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上燕

作者:江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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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控



      聂澜本心中正想着王大人之事烦躁不堪,如今听了这话却如同心中一记大钟敲响,一时间心中脑内一片空白,只有阵阵钟鸣如涟漪般起伏消散。

      “呵,原来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嘉欢才听到像是被钉住了一般的聂澜哑然开口。

      “忽然命我彻查古画失窃一案原是为了这个……当真是好手段。”

      “真是愚蠢啊……又被摆了一道。”

      聂澜的脸阴沉地厉害。嘉欢被他的声音给吓了一跳,他的声音和刚才大笑时完全不同。嘉欢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的声音竟能一瞬嘶哑成这样。

      就好像什么东西被烈火焚烧崩塌了一般。

      聂澜仍旧站着,他似乎很累挥手让破虏破黔都出了门去。嘉欢在他旁边磨墨,多希望他能挥手叫她也一并离去。偏偏这时候聂澜背着她,丝毫没有注意到她。

      妈呀,活阎王发怒了。嘉欢早就吓得心里发虚了,可是偏偏聂澜没有叫她离开,她也不敢多言,只得在一旁机械地磨墨。

      只是这回不敢再多加水了,嘉欢使出平生力气磨起墨来,仿佛这又黑又稠的墨汁能救她于水火一般。

      又过了许久,聂澜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慢慢地坐回椅子上。直到做回椅子上,他才注意到还有个人正闷头磨墨。

      “都要溢出来了。”聂澜单手撑额,望着磨的一手黑的嘉欢无奈道,“磨墨都磨不好。”

      他的嗓子像是被烈火灼烧一般干涩。嘉欢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聂澜这个人了,他不是个草菅人命的狗官么。

      他们这种人,也会在意这种事?

      “还不滚?”

      聂澜的耐心已到极限,嘉欢闻言连忙将墨石丢下,结果溅得磨好的墨汁在案上撒了一片。

      嘉欢望着聂澜素净面庞上的一滴黑墨,隐约觉得黑白无常咧着满嘴獠牙来向她索命了。

      聂澜伸出一指轻轻将墨汁从脸上挂了下来,他望着指肚上浓黑的墨痕,忽然笑了起来。

      嘉欢被他笑的一哆嗦。

      “你们这样的庶民……”

      聂澜忽然笑了起来,他伸出两指揉搓着被染黑的指头,可却是越擦越黑,“……你们这样的贱民,只要管足温饱,就可以很幸福了吧?”

      嘉欢即将推门离开的手一顿,她忽然觉得嗓子干涩起来,心中升起一团火来,竟然不怕后面那个人起来。

      她扭过头来瞪着聂澜,“我们的确是贱民,比不得您身份尊贵。但也是人,也有心。我们再粗鄙再穷酸,也做不出来违背良心的事。您跟我们不一样,我们也没打算跟您一样。”

      聂澜被她这幅义正严辞的模样给逗笑了,他冷笑了一声,“不一样?怎么不一样?要不是你家人为了钱,你怎么会在这做牛做马?不过是更鼠目寸光更不择手段罢了!”

      “这不一样!”嘉欢受不了他这样辱骂陈琳,她上前一步据理力争道,“我们就算是为了钱,也比你们这种人干净!我们为了钱,不过是为了活下去。而你们呢?!你看看你们过的什么好日子,每天白米白面,出门都是车马身上都是棉布衣裳!就这样还不够么?你们还要去讨好蛮人。到底是谁更不择手段一点?”

      聂澜望着她,有些惊讶,沉默半晌才喃喃道,“庶人尚有如此觉悟,缘何……”

      “罢了,”聂澜觉得自己今日失态已够多了了。他本不该如此的,只是江州被拱手让人一事如同压在他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亏他自负韬光养晦运筹帷幄,可到头来却仍旧不如那个权高位重的太监。

      “本侯爷念你不懂规矩,今日之事权且当作没发生过。你滚吧。”

      嘉欢骂了他一通觉得很爽,不觉气也消了。她打量了他一番,忽然又可怜起他来了。看看他这幅垂头丧气也要努力端着的样子,活像个吃不着糖偏说糖不甜的熊孩子。

      “扬州在江州南边么?”

