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魂录

　　中靖学院是总院和分院的合称。向大陆各国分配名额每三年收一次学生的是中靖学院总院，大陆上适龄的孩子首先要凭推荐信拿到参与名额比赛的资格，然后才能通过资格比赛拿到最后的名额。所以一般被直接和中靖学院划上等号的中靖总院不仅是一所精英学校，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很多势力暗中角力的一个剪影。而中靖分院名气虽然远逊于位于中洲腹地中靖山脉的总院，但也是这个大陆上数一数二的学院，它每年都招收学生并且除了年龄外毫无限制，只要通过校方的测试便能入学。
　　作为秦氏之人，语溟对看似独立于外界的总院中的暗涌自然不会一无所知。
　　中靖的学制非常有趣，它划分为12个年级，除了一年级是必读的，读完课业可以直接升入二年级之外，后面的年级唯一升级的途径，是所有学生在随后的每个学年开始前拥有三次自由挑战任何高年级学生的机会，只要挑战赢了对手，便能直接升入对手所在的年级。也就是说，如果不谨慎使用机会，也许会读上许多年的二年级。在这样简单粗暴的机制下，真正能从中靖的12年级毕业的人向来不多。不过不管几岁进的学院，最后身处几年级，读满六年之后随时能申请毕业，而到26岁学院就会要求强制毕业。
　　据语溟所知，现在的中靖12年级统共不过13个人。
　　“今天下午，我们就要到我们的目的地，中靖学院外的铁漠镇，在那里有人负责接引你们。学院的规矩是，正式进学校之前，需要和学校派出来的人比试一番。比试完之后，会有学校的负责人登记你们的相关信息并告知你们的住宿等安排，然后才带你们正式进学院，明白吗？”
　　远远地传来导师的声音，语溟忍不住感叹了一句：“终于要到了啊。”
　　在鹰背上喝了七天寒冬冷风的封月点头如捣蒜般表达了对她这句感叹的赞同。
　　封樱的关注点却并不在此：“和学校派出来的人比试是什么意思啊？是学校派人来测试新生的实力吗？”
　　“是，而且我之前听说，这个入院前的比试，学校好像一直是交给12年级生来负责的。”语溟听她言语，便将之前父亲所说的相关事宜说了。
　　“啊？！”封月吓了一跳，“听说中靖的12年级生都是怪物啊，让他们来试我们，真的不会直接被一掌轰飞吗？”
　　“很有可能。”语溟忍着笑拍了拍她的肩。
　　最后，在太阳来到天空正当中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到了目的地。
　　一个眉目含笑的高挑女子与几名一路陪护的导师打过招呼之后，便接手了这一群好奇的新生。
　　“我是中靖学院的次席秦允儿，欢迎大家来到中靖学院。路上导师应该已经告知你们流程了，请随我来吧。”
　　听这甜美的声音一席介绍，语溟挑了挑眉。自家人啊。
　　一行人来到的是一处巨大的擂台前，擂台正后方左侧坐了几个人，正中间则是坐着一个看起来十分沉稳的年轻男子，手边堆了不少东西。
　　秦允儿回头带着些许安抚的语气说：“你们站在台边等一下，一会儿喊到你们名字上来就好，不用太紧张，只是大概的测试一下。”说完她就翩然飞起，掠到台上几人中似是说着什么。
　　不多时，便有一个相貌清隽的男生走到台子中间喊道：“封月姑娘，请上来吧。”
　　“啊？为什么第一个就是我啊？”封月听到自己名字被喊，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语溟笑咪咪地拍了拍她的肩：“快去吧，你放心，这些学长至少要试出我们的修炼路数，不会一掌就把你轰飞的。”
　　封月垂头丧气地上去了。
