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系神怪]恶即斩

　　跟随引路的侍女一路来到中御，墨即瑶在正殿见到了神情略显凝重的三好元贞。

　　分主客落座之后，三好元贞没有过多寒暄，直入话题道：“岐江竹兵卫和高贺雄未两人的死态，墨小姐怎么看？”

　　墨即瑶若有所思，声音略显凝重：“触目惊心。”

　　“的确触目惊心。”三好元贞点头，对此也很认同，铜浇铁铸的冷峻面容眉头深缩，眼眸深邃沉凝，“岐江竹兵卫的居合，已在长年习练中炉火纯青几近完美，虽终究匠气难消，但也极为难得了。仅论刀速的迅捷利落，就算是老师见到了，定然也会为之侧目吧……”

　　三好元贞不禁感慨道，话语中不难看出剑豪将军对于老师古原崇光近乎迷信的推崇。

　　墨即瑶对此倒也颇为赞同，当世剑圣，古今第一，任何赞叹崇信放在古原崇光身上，都绝不为过。

　　微微停顿之后，三好元贞继续道：“但就是这样的竹兵卫，在摆好坐姿居合架势的情况下，死前仍未能将打刀出鞘，究竟什么样的敌人，才会让如此剑豪都不及反应？”

　　岐江竹兵卫这位外貌出众风姿潇洒的剑士，虽然在剑术上偏科严重，但即使仅凭那一手居合术，便已然无愧其剑豪之名。

　　“或许人外有人吧。”墨即瑶举眉，看向三好元贞。

　　“更惊人的还是高贺雄未的死态。”三好元贞说到这里，眉头却是锁的更深了，“被斩首者即使是普通人，也往往在头颅落地时尚存着模糊的意识，瞬息之后才彻底死去。人头眨眼常人听来惊悚邪异，其实经年的刽子手大都见惯。常人尚且如此，身躯与意志千锤百炼的剑豪，生命更是顽强坚韧，‘仁王立往生’从不只是传说。壮士折首犹挥剑，心意体魄千锤百炼的剑豪，纵然头颅坠地亦能以胸中余气斩下最后一刀……可高贺雄未并非如此，他死的太干脆利落了，被斩落的头颅上，自信满溢而出，没有一丝一毫来得及转变为惊愕亦或不甘。”

　　仁王即佛经中的金刚，所谓“仁王立往生”，便是如金刚力士一般，死后身躯屹立不倒。

　　墨即瑶不禁想到了二代将军雾山秀朝，那具徘徊千年犹自不肯倒下的残破骸骨，便是如此吧。

　　将思绪放下，墨即瑶接过话语道：“杀死高贺雄未的那一剑，外斩其身内斩其心，头颅坠地之前，心神已被斩杀，遗容上自然也就不会再有变化。”

　　三好元贞点头赞同，轻叹一声道：“高贺雄未在心力的较量上，完败了。”

　　短暂地沉默了一些，墨即瑶似感慨又似自语低语：“高贺雄未在心之一道走的很远。”

　　能以先天不足的残弊之身成就一代剑豪，高贺雄未心力之强毋庸置疑，至少墨即瑶所见过的剑士中，能在心之一道走的更远的，不算作为妖怪的大天狗与疑似非人的柳生京雪，便只有寥寥三人——当世剑圣古原崇光，两位大剑豪黑羽秋彦和山市百贞。

　　至少墨即瑶自己，便不敢妄言在心力上胜过高贺雄未。

　　三好元贞向来坚毅的面容浮现出些许疲惫，他抬手轻揉眉心，继续道：“剑速迅疾让岐江竹兵卫反应不及，以心斩心杀死高贺雄未，能同时做到这两者，以我一生所见所闻，也只能想到四个人，其他人纵然天资横溢如谷川唯上，也绝难以做到。”

　　墨即瑶微微一愣，这样的人物她只能想到三个，不禁问道：“崇光大人自不用说，两位大剑豪黑羽秋彦和山市百贞也都不难做到，至于第四人我便未有闻了。”

　　看到墨即瑶的疑惑，三好元贞不禁摇头失笑，沧桑坚毅的眼眸中流露出些许怅然，解释道：“那是许多年前的人物了，当时的我尚且年少，仍在父亲的羽翼之下，未曾经历漂泊之苦。在当时，有一人威震天下数十年，名声之盛丝毫不亚于今日的老师，此人自称‘室虎’，无有氏姓苗字。”

　　“室虎？”墨即瑶当即想到了山市百贞，听古原崇光所言，这位生性谨慎的南国大剑豪，在垂垂老朽生命将尽之时，进行的那场几乎没有成功可能的刺杀，便因为他是“室虎”的弟子。

　　墨即瑶忽然道：“我曾听崇光大人偶然提及过‘室虎’这个名字，当时崇光大人面露感伤似不愿多言，我也未曾深追，没想到竟然是如此人物。”

