情正待进入高潮,我吱啦着胳膊一把搂住凤凰脖颈,眼中光彩熠熠。却见着凤凰脸黑如炭,嘴角抽动,恨不得吃了我的表情。是这个故事不够感人麽?还是故事情节不够紧凑跌宕?何故这种反应。
“锦觅……”咬牙切齿的咯咯响,我缩了缩脖子。“你若再乱用成语,便去抄十遍梵天咒……十遍不够许是百遍才可……”柔中带着魅惑,潺潺之音刀子似的划过我耳畔。
我……我已将梵天咒倒背如流了,凤凰,你若想罚,便尽管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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