　　那台上男子见她情状，轻笑道：“在下苏霄，姑娘请尽可能地施展自己所学，不必太过紧张。”
　　语溟闻言有些诧异。这苏霄正是现任的12年级首席，没想到一上来就是他出手。这般想着她扫了一眼台上人数，不多不少，正好13人。
　　【敢情这接待新生的事情学院是全交给12年级生来做了啊。】她在心中默默地想。
　　这厢，封月虽有些紧张，却也没多迟疑，起手就是两道烈焰一左一右向苏霄袭去。苏霄抬手在面前挡了一挡，轻描淡写地就把这两道烈焰散去了，下一刻，却有一簇虽小却凝练的火焰正正好好指着封月的眉心。
　　封月吓了一跳，没敢动弹，苏霄却是笑了笑道：“灵意九阶左右吗？很不错了。”他这边说着，那边秦允儿已经笑盈盈地走上前来引着封月往坐在正中央的男生那边去了。
　　接下来陆续上台的人里均没有人能在苏霄手里走过一招的。
　　语溟咪起了眼，若是其他术法她实力并不足以看出路数，不过苏霄是一名魂术师，她就能大概地判断出他的实力了。
　　魂术有着和其他三种术法完全不同的评定体系，是以灵魂的强弱分为凡等、地等、天等和帝等灵魂，每等之内再细分为生死、轮回、涅槃三境，每境又有初期、中期、后期与圆满共四期。此人魂力怕是已经突破入天等，从她还记得的资料里显示的15的年岁来看，天赋着实惊人。
　　语溟抿了抿嘴。她出生便带着地等初期这般强横的灵魂，这么些年在魂术上的修习进益再慢也已经给她练到了地等涅槃境的后期。虽然说出去是惊世骇俗的水准，但是这样比较下来，她觉得，怎么想都是苏霄这样凭自身短短几年攀至这个境界更吓人些。
　　适才苏霄一招治敌大抵都是一个原理。荏仙国出身的几乎都是仙术师，无论是哪种攻击模式，都是调动周身元素发起攻击的。而苏霄则是通过强大的魂力直接裹住这些袭来的元素，切断他们和术师的控制之后，再用魂力凝练出元素精华反击回去。这一来一回间，他就可以试探出对手大致能够控制的元素数量以及控制力的强弱。
　　大约同二十个人过完招之后，苏霄没再喊下一人上台，反身走回左侧高台之上，同边上几人笑道：“待我偷会儿懒，按之前说的，允儿姑娘负责全程引导，阿祈，你接着上吧？”“苏大哥看着明明一点都不吃力。”声音的主人虽然带着些许抱怨这么说着，还是带着跃跃欲试的神色起了身。
　　起身这人比站着的苏霄矮了接近一个头，看着年纪似乎与新生相差无几。封樱诧异地低声问语溟：“溟儿，这人谁啊，看起来年纪好小啊。”语溟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说：“我记得之前看家里给的资料，现在中靖的12年生里，只有两个人年纪特别小，那这应该不是三席云祈就是七席林澄吧？”
　　正在她们还在窃窃私语的时候，这个尚显稚嫩且身量未足却自带一股潇洒之气的男生已经站至台中，朝新生这边笑着拱了拱手：“在下三席云祈，接下来的测试暂时由我接手了。嗯，封樱姑娘，请过来吧。”
　　“噗，樱姐姐你和月姐姐这什么体质呀。”语溟忍俊不禁。封樱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
　　这几天路上除了闲聊就是闲聊，语溟清楚封樱更专注于以水为载体的疗伤型仙术，这种擂台式的试炼并不适合她，但真看到她对上云祈时，还是小吃了一惊。
　　这云祈，是正经的光系仙术师。只见他以光束为盾，直直地将封樱的水系仙术尽数弹回，待到这弹回的水逼近封樱时，一片水流中却突兀地冒出了一束光，待这光紧紧地缠绕住水柱之后，二者融为一体化作一柄利剑指在了封樱的胸口。