      聂澜有些惊愕地抬头,像是被她的忽然提问打了个措手不及似的乖乖答道,“嗯,不光扬州,整个江南都在江州南边。”

      “你去过江南?”

      嘉欢在一旁揉了揉酸肿发胀的胳膊,歪着头问他。聂澜倒没想到她对江南十分好奇,愣了一下却也回道,

      “嗯,办差时去过三两次,是个好地方。”

      嘉欢像是不满他的回答似的,“谁不知道是个好地方,您就不能说详细点?”

      聂澜抬眼看她时,神色已恢复如常,仿佛刚才那个暴躁易怒的侯爷不过是她的幻觉。他发笑,“怎么?感兴趣?”

      嘉欢见他神色恢复如常,便不怕死地凑上前去,像是从前在客栈听陈琳讲故事一般趴在聂澜的案旁疯狂点头,“我听陈爷爷说,他就是从那将奴婢带回来的。奴婢想来那儿说不准还是奴婢的故乡呢。您就看在奴婢没爹没娘的份上,给奴婢讲讲吧。”

      聂澜被她惯捧臭脚不在少数,可这次他不过望了伏在案边巴巴儿地望着他的女子一眼,不知怎的心上便漏了一拍,不觉松口道,“罢了,同你描述一番也无大碍。”

      聂澜一闭眼才发觉自己几次下江南都忙于应酬,如今回忆起来都是些觥筹交错的虚幻景象,反倒想不起什么来了。

      他费心思索片刻才道,“旁的倒记不得,只记得那年夏夜临回京的前一夜,本侯爷和观音山上的老和尚与山林间杀了局棋。待那棋局将尽之际已是后半夜,只记得那时偶然抬头看了一眼,才明白‘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是个什么意境。那老和尚还约我……”

      话未说完,坐在椅上的人却已陷入更深的沉默。聂澜咬紧牙关,望着案几上摊开的各色卷轴。

      如今春水依旧,可是又是哪年哪月才能复得月中寻桂、郡亭看潮呢?

      嘉欢望着他这般模样,不知怎么也跟着心底抽痛了一下。按说这种事在她这种生命已经被温饱问题填满的没有一处缝隙的人眼中是引起不了什么波动的。可偏偏这一回,让她觉得有些不同。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嘉欢暗自嘲笑自己多管闲事,她一个小丫鬟,担心这些干什么呢。

      “本侯爷说的,你可明白?”

      嘉欢没来由地被聂澜扫射过来的目光给烫了一下,她哂笑一声道,“明白什么呀,侯爷您不是故意逗奴婢的么。您说的这般深奥,奴婢哪听得懂啊。”

      聂澜无奈一笑,“是本侯爷对你这家伙期望太高了。你这家伙……”

      “粗鄙!委实粗鄙!”嘉欢抢先道,“那奴婢没文化也不能怪奴婢啊,奴婢家里穷请不起先生,那怪的了奴婢么!”

      聂澜被她抢了白,望着她这幅胡搅蛮缠的样子笑了,“当真会胡搅蛮缠。”

      嘉欢痞气上来了,故意道,“侯爷,您老是四个字四个字的往外蹦,便是教育奴婢,奴婢也听不懂啊。”

      聂澜惊讶,“蛮横无理可听的明白?”

      “听不明白。”

      嘉欢望天摇头。

      “推三阻四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

      “什么事都赖别人,根本不从自个儿身上找原因,也不明白?”

      “哦,”嘉欢故弄玄虚地点头道,“侯爷是想说这个啊。”

      嘉欢撇嘴,似乎十分不屑道,“那侯爷直接说‘屎拉不出来赖茅坑’奴婢不就懂了么!”

      聂澜正吹着茶沫子准备润润喉,谁料想嘉欢说话竟是这般惊世骇俗,一时间没忍住一口水尽数吹在了嘉欢身上。

      “呸呸呸!”嘉欢连忙抹脸,又生气又害怕,最后只委屈巴巴地憋了一句出来,“侯爷您至于这般小心眼儿么!”

