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极其远

　　他俩合伙收拾了半天，才把该塞的东西塞到正确的地方，幸亏陆奇远家里冰箱很空，基本没什么东西，塞完以后也变得相当的满满当当。然后两人饭都没吃就分道扬镳了——毕竟今天不是跨年夜，暂时还不吃火锅。

　　可为什么连饭都不吃呢？

　　他俩好不容易刚收拾完，不管是陆奇远还是沈修，都饿得是前胸贴后背，没有经常去超市买菜的男人，一点战斗力都没有。本来陆奇远想着，要不亲自给他俩煮个泡面算了，还能奢侈地下点丸子，堪称豪华泡面了。没想到沈修出乎他意料地拒绝了他，表示让他下自己的泡面就行。

　　原因在于沈修说他突然想起来还有点工作没做完，有点担心，就先不吃了，回去先再确认一下。反正他也不饿，晚饭他到时候回家自己解决就行。然后急匆匆地就走了。

　　留下陆奇远一头雾水地想，沈修这个工作还真是辛苦，老这么忙，快过年了还不消停。而后又心有戚戚然地想起那句他经常挂在嘴边的名言：钱难挣，屎难吃。

　　冬天的夜黑的很早，现在不过是五六点，夜幕已经黑压压地压了下来，结果被比平常还要稀疏一点的城市灯光，强硬地婉拒在了高空之上。于是只好不甘寂寞地刮起一阵阵呼啸凛冽的冷空气，把每一个出门在外的行人撞了个满怀。

　　把沈修撞得满脸通红。

　　他和陆奇远家离得很近，但又不是在同一个小区里。他家和陆奇远家的距离，只是一段可以悠闲走着，听上那么一两首歌，用来饭后散步的距离。这也是他买下这处房子的原因，至今房贷还没还完，房贷…想想就有点喘不过气。

　　这条路，他走过的次数算不上特别多。从陆奇远回来到现在，也不过三年多。以前大概是一个月见一次，后来变成两三周碰一次面，最近因为多亏了陈凌峰，和陆奇远的见面频率大大增高了不少，只不过也还不是很经常去他家，大多是直接在外面，例如餐馆直接碰的面，去陆奇远家的次数少而又少。

　　而每次去陆奇远家里做客，之后再晃回来的他，心里都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不管春夏秋冬，就只是低头走路而已，匆匆地过去，再慢慢地回来。

　　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还能有这样的一刻：满心怀揣着已经再也装不下的感情，生怕被人发现似的，焦急难耐地第一次觉得这条路好长啊，脚下生风火急火燎地赶回了家。

　　没有什么没做完的工作，没有什么不放心。

　　有的只是他已经克制不了的泪如雨下。

　　沈修回了家，反手踉跄着关上了门，力竭地往沙发上一坐，摘掉眼镜，任凭脸上唰唰地流了一脸泪，开闸泄洪似的，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他叹息着想：太没出息了吧，这都能哭？

　　丢人。

　　可是，实在是有那么点扛不住了，丢人就丢人吧，他有多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哭过一场了？

　　这些年明明心中有着那么多的苦涩，因为一个人一句话就能鼻子一酸，娘兮兮的眼泪就盈满了眶，却始终打着转，因为他莫名其妙的坚持，顽固地不肯落下来。

　　那些心酸委屈和没落下来的眼泪，在他心里又汇成了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里面的海水酸涩得要命，气势汹汹地淹没了那棵参天巨树，腐蚀了每一处根茎，疼得他一揪心，掀起了滔天的巨浪，把树上那些原本张牙舞爪咧着嘴的猛兽们从这头拍到了那头，又从那头拍回这头。

　　还挺可怜的。

　　于是他在夜深人静的床上时，良心发现地打算心疼一把自己，发泄地把这些陈年老旧的委屈都哭出去——没人看见的话不算丢人。

　　可他做不到。那些个固执的眼泪全都卡了壳，死活不肯离家出走。

　　沈修：“……”

　　这让沈修甚至一度想去检查他的眼睛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只可惜开口描述太羞耻，他应该怎么说？问医生哭不出来怎么办么？

　　直到今天，所有的伤心和难过，所有的苦涩和坚持，所有的绝望和狠心，原来通通比不过一滴浓郁的心满意足，霸道又温柔地轰然踹开了那扇紧闭着的大门，那些储蓄已久的泪水终于得以无声无息地翻卷奔腾而出，连绵不断，直至泪流满面。

　　太没出息了，不就是……不就是两个人一起吃吃火锅，两个人一起随便看看越来越没意思的春晚，两个人一起昏昏欲睡地等待那十秒的倒计时，而后例行公事地说一句新年快乐而已。

　　怎么就能高兴成这样？

　　他那身所谓的可以拒人千里之外的铜墙铁壁呢？

　　被狗吃了吗？

　　丢人。

　　自知丢人的沈修默不作声，并不雅观地任由眼泪纵横，而后又生出点行将就木的感慨：只在这一刻停留就值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修这才闭着眼从桌上摸索抽出了几张纸巾，冷静地先擦了擦，之后走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洗好之后才想起他饱受摧残的胃，于是给自己煮了碗面。

　　等水开的时候他想，好像忘记买酒了，他酒量还行，只是不爱喝。反正陆奇远也不会灌他，好歹等会还是出去买点啤的，不然商店都要关门了。过年毕竟还是得意思意思喝点酒才行，图个开心。

　　吃着面的时候他想，今天好像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吃饭那天得注意一下，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而后他又给自己想了个开脱的借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这是他头一回和陆奇远两个人过年，挺不容易的。说不定也会是唯一一次。

　　陆奇远的生日就在正月里，所以等过完了年，他也快三十了，虽说他爸妈都各自有了新家庭，可毕竟是亲生的，对他应该也还是挺着急的吧。等到了明年，说不定又会有另外一个刘悦能陪着陆奇远，用不上沈修了。

　　沈修慢条斯理地吃着面，仿佛先前那个冲动得有些上头的沈修不复存在了，又恢复成他一向的面无表情。冷静一点，他给自己不停地泼冷水，好浇灭那些莫须有的妄念，不就是一顿饭，别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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