　　语溟看得有些入迷。这强烈的光元素能够隐没在水流之中直到最后关头才露出爪牙，无疑是依靠操作者精准的控制，而将这些光元素在水流接触光束反弹回去的一瞬间完美的渗透，更是对时机的把控和对元素的掌握缺一不可。她可以凭借自己的魂力做到这一点，但是像这样纯靠自己的仙术水平，是绝对做不到的。
　　云祈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下一个，轮到她了。
　　她跳上台时仔细地打量了这位中靖三席几眼，心下却是微微一惊。此人虽然年齿尚幼，初见精致雏形的五官也未完全长开，但是举手投足之间却自有一股不俗的气度。她从小跟在极为出众的父兄身边，又是见惯了出众的人物的，以她的眼光都能感觉到不凡，定然不是等闲之人。
　　云祈此时也在打量站在自己对面的小姑娘，这个看名字应该来自外秦的姑娘一下子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长得还是一团孩子气的模样，虽然能窥见些许明艳的影子来，但因为还小，五官还不是那么的立体，然而饶是如此一双眼睛却已经美得摄人心魄。这双眼睛有着漂亮的弧度和潋滟的眸光，眼神虽带着谨慎试探，底色却还是一派未深染世情的纯粹。直直地往他心上撞。
　　而语溟看着笑得随性的云祈，想到他刚才用的极漂亮的一手光系仙术，一争高下的念头突然就从心底控制不住地蔓延滋长。
　　这般想着，她欠身朝云祈致意了一下之后，便足尖一点，右手捏诀，刹那间，细密的光针如满天花雨般朝云祈袭去，而她接着一点之力，身子向上飘去。云祈反应极快，挡在周身的光芒顿时浓厚如实质，径直将光针反弹回去，然而只见如洪流一般的光针弹回到一半，突然又化作掉头以更凶猛的态势正面撞向云祈，于此同时，飞至半空的语溟右手中凝出一柄光剑，左手魂力凝结从他斜上方劈开光幕的同时，揉身而上。
　　“咦。”高台上的苏霄诧异地看向了台上，就一瞬间，他感受到了一股极强大的魂力。他身边同族的苏饮雪也向台上战局投去了惊奇的目光：“这秦氏的小姑娘和云祈一样是光系仙术师也就算了，看刚才的波动这是还修兼了魂术？”
　　不敢暴露自己真实魂术水平的语溟感受到了来自纯种光系仙术师的恶意，她需要同时凭借自己的仙术和魂术才能控制住身边的光元素不往云祈身上跑。
　　饶是如此，适才台上看着比试还显得很悠闲的12年级众人表情也渐渐认真起来。
　　“这是今天第一个不是一招就结束的吧？”
　　“这小姑娘可以啊，同属性压制的情况下还能在云祈霸道的仙术里支撑这么久。”
　　“我觉得还是要归功于兼修了魂术吧，不然光靠她的光系仙术，有同属性术师压制肯定扛不住的。”
　　“她魂术和仙术兼修，干扰又多，这样一来，有点搞不清楚她的真实水平啊。”
　　而语溟有心掩盖自己真实的魂术水平，仙术也确实较云祈远逊，几番往来之后，她手边的光元素终于失去了控制，她脸色一白，停下了动作，有些挫败地朝云祈拱了拱手。
　　云祈笑吟吟地也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招手笑道：“学妹，请跟我来。”竟是不待秦允儿过来，自顾自地下场引着语溟往后面走，边走边朝12年级生那边扬手，“下一个是谁来着，你们接着上吧，我打完这场就够呛了~”
　　众人知他素来散漫惯了，倒也不管他，自按着事先的安排往下行进了。
　　“秦学妹，”而云祈则有一搭没一搭地同语溟说话，“你到底是个什么实力啊，我刚才和你过了那么多招也没试出来啊。”
　　“···一定要说吗？”
　　“当然啊，不然在你们进学院之前安排这么一场是干嘛的!”云祈有些不满地瞪她，“我居然没有试出来你的深浅，回去一准要被他们笑话了。”
