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承影与含光

　　转魄闻声看向跪倒，甚至是匍匐在地的单宵，随即看向那整个人弥漫在霞光之中的百里孟容，勉强在光芒中看到百里孟容正笑看着江湄，他顺着百里孟容的目光看向江湄，不知怎么了，又想起了陆师妹。
　　“师兄，我去查了古籍，转魄，是指月的意思。”
　　“师兄真的很像，黑夜里的月光，让人就算身处黑暗，也能够看到光明。”
　　“让人觉得，黑夜也是如此的美好，令人期待。”
　　“师兄是月，江师姐是水……”
　　“月华流水……多美好。”
　　“明月水同流……”
　　转魄看向陆映涟再也不会笑起来的脸庞，他一直未告诉她，转魄，并非月之意。
　　转魄看着天边逐渐消散的晚霞，恍然间恍恍惚惚，整个人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只觉迷惑不清，不知今夕何夕，不知天在何方……
　　“影哥哥，我找不到娘亲了。”
　　“那个人说娘亲死了。”
　　“死了是什么？”
　　“为什么要死呢？”
　　“那个人还说，娘亲是自杀的，与他无关。”
　　“自杀是什么？”
　　“影哥哥，你怎么也不说话，你是不是也要自杀了？”
　　“不管影哥哥要做什么，死也好，自杀也好，带上空儿一起吧。”
　　“空儿找不到娘亲了，空儿感觉非常难受，空儿不想也找不到影哥哥了，只要想到找不到影哥哥了，空儿就受不了。”
　　“……”
　　“影哥哥，娘亲说那个人是她的夫君，可是夫君不是亲人的意思么？为什么那个人总是看着别人撕扯娘亲的衣服，还把娘亲按在地上欺负呢？”
　　“影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空儿话太多了？”
　　“空儿不问了，不问了……”
　　天空逐渐成灰，风也吹的晚霞儿散去不少，只留下几片稀稀疏疏的霞色，死死抓着天空老头的胡子，怎么也不肯随着风儿离去，似乎是还想送那霞光般的人儿最后一程。单宵的述说之声把仅余的晚霞染上一层层凄凉的哀色，把那恸哭的夕阳撕裂成一缕缕西坠的斜晖。是呀，夕阳留在这里也无甚用处，它虽然给天地予光芒，却照不出这世间的罪恶与邪念；它虽然给天地予温度，却抚慰不了这世间的伤心与哀痛……
　　不过空惹啼痕罢了
　　宗煜是六出长老的门下弟子，有妻有妾有子，六出长老极其爱护于他，他所推荐之人，基本上都会被六出长老接受，纳为弟子。因为这层关系，便有许多人巴结于他，单宵就是许多人之一。单宵与宗煜不同，单宵只是普通弟子，并未被任何长老看中，因其性格胆小，又多怕事，在流虹山人缘并不好。他最羡慕的人约莫就是宗煜了，宗煜有的样子都是他梦寐以求的，长老弟子，有温柔美丽的妻子，妩媚动人的妾婢，可爱的儿子，还是人群中众星拱月的存在……
　　单宵是众多对宗煜阿谀奉承的普通弟子之一。虽然是单宵也只是普通的谄媚大军的一员，可单宵比其他人都聪明，他在一次刻意的与宗煜之妾相遇的时候，投其所好，赢得了宗煜小妾的欢心，认了宗煜的小妾为干娘。自此才算是勉强与宗煜搭上了线，又因小妾的枕边言，宗煜才又多留心了单宵几次，可宗煜却是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单宵的看不起之意，认为他过于怯懦胆小。直到宗煜的小妾一次因为意外去世，单宵在草草而立的坟头上伏地痛苦，哭得比任何人都撕心裂肺，他说，丧我干娘，如丧考妣。
　　那次，宗煜才重视起这个性格胆小的家伙来。
　　单宵亲近了宗煜，才发现宗煜经常□□或者□□流虹山的女弟子或者想要通过特殊渠道进入流虹山的女子。而这些被□□的女子几乎没有人敢站出来指控宗煜，都默默的隐忍了下去，这事，宗煜的妻子也是知道的，用宗煜妻子的话说，占便宜的是她的丈夫又不是那些蠢女人，反正她家不吃亏！
　　单宵反问，也不知道是在问谁：“你们还记得那对亲密无间的天才姐妹么？”
　　焦涉茛沉默了一会，接到：“记得，柳下笙歌庭院，花间姊妹秋千。”又是沉默了好一会，才继续道：“花间姊先是自杀，而后花间妹也自杀了……”焦涉茛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没有再说话。
　　耿风看向单宵，眼球看向左下方，回忆道：“据说，那对姐妹，要好到穿同一条裙子，甚至在出任务的时候，还为对方挡过刀。当时，众人都说，是妹妹太想念姐姐了，才随之而去……”
　　单宵垂下唇角，声色轻的似乎要随风离去：“是宗煜。”
　　花间姊被宗煜性侵之后，不敢声张，不愿就此作罢，白白让人玷污，却更不知道如何是好。她试着告诉花间妹，试着让妹妹理解，自己与宗煜之间发生的事情，她以为，全世界都责难她，至少妹妹会心疼她。可妹妹还不等她讲完，便斥责了一句：“你好恶心。”
