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确实有难度

　　雨渐渐小了，落在窗户上噼里啪啦的让人听着耳朵一片清爽，就算在屋子里感受不到外面雨水的凉意，光听着声音就能解了积蓄了一夏的燥热。

　　庄言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拿过大衣穿上，尽量不去碰自己的伤口。

　　“嘶！”

　　再怎么小心，横亘整个胸膛的伤还是疼的让庄言狠狠闭了下眼。伤在胸口就这点不好，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的，庄言抓住椅背，缓了缓。

　　撑过这一阵儿，庄言关上房间里的灯，拿着雨伞走了出去。

　　下着雨，空气像是被洗涤了一遍，庄言总觉得初秋的雨中带着西瓜的清甜味道，走了一阵心情好了不少，虽然胸口一阵阵犯疼，倒也能忍受。

　　这个时候，庄言庆幸自己搬了出来，不然庄旭要把他看死。

　　刚走出小区，庄言就不得不往回走。

　　因为顾钦来了。

　　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到顾钦面前，庄言自己坐在对面，他们有差不多七年没见了，只是偶尔会听见对方的消息。

　　“庄旭说想你想的厉害，叫我有机会碰见你，一定压你回去走一趟。你看？收拾收拾过两天直接跟我走吧。”顾钦一边打量着这间小屋子，一边下命令似的跟他讲。

　　“……顾钦哥，几年不见，来了就吓我啊。明明是你找我有事，还拿我哥说话。”顾钦前脚送了他一本书，后脚就找来了，多么明显的找人办事的姿态。

　　顾钦抬眼看见庄言样子一下就明白他在想什么了，不过这庄言是真的冤枉他了，这两件事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只是赶得巧刚给他送了个东西，就想起有事要庄言帮忙办了。再说庄旭可确实是想这小子想的厉害。

　　“怎么一提你哥就害怕，你这几年都在这边住着吗？你哥总也抓不到你，念你念的我耳朵都要生茧。”

　　“哎，顾钦哥，我哥不知道这里吧？”庄言就怕他哥知道他住哪，跟着来照顾他，然后还要跟来一屁股的桃花。

　　“我没说，放心吧。先跟我讲讲这些年都过得怎么样？”

　　“唔，挺好的，山河娇美壮丽，四处走走果然心胸开阔很多了。你呢，再过几年就要正式做顾问了吧。”

　　华中域的顾问是由顾家伯伯担任，年轻一代的只有顾钦适合这个职位，大家也都理所当然的把他当做下一代顾问来看。

　　“嗯，过几年，等你顾伯伯不想再受累了之后。”

　　两人聊了一会，顾钦托着水杯走到庄言家阳台，发现桌子上摆着一堆《海外十洲》、《庄园机关说》等书，对庄言说道:“给你的那本书我猜不错的话，是于光史女祖上的传，毕竟别的你也不会去跟椿要。

　　“是想查你母亲的血脉？那个时期鬼怪神仙传说繁多，很多大事件都在那时发生，你可以从这个方向查找一下。”

　　庄言听了，皱眉思索了一瞬，猛然想起于光史女生来有龙族驭水之力，道:“我知道那时有个传说，说龙八子负屃与地府北阴大帝龉龃深重，负屃立碑文为人间祈福，与帝世世不见。有没有可能……我母亲其实是有龙族血脉的？”

　　“嗯？”顾钦有点惊讶，不知道他怎么会想到这上，这想法多少有些异想天开了，负屃的后代？不过世间龙族血脉确实不少，这倒也有可能。

　　顾钦道:“于光史女本身的身份确实与鬼界没有什么纠扯，如果是先人留下的龉龃，那你最好仔细查查当时事情，再回忆一下你在鬼界遇到了什么，说不定会有线索……现在还是一点也想不起来吗？”

　　鬼门没彻底关的时候，鬼市就乱的很，庄言仗着自己天赋出众，自己勉强开了鬼门去逛鬼市，结果进去了却不知道怎么出来，最终是于光史女发现儿子不见，进了鬼界找他。

　　但没想到庄言找了回来，于光史女自己却不见踪影了。

　　多少人什么方法都用了，却连她的魂魄都找不见。

　　“这么多年了，我陆续只能想起来一点没什么意义的片段……我在那里看见了和人间差不多的集市，后来遇到一条闪着光的河，河对岸有个老头在树下坐着，河里有一群鱼排着队走路，”庄言说到这里，抬头跟顾钦解释:“鱼走路，我从来没听过地府有这种地方，所以也有可能是我记忆混乱，自己想像出来的。”

　　顾钦想了想，道：“我也没听说过，不过你应该不会凭空想象出来这种东西。不过，这里有个任务，嗯……修复鬼门，去吗？”