　　语溟被他清亮的眼睛一瞪，不知怎地，有点想笑。她来中靖之前，大致了解了一些学院的学生，知道三席云祈和七席林澄是12年级里最小的两人，也是这13人里少数不是出身于秦苏萧笛四大家族的，只是资料上都是年龄背景家世实力一类的东西，远没有见到本人来得生动。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后场，云祈哼哼唧唧地同那模样沉稳的人说到：“这位姑娘的实力我也不清楚，秦学长自己来问吧。”
　　看上去有点受打击的样子。
　　坐着那人看着云祈有点无奈，撇了他一眼之后随即向语溟温和地说：“秦学妹，学院的规定要我们记录一下新生的实力，不知···”
　　“灵念九阶的光系仙术师。”不待这有些迟疑的话语说完，语溟已经流转出一个合体的笑容应道。
　　“还有魂术呢。”云祈在一边凉凉地添了一句。
　　语溟有点懊恼地想，不该一个激动用上魂术的，这云祈是个灵章境的高手，这一下漏的底还是稍微多了些。不过她倒也没多忸怩，大大方方地报了个假的比较合理的等级来：“地等生死境的魂术师。”
　　地等生死境大致上同灵念境实力相近，听上去也差不多符合刚才她与云祈一战中流露出来的战斗力相近。不过以寻常眼光来看，从不到九岁的年纪说，已经够惊悚了。
　　这同样为秦氏的男子微微诧异地看了语溟一眼，在手边玉简上似是记下了什么东西，随即将这一玉简的下半取下递给语溟，说：“这是中靖的院徽，在学院所需的一应资料都在里面了，之后可以慢慢看，现在可以先去右手边休息片刻，待比试完之后，我们会引导你们进学院的。”
　　语溟双手接过这状若飞羽的院徽，欠身应了，转身便向右手边走了过去。
　　她身后，云祈抱臂看着她，若有所思。
　　待语溟回到已经比完的休息处时，众人看她的目光便带上了几分不同。之前在荏仙国的比试，语溟刻意将自己的表现维持在一个和参试众人相近的水准，总之够用。而今天这一番出手，虽然大家的结果都是一样的落败，但是从过程来看委实相去甚远。待语溟再与封氏姐妹聚做一团时，封月就小声嚷嚷了起来：“溟儿原来你藏着这么好的实力呢。”语溟摸了摸大拇指上的扳指，尴尬道：“大概是那云三席看我也是极罕见的光系仙术师，故意让我在他手里多走了几招吧，我和他可差远了。”“那肯定吧，这可是12年级的三席！你要和他实力旗鼓相当才奇怪吧！”封月的注意力顿时被她带歪了。
　　语溟同两人闲扯几句之后，目光又悠悠地转向了对面的几人。云祈正和苏霄说着什么，除此之外，除了现在正在台上动手的和适才做过自我介绍的秦允儿她也分辨不出谁是谁。扫了一圈之后，她的目光停留在明显另外一个看起来年纪就和其他几人不在一个大小的人身上。
　　【那大概就是林澄了。】语溟心里这样想着，多打量了他几眼。这个和云祈一样11岁的七席，两人长的倒是有几分相像，都是五官深邃立体但又十分清秀的长相，只是他眉目之间要沉稳许多，因而原本精致的五官都被压得冷峻了些，少了很多少年人的意气。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上去瘦的让人十分担心。似是注意到了语溟打量的眼光，他的眼神转向了新生这边。当那有些深沉的目光扫过来，语溟感到自己身边的气息都稍稍滞涩了一下。她心中暗自纳罕，照理说这林澄应该是个地等轮回境的魂术师，但这随意的一眼间却让她感受到了比那首席苏霄更强的威压。
　　不知怎么地，一股莫名的情绪突然袭击了语溟。她有些茫然地低头看了一眼，却见自己指尖有一闪而过的流光。
　　仿佛一声从千万年前传来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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