　　她说：“姐姐，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说：“宗煜师兄有妻有子，你难道不知道么？”
　　她说：“姐姐，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她说：“姐姐，你真不知检点，我不想看到你了。”
　　花间姊跳河了，纵使她明白，再深，再清，再湍急的河流，都无法洗清她身上的耻辱。
　　花间妹后悔了，她当时只是太震惊了，她无法理解并接受这一事实，这远远超出了她所理解的世界，她不知如何是好。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的去理解另外一个人，无论她们多么亲密。花间妹当时不理解，无论关系多么好的人，很多话也不是可以随便说出口的，说出口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她明白覆水难收，却不知道话语更加难收……等她明白自己的话语对姐姐造成多大的伤害时，姐姐已经再也听不到她的道歉声了。
　　花间妹喃喃自语：“姐姐走了，我还能活下去么？”之后她便告诉了世人她的答案，她也走了，同一条水流里。
　　柳下庭院，不闻笙歌；花间秋千，难寻姊妹……
　　宗煜说，与他无关，又不是他推她们下水的。宗煜甚至有些高兴，他的魅力如此之大，那遇到艰难险阻都不屈不折的花间姊妹，都为了他而死……
　　耳边林鸟鸣噪，转魄却豁然站了起来，神情紧绷，双拳捏得紧紧的，似乎要把转魄剑捏进骨肉之中。江湄一只手轻拉着转魄垂下来的衣角，没有言语。
　　“不是性，不是爱，是我自己。”单宵忽然出声道。众人把注意力集中在单宵的身上，单宵深吸一口气道：“是我逐渐杀死的自己……”单宵闭上眼睛，声音有些颤抖：“这是鉴茹……”他顿了顿：“也就是我干娘的遗言。”单宵抬头看向百里孟容：“人皆说我为了谄媚而为宗煜的小妾哭坟，呵……”他轻笑了一声，然后又沉默了许久。
　　鉴茹，流虹山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弟子，她有一名竹马，几乎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名唤柏舟，他们同是碧城人。柏舟是个非常上进的弟子，他一直想好好努力，给鉴茹一个安稳的家
　　柏舟出任务，宗煜对鉴茹说，六出长老欲选她为自己门下弟子，带走了鉴茹……
　　金针刺破桃花蕊，不敢高声苦难咽。
　　这是天下第一正派，那是受人爱戴的师兄。
　　她怎么会知道，乐园中也是有魔鬼的；怎么会知道，原来魔鬼在身边？
　　鉴茹快疯了，她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不敢出门。她听说柏舟回来了，她相见他，发疯似得想见他，她委屈，她难受，她痛苦，她满身屈辱……她想在他怀里痛哭，想在他的肩头发泄，想触碰他的体温，想听他温柔的安慰…….
　　“咚咚……咚咚咚……”
　　依旧是温柔的敲门声，门外的男声带着欢乐而思念的意味：“宝宝这次去了碧城，看宝宝给给贝贝带了什么？”他的笑意里满是温柔的期待。
　　鉴茹背对着门，坐在地上，她的双唇紧紧抿向里，然后用牙齿狠狠咬住，她的右手连同披散下来的发丝罩住了眼睛，太过用力压得皮肤发白，泪水刁钻的在掌中游移，等积蓄了足够多的同伙，再见缝插针般，破掌而出，在她的脸上肆虐般的旋转跳跃。她的左手紧紧的扣着自己的下身，就好像是抓住了令人愤恨的东西……
　　‘之子于归’的甜甜香气从门缝飘散过来，那是碧城山里独有的果实，鉴茹与柏舟是恋人，恋人的眼中万物皆是诗意，他们为这种果实取名‘之子于归’。柏舟一直知道那是鉴茹最爱的果实，亦知道那是因为有他在身边，是他们一起为这种带着甜甜芬芳的果实取下的名字……
　　“之子于归”于柏舟鉴茹，就如同诗经里的牧野外的白荑，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隔着门。
　　甜蜜而美好。
　　屈辱而不堪。
　　没有响应，门外的人喃喃自语：“这小傻瓜是不是又跑去澄心湖了。”说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还自己笑了起来，目光里都是带着芳甜清香的回味。他还是敲敲门，再次确认了一遍：“贝贝在么？你日思夜想的宝宝可终于回来了呀。”
