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冰与火之歌]她是龙

　　落叶年年萧萧坠落化作春泥，万年未变的古木横亘周边三英亩，哨兵树、橡树、岑树、铁树、山楂树与鱼梁木的根系在地下相互纠缠，繁茂枝叶又在空中相遇。神木林对于一个北境人而言是一个特殊原始的地方，在这里你能感觉到远古旧神用几千只看不见的眼睛凝视着你。

　　布兰听到鱼梁木的红叶在风中簌簌作响，听到松鼠从一个枝头跳到另一个枝头，听到客室下的温泉汩汩欢唱……布兰发现有一股力量正牵引自己走向树林中心的心树，但这回他没有看到那张令他害怕的面孔，因为另一个影子狠狠攫住了他的目光。

　　她立在黑池水中，池水没到她腰际。

　　只一眼，布兰就认定她不属于这个世间，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当然布兰可能永远都读不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洛神赋》。他只是个七岁孩童，但每一天都在走向成年，北境之地的孩子比南境成熟得更快，他的目光依然天真无邪，但已懂得一个少女的美好体态对男人意味着什么。

　　女孩转过脸来，布兰看到几缕漆黑的发丝落在她毫无血色的苍白两颊，似带着病态，嘴唇却是凄艳的深红，一双似曾相识的碧绿眼眸啜饮星光。

　　布兰看到她额上一对白色小角，它们半斜着向生长，似肆意生长的树枝。她浸在水中，布兰不知道她腰下究竟是蛇的长尾，还是人的双腿。

　　布兰鬼使神差地走过去，站在水边，女孩朝他游来，这时，布兰看清了水下滑动的东西——一截两侧生鳍的尾巴，在幽暗的环境里发出莹白色的毫光。

　　瑞肯没有撒谎……他心想。

　　少女的纤纤玉手抓住了他的脚踝，布兰以为她要把他拖下去，但她只是拍了拍他的靴子，于是他蹲下去，视线交汇，对方的神色带着好奇，就像对待一件美丽易碎的瓷器，抬手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脸。

　　她的肌肤白如北境夏日雪花，眉色墨黑如两展鸦翅，扑簌簌的睫毛盼然生辉……除此之外，布兰还看到了更多东西，看到锁骨下一片雪白的起伏……

　　布兰睁开眼睛，脸涨得通红。

　　窗外旭日东升，晨钟响彻城堡，壁龛上的烛泪已然流尽，他转身打开床头上方的小门，让清晨的冷风吹抚发烫的面颊。

　　青岚比他醒得更早，她离开柔软的枕头，靠在床头柜上的水壶后面。她梦见自己去了神木林，希望能与三眼乌鸦联系上，来的人却是布兰。

　　布兰从床下拖出衣箱，抽出新洗的衬衣、皮质外套和马裤。青岚注视他起床更衣，整理被褥，她很欣赏这个家庭，虽为贵族却不娇气，哪怕是最小的瑞肯身边也没有亦步亦趋的侍女时时服侍，这些孩子年纪虽小，却比她的世界，那些和平年代出生的孩子更加独立。

　　上午由罗德利克爵士教授骑射，与几个哥哥切磋剑术武技，下午随鲁温学士修习文化课程。布兰很少有睡懒觉的机会，毫无疑问，史塔克公爵把他的每一个儿子都作为战士来培养。老奶妈总说他出生于长夏，还未受过一次冬天的洗礼，而今年是这个夏季的最后一年，冷风渐起，维斯特洛每一座城堡的学士都在等待学城派出白鸦传递秋讯，童年飞速逝去，家族的箴言牢记心中，而他即将成年。

　　布兰把青岚从水壶后揪出来，青岚恼怒他的粗暴举止，在他手指上咬了一口。布兰感到她锐利的尖牙，皮肤却没有丝毫破损，他突然觉得很感动，把她抱在胸前，却想起了昨晚梦中的美丽少女。他决定把秘密藏在心中，更不会告诉瑞肯，瑞肯，瑞肯只是个三岁的小婴儿，他什么都不懂。