　　“老师……”三好元贞听到古原崇光的名字，似是回忆起了什么，莫名叹息了一声，才继续道：“我幼时遭逢变乱，被迫离开京城流浪诸国，庆幸得到老师的护持，才终究没有被浮沉世事所没……”

　　“老师武艺之高明墨小姐应该深有感受，旷古绝今放在老师身上可谓恰如其分。自与老师相遇，至今已近四十春秋，其间遭逢险战恶战无数，敌人之中武艺高强者众多，老师每每以寡敌众，虽全部取胜，但也总有艰险危难之时,但无论这些战斗的过程如何，其结果却从开始就不存在半点意外。”

　　“剑术有瑕才会给对手可趁之机，这就是所谓‘变数’，剑士厮杀之时侥幸取胜，无外如此罢了。常人无论如何精益求精，终究受限肉体凡胎，不能真正完美，细微之处总有许多瑕疵难以弥补，这就是剑豪们无法逾越的天堑。剑豪之路本就是无涯之海，以有涯之身渡无涯之海何其艰阻，纵然以今时剑道恒古未有之极盛，如此人物也不过止于二者罢了。”

　　三好元贞指的是黑羽秋彦和山市百贞，墨即瑶曾听古原崇光说过，这两人已然将锻养体魄完美，技艺打磨至无暇，将剑豪之路走尽，所以他们是当世唯二的大剑豪。

　　三好元贞继续说道：“而老师的剑早已超乎了所谓的无缺之剑，更加不会存在瑕疵漏洞。没有瑕疵就没有变数，胜负强弱绝无半点侥幸，所以对老师而言，曾经的对决纵然重来百次千次，结果也不会有丝毫改变。也正因如此，多年来妄图挑战的老师这位天下第一的剑士络绎不绝，却从未包括两位大剑豪，非是贪生不敢试剑，实是他们自身亦是剑术无缺，见过老师的剑术之后才会更加绝望。”三好元贞沉稳的声音中隐隐透露出向往，那种完美境界是所有剑手都渴望却终不能及的境界。

　　三好元贞并不知道，山市百贞最后还是去到了古原崇光面前，只是那时他已是垂枯之身老病不堪，早没有了大剑豪的完美体魄，与其说是刺杀，更多不过临死时的不甘一击罢了。

　　墨即瑶默然，她敢自言天资绝不弱于任何人，但若问能否有朝一日抵达古原崇光所在的绝景，却也根本无法回答。

　　墨即瑶心中一时怅然若失，就听三好元贞语气沉凝地继续道：“但即使是老师，也有过一次例外。”

　　墨即瑶闻言，看向三好元贞。

　　微微叹息一声，剑豪将军的语气缓滞，似追思又似感慨：“老师横空出世之前，室虎便是世间最强之人了——虽然大部分剑士都绝不肯承认这点。”

　　“老师正是在与室虎的约战中获胜，方才有了‘剑圣’之名。”短暂停顿了一下，三好元贞继续道：“老师在与室虎一战之前留下了遗书，这是无论之前还是往后都未曾有过的事情。老师说若是她落败身死，便让我将遗书同遗体一起，送回老师的家乡车田……这些安排幸终未用上，两天之后老师获胜归来，事后我曾询问战斗经过，老师确实没有细说，只是道如果此战重来，他活下来的机会不超过四成。”

　　“竟然有如此人物？！”墨即瑶不可置信的声音几乎是脱口而出，在她想来古原崇光毕竟已胜过一次，纵然没有万全把握，至少也应该十拿九稳，却不想当时正值盛年的剑圣，竟会自陈生机不足半数。

　　纵然代代皆有人杰出，纵然室虎曾是昔日最强，声名不亚于古原崇光，墨即瑶还是不认为能有人的剑术可以与古原崇光媲美，乃至更胜一筹——柳生京雪除外，对这位如梦似幻的神秘女子，墨即瑶早已当成了鬼神之流看待。

　　三好元贞并不奇怪墨即瑶的震惊，他对于古原崇光的迷信更甚于任何人，他深吸一口气，解释道：“单论剑术，室虎虽强但与老师相比仍是天壤之别，甚至比起当世两位大剑豪都要差上一筹，但他也并非剑士，而是……忍者。”

　　“忍者？”墨即瑶略微诧异。

　　所谓的“忍者”其实是个泛指，各类非正式武装人员都可归入其中，间谍、哨探、刺客、不入流浪人、各类雇佣军，或是效忠主君，或是收钱卖命，他们不甘于平民却又不能成为武士，拥有武力不事生产又往往穷困潦倒。

　　依附大名的各支忍众忍军，其首领认真说来都已升格为了武士，就如被常陆家收编的岩守众。

　　墨即瑶闻言，不解于室虎剑术既然不及古原崇光，为何又会让当世剑圣战前战后如履薄冰，同时又奇怪室虎身为天下强者，就算出身忍众，也早该可以获得武士的身份了，就如古原崇光，谁又能说他不是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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