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球

　　李落星的离开对于林奚和赵成的正常工作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相反，这其实还让他们两个松了一口气。毕竟，李落星在他们这儿他们就得为对方的安全负责，现在李落星回去了他俩就管好自己的命就行。

　　李落星上次跟安然哭的事情安然没有说，两个姑娘都把这件事默认成了她们两个之间心照不宣的一个小秘密，林奚他们自然也就不知道。。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李落星跟林奚最后的交集可能也就停留在他给对方发的那句平安到家的消息上了。之后带李落星的本科论文的事情杨修锦多半会交给赵成来处理，他是不可能让同样要交硕士毕业论文的林奚耽误时间做这种事的。

　　不过这段时间林奚跟沈太微之间倒是愈发熟稔起来，沈太微的观测任务结束了，作息方面也逐渐趋向于正常，两个人白日里有事没事地也会聊上几句。说的内容也逐渐变多了，从最开始的他们每天工作里有什么有趣的事亦或是又有了什么新的发现逐渐向更生活化的方向过渡。

　　他们偶尔会聊一聊自己那里的天气，说起林奚第一次见他时的那场雨，会讨论一下学校哪个食堂口味最合心意，哪里的自习室最舒服最安静。心情不好的时候也能聊上几句，也不用对方安慰，随口聊上几句心里的郁结便散去不少。

　　一开始的时候，是林奚说，沈太微应和，后来，沈太微也会偶尔主动去发起话题，等着林奚给他回复。

　　日子就那么一天天地往后走，悄无声息地变着颜色和季节。

　　快七月底的时候，安然在一次睡前接到了李落星的电话。小丫头似乎是刚哭过，安然能听到对方在电话那头擤鼻涕的声音。

　　李落星稍微状态比她们分别那会儿好了太多了，当初红肿着眼睛下车的小姑娘声音里有了坚定：

　　“安然姐，我想好了，也跟家里聊过了，我决定了，我想要去试一试。”

　　“安然姐，你说得对，我该为自己拼一次的，无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样的，我总该去试一试的。”小姑娘在那头狠狠得擤了下鼻涕，声音被纸巾盖着，显得有点闷，“姐，你别介意，我妈刚抱着我哭来着，现在情绪还没太缓过来。”

　　“我跟爸妈说好了，下半年就全心全意地准备考研的事情，考完就去找个兼职干，如果一次考上了就是给自己赚零花钱，如果没考上就当是给自己赚二战的经费。反正应届生的身份能保留两年，我还有选择的余地。”

　　“如果啊，我这一辈子连为了自己拼一次的勇气都没有，那我确实是太憋屈了一点。只靠自己的努力就能改变未来的机会，可能也就只有这一次了。”

　　李落星的声音里开始带有活力了，很明显是想开了。

　　安然笑了：“星星，加油啊。”

　　“知道了安然姐！我会加油的。”李落星那边隐约传来开门的声音，接着声音便模糊了很多，应该是对方将话筒拿远了的关系，“在跟人打电话，爸你怎么都不敲门的，不是男生，不是，我没谈恋爱，在跟一个学姐聊呢。真的是学姐，没骗你，爸你好烦。爸我不吃桃子，梨也不要，大半夜的吃什么东西，快出去快出去。”

　　语气是抱怨的，但里面却也有丝毫不加掩饰的撒娇意味。

　　安然忍着没笑出来，问道：“你爸爸？”

　　“嗯，”李落星在瘪了瘪嘴，“大半夜的非要给我送吃的，这都十点了，也不怕我积食晚上睡不着嘛。”

　　她话是这么说，可安然还是听到了电话那头传来的咀嚼的声音：“那你不还是吃了，现在不怕积食了，嗯？”

　　“咳，那不是……顺手嘛，拿都拿过来了，吃一吃也没关系嘛。”李落星似是有些尴尬，“时间也不早了，安然姐我就不打扰你了，你早点休息。”

　　“好，挂吧。”安然笑了笑，把电话挂了。

　　看着眼前还亮着的电脑屏幕，安然忽然就没了干活的欲望，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最终点进了微信通讯录里。

　　她从中找出一个很久没联系过但却分外熟悉的头像，盯着对方的名字发了好久的呆，手指下意识地往里输入了很多字，却又一个个都删掉了：

　　阿沁，我这个夏天遇到了一个小丫头，她跟你当年可像了，也跟你那时候一样的迷茫。但她跟你也不太一样，你最开始的时候，眼里至少还是有光的，但她不是，懵懵懂懂的就被带入了行。所以，我也不知道，她找到我的时候，究竟是比你那时更迷茫，还是比你好一点呢？

　　你当年跟我说你撑不下去了的时候，我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现在也许是真的不一样了吧，多长的这几年，或许还是有点用了。当时那个小丫头哭着问我，她该怎么办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你，脑子里准备了好久的长篇大论一下子就全忘了，脑子里想到什么就一股脑全倒给人家小丫头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嫌我烦。

　　不过也还好，至少不会像当年那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人家小姑娘到底还是性格好点，软乎乎的，要是当年的你，我说到一半你就该跟我吵了。咱俩总是要吵一架才能听进去对方的意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处了这二十多年了。

　　我十一有假，有点想你了，到时候要不要见一面？

　　她最后发出去的，只有一句略显干巴的：我十一应该会放假，你到时候有空吗，咱们要不要聚一聚？

　　安然没等到回复就睡着了，她最近的确是有点累了。

　　她是第二天才看到回复的，上面显示对方是零点之后才回的消息：“好，回来记得告诉我，时间地点你定。”