　　餐桌上，布兰把浸了热牛奶的黑面包和培根煎蛋喂给她，这个世界灵气匮乏，她无法餐风饮露生存，只得一口一口把这些并不精致的食物咽下去。

　　好些人没有出席今天的早餐——史塔克大人、席恩和琼恩罗柏两个14岁的大孩子，剩余的孩子自然要问，凯特琳夫人说昨晚鲁温学士收到了来自长城的信笺，连夜把公爵夫妇叫醒。

　　艾莉亚问道：“信上说了什么？”

　　凯特琳夫人顿了顿：“这不是女孩子家该关心的。”

　　艾莉亚那张肖似父亲的长脸拉得更加长了，她重重哼了一声，珊莎掩嘴轻笑。

　　“作为一个女孩子家，我只能关心女红这类可笑的东西是吧？”

　　茉丹修女提醒她：“艾莉亚，当着夫人的面跟我保证，今天的缝纫课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坐到结束。”

　　凯特琳夫人挑起枣红色的眉毛。

　　“我保证。”艾莉亚阴沉地说，她看向布兰那只乖巧的白色宠物。

　　如果今晚把她藏进珊莎的被窝……

　　青岚突然感到背上凉嗖嗖的，她警惕地看了眼一脸高深莫测的艾莉亚，低头吃光专属小盘子里的最后几口食物，布兰忙不迭地叉起一片煮熟的洋葱送到她嘴边，她厌恶地别过脸去。

　　西方菜肴里的洋葱实在太可怕了，他们居然会把它们烤熟整只吃下去，这些勤洗澡更衣的贵族还好说，而那些马夫卫兵身上的味儿能重得叫她厥倒。

　　早餐结束，艾莉亚垂头丧气地随珊莎和茉丹修女去上缝纫课，临行前向弟弟投予嫉妒的一瞥，即便是奶娃娃瑞肯也能和男孩们去校场耍木剑，而她只能傻乎乎地坐在塔顶的房间挨修女的训斥，一切只因她是个女孩。

　　“罗德利克爵士、乔里和你的父亲哥哥们还在外边呢，我儿子哈尔温昨晚也出去了。”马房总管胡伦在栅栏最粗的横杠上放了个马鞍，把瑞肯抱上去。

　　布兰问他：“母亲说守夜人那边送信过来，是有野人越过长城了吗？”

　　“我可不清楚。”

　　布兰叹口气，唯一知道真相的母亲却没有在餐桌上告诉他们，两个姐姐是女孩，而他和瑞肯在母亲眼里始终是小孩子，布兰知道假如父亲在场，他一定会告诉他们的。

　　马夫拉着一车干草从大开的南大门进来，身长足有七尺的大块头马僮阿多在马厩前刷洗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铁匠铺那边传来咣咣的敲打之声。布兰孤独地站在校场中央，拿着一支几乎和他人等高的长弓，腰上系着箭袋。

　　箭一支支射出去，大部分都在靶心之外，有的插在了地上，还有一支不见踪影。

　　布兰跑过去把箭捡回来，瑞肯嘻嘻直笑，布兰冲他扮个鬼脸，搭箭上弦。

　　青岚开始思索自己的童年，她是少部分出生于和平年代的龙裔，虽然大陆上依旧小打小闹不断，但那只是人类内部的事了。她是父母的第十个孩子，后头还有个小妹妹，她与大部分兄姐年龄差距太大，他们业已成年散落于大陆东方地界的各个湖海河川，几年难得见到一面，父母专注照看最小的妹妹，更要打理整个东海事务，她理所当然地受到忽视，只有一个九姐陪她读书练剑，甚至带她远走西方大陆游历，她便是在那时候学会了西方大陆的通用语和文字……只是不久后九姐便被派去了钱塘。

　　布兰低头拨弄弓弦，琼恩和罗柏从东面走来。琼恩绕到他身后：“继续，父亲大人看着你呢，你母亲也在。”