　　庄言听见这个任务，对史婆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这老太太，时间卡的刚刚好！

　　时间回到一天前，庄言去看史婆，路上还买了一点她爱吃的绿豆糕。

　　庄言到的时候，史婆刚刚泡好一壶乌龙，看到他十分高兴，连说小五不在，老太婆就指着他来陪陪。

　　庄言就一笑，把绿豆糕放入史婆早准备好的方盘中。

　　“我听说，初七那日有饿鬼找上门来？”问过身体之后，庄言看到后院有香火缭绕，那是史婆做祭时上的香，会一直燃上七七四十九天，回过头来提起正事。

　　史婆放下茶杯，从藤编书架上找出一本小册。

　　“那日本欲做法祭谷，不料精气一动，引这饿鬼找了过来。”史婆坐上榻，拿出老花镜戴上。

　　“那东西在这处流连几时，却不见作恶。无声无息消失不见了，小五不在，我也顾不上去寻那东西，后来想想，既是谷物精气引来了，那么想见它是饱了，满足的去入轮回了罢。”

　　庄言惊奇:“我没记错的话，饿鬼虽名饿鬼，却是因生前贪欲不尽，死后不入轮回。这……难道竟真是个贪吃却饿死的？”

　　史婆:“想来是了。”

　　庄言看了史婆一眼，心里不怎么信，史婆这人虽是一方顾问，但年纪太大偏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深觉那是门学问，使得现在河西地域大妖遍布，鬼怪横行。

　　“那小鬼是附近滋生的，你若无事了，也可去查查，毕竟饿鬼形成不是一般，唔，不查也可，反正也没人投诉。”史婆想了想，怕他不信，补充道。

　　庄言虽然怕史婆偷偷藏鬼，但也知道老人家分寸是有的，既然说了入轮回那就肯定是入轮回去了，于是说：“生前受饥馑而死，死后却能得谷精酒气滋养，看来万事万物皆有定律，果然无需我等再参一脚。”

　　想想，放下了心，又实在感慨，与史婆边享茶点边聊了会儿，直到身体疲乏，才跟史婆提出要回家去了。

　　史婆看他脸色就知道是伤还没好，眉头一皱：“你伤了半个月为什么不跟我张嘴？”

　　庄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既然史婆知道了，想必是看自己大半年没来，做法问了自己的去向。

　　“您怎么又偷偷做法问我？年纪这么大，做法又那么费神，您老浪费在我身上干嘛。”

　　“我要不做法问，你又不会跟我说！你说，那椿好好的，你去惹他做什么？”

　　庄言低下头看见那个早早就准备好的盘子，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养伤养的好好的怎么会来史婆这里，原来又是中了史婆的引。

　　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这老太太……居然让我拖着病体来看她不算，还要买些糕点。

　　“我错了，史婆，下次肯定不会了，真的，您放心。再说椿不也手下留情的吗，我都有分寸的。”总之是先认错再说。

　　史婆责怪的点了他一下，不信他这屁话，庄言骨子里就不知道什么叫分寸！看他脸色难看的样子还是去拿了颗药。

　　史婆的药颗颗是珍品，他们这些人谁都想身边备上几百粒，这点小伤实在不该浪费，但庄言还是把药咽了——史婆瞪他。

　　药吃了，身上的伤开始快速恢复，马上庄言就觉得体力回来了些，伤也没有那么疼了。

　　“卦上你也看了，这世间找不见她，准是留在了鬼界。可鬼门关了这么多年，你还能真砸了那门。嗯？”

　　“我……当然不能。我就是，挺不甘心的，怎么我就把她……弄没了呢。父亲和哥哥与她之间的情谊已是圆满的，只有我，我从来只让她担心。”

　　弄没了，现在说起来轻轻的几个字，
　　但是自己亲手让自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母亲，那对一个十五岁的狂妄少年来说简直是一辈子的噩梦。

　　“于光史女自有她的去处，去了鬼界也好，入了轮回也好，都是定数，就算没有你开那鬼门，该她要去就跑不了她的。”

　　“史婆，我这么多年哪里还想不明白呢。那小小饿鬼尚能找到好归处，何况是‘于光史女’，我知道。但没有一条道理能让人这么不明不白消失的，我如果不弄明白其中缘由，那不是连最后能为她做的事都做不成了。”

　　庄言这么多年一直四处游历，什么地方奇怪去哪里，就想着有一天能给自己一个交代。

　　史婆抬抬老花镜，打住了话头，把手里小册推给庄言，示意他看看。

　　小册有手掌大小，薄薄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线装本。庄言打开看了一眼，又轻轻合上，问道:“史婆，这是谁给您的？”

　　史婆没有直接回答他：“前些日钦仔来，同我准备今年祭谷的材料，说是不敢多打扰我老人家，几时便回去了。”

　　顾钦，钦仔，没毛病。

　　没想到此番庄言废了那么大劲也没拿到的东西，会被他送过来，庄言轻轻皱了皱眉。

　　这几年庄言可以说是行踪莫测，除了史婆能做场法事问出来，其他人轻易找不见他，顾钦和他多年没联系，这得是用了神通才知道他动向的吧。

　　史婆伸手拿了一小块绿豆糕抿了一小口，听他问:“那孩子说是留给老人家研究，可我看了半天也就是本普通的杂谈。果然是给你的吗？”史婆故作惊讶，好像心里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史婆这是都算好了顾钦今天会来找他，才会特意让他去疗伤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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