　　睡得好晚啊，安然心想，在给学生批作业吗？可是现在是暑假吧？

　　时间在慢慢地往后走，气温越来越高，降水越来越多，当夏天发出最后一声咆哮，将几个月里积蓄出来的热意一股脑儿的全放出来，将一只秋老虎送入秋天的时候，季节的更替就已经开始了。
　　林奚终于结束了自己的工作，拥有了一个短暂的假期。

　　他也是大半年没回过家了，刚过完年就回了学校，然后就一直东奔西跑的，一直都在外面。学地质的研究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码三百天都在野外，林奚倒是还好，他们大师兄才是把这句话体现了个淋漓尽致。

　　大师兄工作区域大多数在高原无人区里，一个月让山下给送一次物资上去，生活艰苦到几个月洗不上一次澡，半个月打一次卫星电话给家里报个平安，意思意思告诉家里一声“我还活着，别担心。”听说有一次师兄的同事在无人区突然犯了高原反应，因为没有信号求不了救，差一点就没挺得过去。

　　那是一份艰苦又危险的工作，可那又能怎么样呢？国家需要这样的工作，需要有人从事相关方面的研究，总得有人去做的。

　　相比之下，他们这些在平原区的已经好了太多了。

　　林奚家在一个海边的三线小城市里，高铁线是沿着海岸线修的，隔着老远就能看到那一大片莹润的蓝色，让他忍不住心情都变得好了起来。

　　海风里会带有一点腥咸，但却没有黏腻感，夏秋天的海风吹在人身上都舒服的很。林奚的高中就建在郊区，爬上教学楼顶就能看见海，他高一的时候经常趁着周六末溜上去，站在楼顶上去看那一片碧蓝色的海。只是后来学校担心会不安全，就把往楼顶上走的那层封掉了，他也就随之丧失了那种乐趣。

　　确实是……离家太久了些。

　　但生活总是会在出其不意的时候给你泼一盆凉水，当林奚打开家门的时候，迎接他的只有一间没人气的屋子和厨房里的冷锅冷灶。

　　据他目估，厨房里的这些厨具至少半个月都没被使用过了，锅盖上都落灰了。他家冰箱比他的裤兜都干净，里面连颗过期的鸡蛋都找不到。

　　林奚想起来了，现在已经九月下旬了，高中开学了，他爹娘自然是能吃学校的食堂就吃食堂，怎么可能还在家里开火。

　　虽然说他们高中食堂伙食也一般，但给老师们做的小灶总是比给学生们的大灶要精致很多。最重要的是也方便，省了准备饭菜的工夫，也省了饭后洗锅刷碗倒垃圾的麻烦，而他们家里目前唯一一个需要靠家里厨房养活的林奚自然是被无情地抛弃了。

　　于是，长途跋涉了一千多公里后回到家的林奚只得放下匆匆地把行李往卧室一放，都来不及收拾，就先去厨房里收拾那些锅碗瓢盆。等把它们清洁到干净且能用的状态之后，又得出门去买米买菜。

　　为了口饭吃也不容易，只能说是辛酸且坚强了。

　　林奚从他家橱柜里翻出几个饭盒，清洗干净后装上饭菜，准备给他家那对儿完全忘了自己儿今天回来的夫妻去送饭，也不能总让他俩吃食堂是吧。他自己匆匆地扒拉了几口饭菜，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带着饭盒往外走。

　　他到的时候时间正好，恰巧赶上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他们高中算是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平常老师拖堂也就拖了，只有下午的最后一节课不能拖，要按时放学生去吃饭。因为这节课拖了堂那学生就不能按时晚自习，反而耽误他们学习。

　　林奚拎着盒饭站在门卫室外面，给他爹打电话：“林老师，你外卖到了，麻烦来门卫室取一下。”

　　一般情况下饭点他爹娘都是一起行动的，叫了一个另外一个也会跟着来的。

　　“什么外卖，我没订外卖。唐老师，是不是你背着我定外卖了，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吃外卖不健康。”他爹跟他说了两句话就把电话挂了，哦，不对，只说了一句，后半句还是给他娘亲说的。

　　林奚严重怀疑他爹根本就没存他电话号码，还是说他真的太久没回家了，他爹已经忘了家里还有他手机里的“儿子”是哪号人了。

　　那一头，林奚他娘莫名其妙被数落了，根本就是一头雾水：“我没点啊，在学校我点什么外卖，是不是打错了。”

　　“不可能，上来就叫我林老师，怎么可能认错了。”他爹很坚持，回想了一下那个电话，忽然咂摸出一点不对，“话说刚才那个人声音有点耳熟啊。”

　　他再次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而后，他沉默了：“咳，唐老师，咱儿子之前是不是说，他这几天要回家一趟来着。”

　　“哎呦，你瞧我这记性，”唐老师一拍脑门，“他昨晚好像是跟我说是坐今天的车回来来着，昨晚忙着改学生作文，就忘了跟你说了。”

　　“快快快，咱儿子莫名其妙被你挂了电话，现在还在门卫室等着呢，肯定着急了。”唐老师脸色一变，拉着林老师就往门卫跑。

　　“那也是他不好，爸不叫个爸，上来就是一句林老师，不像话。再说了，都大半年没回来了，我那么忙谁还记得他是谁。”他爸还嘴硬呢，一边加快速度往门卫室跑，嘴里还嘟囔。

　　林奚抱着饭盒坐在门卫室前的台阶上，给沈太微发消息：“完了，我爹娘已经忘了他们还有个儿了，这个不大的城市里，又多了一个伤心的人。”

　　“唉，难过了，沈总不安慰安慰吗？沈总寝室还有多余的床位吗？有的话我立马飞回去求沈总收留。”

　　是的，自从林奚知道沈太微每个月的生活补助比他多之后，就开始管对方叫沈总了。

　　对此，沈太微表示：“别叫沈总，还是直接叫‘太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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