　　布兰惊喜地抬头，主堡与武器库之间的桥梁上，父母亲微笑而立，他抿抿唇，凝神静气。

　　周围一片哄笑，罗柏也在笑，奈德·史塔克大人高声道：“你们笑的几个，七岁就是神箭手了吗？“他冲次子点头，“接着练，布兰。”

　　琼恩低声道：“继续。”

　　罗柏微笑：“别想太多。”

　　琼恩端正他的姿势：“持弓臂放松。”

　　“夺！”一支箭羽正中靶心，却非布兰所发。

　　艾莉亚手持长弓面有得色，况且她站得比布兰远，这下四周的笑声比先前还要大。

　　布兰一跃而起，两个孩子在校场追打起来。

　　一个年轻的侍卫叫道：“布兰，跑快点！”

　　席恩·葛雷乔伊与罗德利克爵士等人一身戎装未卸，大步走向公爵夫妇。

　　罗德利克爵士低声道：“大人，那个守夜人逃兵坚称看到了那些东西。”

　　奈德点点头：“明天。”

　　凯特琳不安：“非杀不可吗？”

　　“他背弃了誓言，凯特。”

　　罗德利克爵士也道：“法律就是法律，夫人。”

　　奈德注视桥下：“凯特，告诉布兰明天他也要去。”

　　凯特琳夫人一惊：“布兰才七岁，观刑还太小。”

　　“他不可能永远是小孩子，凯特。”奈德转身欲离去，他顿了顿，回头对妻子道，“况且凛冬将至。“

　　青岚力量受限，属性却未被这个世界剥夺，她的五感敏锐依旧，将偷听来的桥上对话仔细咀嚼。

　　那些东西，会是什么东西，她毫不怀疑这个世界存在“非人”，但迄今为止，偌大个临冬城她没见到一只鬼魂，神木林也无任何精怪存在，而人类又是如此平凡……这个世界乍看无比“干净”，但她时时感到一种令人不安的东西充斥天地，含而未发。

　　凌晨的钟声响了三下，除了敲钟人和值班卫兵，整个城堡沉浸在梦乡之中。布兰的鼾声均匀绵长，青岚落地无声，奔向房间一角的橡木书桌，她早就观察过，那里有本名为《维斯特洛往事》的历史手抄本，正是她需要的。

　　青岚集中精神催动念力，书本缓慢地移出书桌边缘，她高高跃起，一口咬住那本并不厚的书，蹑手蹑脚溜入床下，她不敢在书桌上阅读，生怕一时入迷布兰中途醒来，还不把他吓死。

　　床底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青岚在黑暗中视物毫无压力。书籍的硬壳封面结实精美，羊皮纸页，手写的字体瘦长清隽亦如其人，作者署名正是鲁温学士。这个世界的文明与科技停滞在中世纪几千年，平民目不识丁，精英知识被贵族与学士制度垄断，所有书籍皆为手抄，其中多数沦为绝版孤本，书本知识之珍贵堪比黄金，平民百姓终生不得染指。

　　为翻书方便，青岚变作人形趴在地上。

　　脏……床底下真脏……她隔着厚厚的床板愤然瞪视睡得香甜的史塔克男孩。
　　布兰梦见自己长大成人，穿着未经染色的羊毛外衣赤足从临冬城的小圣堂走到厅堂，典礼由最敬爱的父亲大人主持，柴尔修士为他涂抹七层圣油，母亲大人送予七道祝福，罗德利克爵士则把长剑放在他的右肩高声吟诵。
　　“以战士之名我要求你勇敢。”
　　长剑从右肩移到左肩。
　　“以天父之名我要求你公正。”
　　回到右肩。
　　“以圣母之名我要求你保护弱者和无辜之人。”
　　左肩。
　　“以少女之名我要求你保护所有妇女。”
　　七岁的小布兰登唇角噙着一缕甜美笑意，他多想成为一名骑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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