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沉沉烬如霜之白鹭

　　夜色轻拢下，远处的山头呈出半边灰色，山雾缭绕，活像一团散不开的烟熏。

　　白鹭自远方收回视线，似乎想到了什么，竟直接嗤笑出声，眸子里却没有半分情愫，只囿着层层淡漠疏离。卿天瞧出他反常的情绪，屏息吐出一口浊气，这才笑嘻嘻开口道：“白鹭，你如此蔫蔫不乐，若是让我娘亲瞧见，定会认为是我欺辱了你。”

　　白鹭感觉到卿天的担忧，亦跟着笑笑，逗上两句：“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被你欺辱，鎏英姑姑怕是早便习以为常了。”

　　卿天见他虽是笑着，眉头却依旧蹙着，不似往常那淡然不问世事万千的模样，小手终是圈上他的胳膊，劝慰道：“白鹭，我知道你有烦心事，也心知你不愿同我讲起，我自然不会追问，只是希望你学会排解一二，不要总把事情藏在心底。”

　　在卿天看来，从小到大白鹭总是不争不抢、沉稳矜礼。卿天幼时爱吃醋玩闹，每逢有人戏说她没有爹爹时，她还与人打斗到鼻青脸肿。每每这时，都是白鹭默不作声地帮她教训那些碎嘴无礼之人，而后面对火神殿下的质问却又一声不吭，从不为自己辩驳半句。她也曾经想过，到底什么样的女孩子才会引起白鹭的情绪波动。

　　之前在昆仑山时，她还尚没有看透，可当白鹭在听说阿棱的打算后，二话不说地便收拾起包裹，随他们一道下山去寻戚埕之际，她倒是觉得自己突然就有些懂了。

　　“莫要为我忧心，我只是初次在这荒郊野外过夜，身子有些不适，待过几日自然就好了。”卿天正神思遨游，便见白鹭伸手拍拍自己揽在他手臂上的小手，卿天随之笑笑，彼时身前的火堆“噼啪”冒出几丝火星，更是衬得人神色温柔。

　　阿棱与钧梧肩并肩提着两兜青果回来时，正巧瞧见眼前的场景，简言之便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眼底的波光掩掉几分，阿棱冲卿天两人的方向摇了摇自己手中辛劳半晌的成果，拉过钧梧便与卿天二人围绕火堆而坐。

　　她的笑容如常，卿天却在其中瞧出几分晦涩心酸。惊叹于自己日渐纯熟的表情解读技巧，卿天好人做到底地捶了捶自己的侧腰，站起身来“哎呦”两声，小碎步踱了几遭，而后面不改色地停在阿棱与钧梧之间，屁股落定，成功将阿棱挤向白鹭身侧。

　　见阿棱有些重心不稳地扑在白鹭怀中，卿天捂嘴偷笑，偷笑之余这才想起自己当前被钧梧直接凝视的尴尬境地，瞬时身子板地端正，见钧梧抿唇轻笑，并从布兜中掏出两颗圆滚滚的青果递上前来，忙两颊一红，低首收下。

　　而那厢成功将阿棱接入怀中的白鹭只觉面上似有火烧，双手亦不知安放在何处，尽管如此，还不忘低声问句：“可有伤到？”

　　他的声音苏醇温厚，钻进人耳缝之中，顺势引得人心潮翻腾。阿棱微微挣开白鹭的双手，只别开视线颤着嗓音道了句：“无妨”。

　　看那般架势，似乎生怕与白鹭牵扯上什么关系。

　　又是如此吗？白鹭的笑意有些苍白，这几日堆积在心头的疑问霎时间铺天盖地袭来，白鹭的修长玉指狠狠钻入身下的浑浑大地，良久，那股险些喷涌而出的欲望才被他重新压回心底。

　　“我刚刚忆起舅父有要事要找我一叙，你们不必等我，晚些我自会回来。”白鹭故作无意地瞥向阿棱，见那人闻声明显一怔，被折磨多日的心境突然松下几分。不再与几人话别，白鹭展翅而去，双翅卷起的纷纷落叶滚落在山谷间，莫名有些难言的意味。

　　白鹭曾听父亲戏言，说是这世上万法自然，却只有女子的心思最为难懂。当年的他不曾感觉，如今才深得其苦。他是当真不明白，不明白为何自打阿棱身子恢复以来便同以往大不相同了。

　　离开昆仑的这段时间，但凡空暇，她便去与钧梧说笑闲谈，平日里照顾有加还不算，像今晚这种摘果子的力气活她都甘愿陪同钧梧一起。恕他眼拙，他是当真看不出钧梧有什么可取之处，可以让卿天与阿棱二人如此神魂颠倒的。

　　“大外甥，你这酸味有些浓了。”

　　白鹭尚在回忆阿棱的桩桩“罪过”，彦佑君之言便如当头棒来，砸地他有些手足无措。

　　“舅父如此说来，却是言重了。”白鹭讪笑两声，死鸭子嘴硬地抵抗两句。

　　彦佑君见自己的宝贝外甥在这么个良宵佳夜将自己紧急呼唤出来，本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谁知却在此听了半宿的少男心事，顿觉心酸无比。拍拍白鹭的发顶，彦佑君放下嘴边的白瓷酒杯悠悠叹道：“我说大外甥，这喜欢一人最忌讳的便是犹豫不决，你爹娘当年但凡早早互诉衷肠，也不至于落得后来这么些麻烦事。”

　　闻声，白鹭只垂眸不语，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彦佑君尚来不及阻拦，刚刚还饱满莹润的一壶清酒便瞬时下肚，白鹭抬起泛着微红的眸子遥望，头顶的明月高悬，就似那人一般，看似触手可及，实则却相隔十万八千里。

　　“舅父，我总觉得自己曾经见过她，可又无论如何都记不起，你说我这到底是怎么了？”白鹭的声音都含上了几丝醉意，彦佑君未曾想到白鹭会如此问话，一时间梗在嗓心半晌，却什么都说不出。毕竟有些事，戏外人终究只能旁观，更何况锦觅必然也不希望他“多管闲事”。

　　“这家酒楼可是人界不可多得的好去处，拿你眼前的这壶葡萄酿来说，就算是在那花街勾栏，都算得上是人人争抢的饮中极品了。”彦佑君咳嗽两声，正大光明地移开话头，玉指朝前方一点，佯叹道：“对面这家花楼，舅父我曾光顾数次，只是里面的姑娘换了一批又一批，舅父我却还是花容不减。”

　　话罢，还颇为伤情地摇了摇手中折扇。白鹭与彦佑此刻正端坐于这家酒肆的二楼横窗边，斜眼望去，便能瞧见对面花楼之中热闹非凡的场景。向下瞧去，还能看见街上如织的游人车驾。

　　白鹭面色熏红，眸光却猛地一亮。

　　他的眼神锁在一位青衣束发的俊俏男子身上，那人儒雅随和，翩翩有礼，腰间斜挎了一柄木鞘长剑。若不是他喝糊涂了，那此人便是钧梧无疑了。

　　只见那人左瞧右看，步履悠闲，白鹭紧紧盯着那人的身影，直到其落落大方地消失在前方花团锦簇的漆红色大门处。

　　彦佑君这厢见白鹭突然扒在窗口瞅地格外认真，还未搭话，一个晃神便见其飞身而下，竟是直直进了一家……青楼？！！

　　彦佑君回忆了一番自己的言行是否有哪些教导青少年寻花问柳的嫌疑，待他反思再三，发现似乎并无不妥，这才叹了声“孺子可教”，便随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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