      嘉欢一遍一遍委屈巴巴地擦着脸上的茶水,聂澜望了她一眼忽然觉得有些痛快,随手丢给她一张帕子,“收拾收拾,叫破虏备马。”

      嘉欢看了看窗外,有些奇怪,“天色已晚,不一会儿就该吃晚饭了。侯爷这时候备马要去哪儿?”

      聂澜一边整理袖口一边用余光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确是随口一问,便道,“去送送陈大人啊。”

      嘉欢一听是要去陈大人府上立刻来了精神,“侯爷是要去查案?”

      聂澜将她的激动尽收眼底,面上仍旧波澜不惊道,“是啊,圣上下旨命我受理此案。如今陈大人又忽然暴毙,想来这其中的水比之前料想的还要深些。”

      “怎么?”聂澜冷眼瞧着嘉欢在一旁雀跃却又欲言又止的模样,故意道,“想凑热闹?”

      嘉欢一见他这样说,正想上前搭话,可又想到聂澜这种记仇的老狐狸怎么可能会好心眼儿地让她事事如意,于是也藏了几分心思故意道,“侯爷说笑了,奴婢不过一介弱女子,怎敢抛头露面呢?”

      其实大夏自开国以来便是民风开放并无过多理学约束,这几年朝中也渐渐有三五女官冒出头来。普通日子里便是官家小姐们随便带个幕帷也可上街游玩。丫鬟们更是早已习惯帮着主子们抛头露面惯了的。

      聂澜听着她这般拙劣的借口,更是给心里的结论添上了肯定一笔。但他这人生平最爱之事,就是细细织网等着猎物自己走入早已设下的陷阱内,然后他再坐在陷阱边欣赏着瓮中猎物垂死挣扎。

      “不乐意?还想着带你这小丫鬟见见世面呢。”聂澜仿佛十分遗憾似地叹了口气,却也不再挽留,直接往院外走去,“你既不乐意,以后本侯爷也不提这带你出府的事了。”

      这话听起来很不妙,倒像是聂澜要将她囚在这院子一辈子似的。更何况她已多日不曾同仙草联系,虽然没几日但嘉欢心里还真有些想他们。

      嘉欢生怕自己的演技太过精湛自然,害得聂澜当真以为自个儿是个害臊面皮薄儿的姑娘,于是立刻跟出去,“侯爷,奴婢,奴婢跟您去。”

      “哦?”聂澜明知故问,“女儿家抛头露面的不好吧?”

      “哪里哪里!奴婢没那么娇贵,更何况奴婢皮厚,不怕别人看的。”

      聂澜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道,“这话倒中肯。”

      中肯你个头啊!嘉欢敢怒不不敢言。她正低头认怂时,忽然兜头被人丢了一身衣服来。只见聂澜笑的一脸志得意满,“你这小丫鬟长得一脸呆样,这样跟着去办案,反倒丢本侯爷的脸。”

      嘉欢正欲说话,可望在了一眼守在聂澜身边凶神恶煞的破虏破黔二人,终于识时务的研究起衣服来。这衣服做工倒不错,但和陈琳给她做的衣服料子也差不多,只是看形制是小厮的打扮。

      她正研究着,就听见头顶传来一洋洋得意的声音道,“这可是你最鄙视的棉布做的。”

      “这料子本侯爷嫌硌得慌,本侯爷一般只穿金陵产的云锦。”

      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呢?!

      马上的人又问道,“可会骑马?”

      嘉欢有些不好意思,“奴婢不会。”

      “不会没事。”聂澜的声音自有一股魔力,他不过随口一说传到旁人耳朵里却要带上三分柔情来,“正好跑着去,锻炼身体。”

      话音未落,便只听他“架”地一声朝马臀上抽了一鞭子便像阵风似的飞驰出去。破虏在一旁看笑话,一见自家侯爷走了连忙也快马追了出去。

      嘉欢连忙抓住最后一根还没来得及上马的破黔稻草,立刻可怜巴巴地望着破黔道,“破黔哥哥……”

      她本欲开口,却见一张黑脸羞地通红的破黔一下翻身上马对她伸出手来。

      “上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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