　　鉴茹咬破了自己的内唇，满口血液的腥浓掩埋了“之子于归”香甜芬芳，却依旧不敢张开口，只能听着门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她整张脸都埋在了双膝之内，做不出任何的举动……
　　她无法面对他。
　　无法。
　　柏舟想，去澄心湖看看，那里是贝贝最喜欢的地方。
　　风吹吹，柳飘飘。自然柏舟是无法在澄心湖找到鉴茹的，不过他还可以……凑巧……碰到宗煜。
　　宗煜说鉴茹已经和他发生了关系，说他是第一个破开鉴茹的身体的人，还反问柏舟这么久了竟然还未和鉴茹上床，说他能给鉴茹长老弟子的身份，说他能给鉴茹更好的未来，说他能……
　　他的意思是，这些，柏舟都不能。
　　柏舟歇斯底里，‘与子同归’滚落了一地，若不是他打不过，恐怕宗煜早已命丧黄泉。
　　宗煜满□□词浪语，描绘着鉴茹身体的魅惑，述说着他在鉴茹身体上得到的满足……淫词！淫词！浪语！浪语！
　　那是柏舟捧在心窝里的人啊，那是柏舟朝夕相处的人，柏舟怎么会信他！
　　柏舟突然明白了，那扇他敲不开的门……
　　那一刻，他不仅想杀了眼前的禽兽，更想……杀了自己啊！
　　为什么自己没有保护好她呢？为什么是她？为什么自己不在她身边！不在！
　　愤怒的人，哪还管什么理智？
　　风吹得水面晃起了重重的涟漪，就连湖边高树也染上粼粼之意，而后渐渐归于平静，唯剩碧柳映湖，白云沁水。
　　流虹山，山色可餐。澄心湖，湖光可饮？
　　柏舟双脚被绑上了石头，沉入了澄心湖中。
　　而鉴茹，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其实宗煜并不想杀柏舟，他只是想让柏舟知道鉴茹被自己所占有，想让柏舟离开鉴茹而已。谁会知道，他会那么蠢，那么冥顽不灵呢？宗煜那时也并没有纳鉴茹为妾的想法，他只是，不想自己上过的女人再躺在别人的身下而已。
　　宗煜指尖夹着那满是灰尘的‘之子于归’，他跟鉴茹说柏舟不要她了——因为她脏！
　　他笃定了鉴茹不会把这些肮脏的事情告诉别人，就如之前的那些女子一样，牙碎了，只能咽，只有咽……然而事实也证明，他是对的。
　　失了身的女子，无论是否她自愿，没有人会理解她，安慰她。人们只会不顾一切的谴责她！千方百计的贬低她！团结一心的排斥她！以此来彰显自己与这□□的不同，彰显自己高高在上的道德感…….
　　可这正是宗煜最喜欢看到的，那些施加在女子身上的禁忌，是宗煜最好的便利。那些女子们，就算受得了他无耻的□□，受得了他暴虐的痛打，却受不了来自亲人字字诛心的冷言冷语，受不了人们鄙视又厌弃的目光……最终，隐忍的痛苦，会剥夺她们的思想与意志，成为一具没有灵魂，不懂反抗的物件。
　　世界之大，江湖之远，却没有一片净土，能够把那些冷嘲热讽抗拒在外；铠甲之坚，盾牌之厚，挨得了斧钺棍棒，却又怎能挡住那些唇枪舌剑的咄咄相逼……
　　只是，偶尔也出现了那么一个意外——陆映涟。
　　如果是其它的任何时候，鉴茹都会坚定不移的相信着柏舟，都会毫不犹豫的怒斥回去。
　　可是这次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她的身体里有宗煜的东西，弄脏了，完全弄脏了……回不去……
　　柏舟也不要她了……
　　鉴茹发现，再也没有人可以接受她了，再也没有人爱着她了。
　　她只能让自己去爱宗煜，只能乞求宗煜的爱。
　　她若是不爱上宗煜，她就一无所有了，若是宗煜不爱她，她也一无所有了。她必须爱上宗煜，也必须努力让宗煜爱上她。如果宗煜不爱她，那么她就是男人发泄欲望的玩具，这太痛苦了。如果她爱宗煜，那么她就可以让那场失身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那一切都是因为爱。是因为爱。
　　单宵喃喃：“我心匪鉴，不可以茹。”茹为容纳之意，想来鉴茹，已经承受了太多的痛苦，再也无法容忍下去了……
　　澄心湖，圆荷盖水垂杨暗；澄心湖，红妆翠眉采舫嬉；澄心湖，鸂鶒鸳鸯交颈鸣；澄心湖，山间飞花湖上语；澄心湖，十里湖光载酒游；澄心湖，流入落桐洗药心；澄心湖，奔向试文点园色；澄心湖，山间清泉随若耶；澄心湖，湖上水色掩哀魂……
　　鉴茹不会知道她的柏舟一直深爱着她，一直一直，从未放弃；鉴茹也不会知道，她的柏舟，就在那片她以往最喜欢去的湖……就如很多时候，我们也不会知道，那些美丽的东西之下，究竟是什么？
　　这真不是，事情本该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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