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宠

作者:庄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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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溺水


      夜染衣刚一进入江水中,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水实在是太冷了。她不敢将头脸露出水面,只能憋着气沉在水里,一手死死地抠住江岸在水下的基石,让自己不至于立刻被水流冲走,缓了片刻,身体渐渐适应了江水的温度,这才松开了手,顺着水流的朝向游着。

      耳朵里都是嗡嗡的水流声,每隔差不多半盏茶的时间,她会将口鼻露出水面片刻用于换气,然后再沉入水里,她不敢往江心游,始终贴着江岸边沿,万幸的是江岸在水里呈现出一个侧凹的形状,她就一直在那个凹处游着,遇到水流急的地方,也能抠住江岸下的泥石,减缓江水的冲力。

      将近游了有两刻钟,夜染衣游的越来越慢,头脑也越来越不清醒,想要爬上岸去,但又担心那几个强盗会把她抓回去,只能强撑着继续游下去。

      黑暗的水里,不时有或柔软或粗糙的水草摇曳着拂过她的头脸,起初她还会有些害怕,但到后来已经彻底麻木了,脑海里好像只剩下了求生的本能,活着回家的愿望是支撑着她坚持下去的信念。

      恍惚间夜染衣好像看到了前方有隐隐的光亮,这时耳边传来一阵欢声笑语,所有的疲惫在那一刻似乎被抚慰,整个人感觉轻飘飘的。

      夏日午后,夜家后院的小荷塘,刚刚五岁的她被她娘脱得只剩一个大红锦鲤的兜兜和一条小短裤,她娘笑着抱起她将她递给正站在荷塘里的爹爹。

      她的小胳膊小腿不停地扑腾着,满脸都是抗拒,嘴里大声嚷嚷:“我不要!我不要!爹爹,染染不要学游水!”

      她娘挽起了袖子和裤腿,施施然的下了荷塘,随手掬了捧水,朝他们父女二人浇去,笑道:“由不得你不学,夫君你可不能听染染的,别忘了前天她不小心跌到荷塘里,要不是你捞的及时,还不知道她要喝多少水呢。江南到处都是湖泊、水塘,生在江南的孩子,不会水怎么行!”

      高大英俊的男子清咳几声,捏了捏怀里女儿的小脸,“染染听到啦,你娘亲发话了,你不学可不成。”他话刚说完,脸上就被泼了水,站在一旁的年轻小妇人手叉腰斜睨着他,“哼,偏你会唱.红脸!”

      男子爽朗一笑,对着怀里的女儿使了个眼色,小丫头顿时会意,等他一弯腰,父女二人就齐上阵,掬水朝对面的年轻小妇人泼去。

      “嘿,你们父女两个反了天了!”小妇人笑骂着,手上却不甘示弱,飞快地舀着水回击他们,你来我往间,对战双方都是浑身湿透,本是极为幼稚的游戏,然而一家三口仍旧玩儿的不亦乐乎,那欢声笑语中蕴藏着无尽的幸福和快乐,久久回荡在小院上空,便是聒噪的蝉鸣也没能将其压下。

      夜染衣近乎贪婪的看着听着,不愿错过分毫,但是那画面渐渐开始模糊起来,像是最精美的画卷突然被墨水浸染,黑色一点一点吞噬着画面,耳边的笑声也越来越轻,但却如丝如缕,好像仍在回响。

      夜染衣嘴角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慢慢阖上了眼睛。

      霍熠在江水中找了许久,终于在距离原来将近一里路的地方,找到了夜染衣。

      彼时小人儿被缠在一片水草中,生死不知,但一双小手却死死的抠在岸沿的泥石里,正因为如此,即使江水时缓时急,却始终没能将她冲走。

      霍熠迅速扯开缠在她身上的水草,又将她的小手从泥石缝隙里拔出,随即抱着她浮出了水面。

      此时天上的雨已经小了很多,霍熠甫一上岸,就立刻将夜染衣搁在地上放平,探了探她的脉搏,已然没了脉象,看着小丫头稚嫩的小脸,他有些惋惜却又不想就此放弃,于是不停地按压着她的腹部,期间不断有水从小丫头的口鼻中溢出来,按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后,他再去探脉时,隐约间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脉息,他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小丫头,只犹豫了一瞬便深吸一口气,俯身低头凑到她唇边为她渡气,同时另一只手捏着小丫头的手肘,催发自身内劲来刺激其脉搏。

      霍熠来回给夜染衣渡了十多次的气,再加上不间断的用自己内力激发她的心脉,夜染衣的脉搏渐渐从最初的时有时无到最后的绵长稳健。

      霍熠见她腹中积水差不多已经吐尽,又探了探她的呼吸,终于确定这小人儿算是活过来了。

      东方现出淡淡的光亮,雨也已经停了,深林中不时传来几声野雉的啼鸣。

      借着熹微的晨光,霍熠终于看清了他救了半天的小人儿,也就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小脸惨白,头发凌乱,衣衫脏乱不堪,身上满是水腥气和泥巴味儿。

      然而就是这么个小东西,如此聪慧又如此有胆识,怕是许多成年人都远不能及。

      霍熠屈指抵唇,长啸一声,远远能听到林中有马嘶鸣似是回应,他躬身打算抱起小丫头离开。

      年方十六的他从未抱过任何人,也不懂得怎么抱别人,刚刚带着夜染衣出水上岸,与其说是抱,倒不如说是扛,现如今他倒是想接着扛,可又怕把好不容易救活的小东西给颠死了。于是只好一手搂住她腿弯,一手托着她后背,轻轻的却动作生疏的将她抱起。

      昏迷不醒的夜染衣两手无力的垂落着,霍熠怕她滑下去,略微将她往上举了举,可没过多久,人又往下滑了半寸。

      霍熠无奈:“小东西个头不大,份量倒是不小。”边说边空出一只手去握她的左手,打算搁在他肩头,可刚一握住她的手,霍熠便怔住了。

      此时的天比刚刚更亮了,霍熠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双白嫩的尚带着四个小涡的小手上,所有指甲都裂开了,甲缝里满是混着血的污泥,有的指甲完全掉落,还有的竟是垂直竖起。

      霍熠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的将那小手放在自己不会碰到的地方,看着怀里小丫头惨白的脸颊,终究还是忍不住低头贴了贴的她鬓发凌乱的额间,随后直起身,大步向着马蹄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比起很多人,年幼的你,的确更值得活下去。”

      ————

      夜染衣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里有爹、有娘、还有她自己,一家三口无忧无虑的笑着乐着。

      可是突然有什么东西擒住了她的天灵盖,就像扯着枕套里的枕芯一样,想要把她内里的什么东西通过脑顶给拽出来,一阵剧痛,她醒了过来。

      她看见了她娘、王嬷嬷、李管家、还有飞云、小枣,他们都开心极了,凑到她眼前,嘘寒问暖。

      夜染衣激动极了,太好了,她终于回家了!她抬手想要去抱她娘,却惊恐的发现,自己根本抬不了手,她一惊,想要挣扎着起身,然而她发现自己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随后她听到一个小姑娘的哭声,那个小姑娘哭着说:“娘,染染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一愣,刚刚那声音……

      “染染乖,不怕啊,娘在呢,都过去了。”

      夜染衣透过一片模糊的泪眼,看到她娘温柔的将她抱到怀里,她想问她娘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她能听到那个小姑娘絮絮叨叨的和她娘说话,可那明明就是她自己的声音!

      夜染衣用尽全部力气想要说话或者动作,然而都是徒劳,她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有,只能透过那双眼睛去看,用那双耳朵去听。

      知道自己被那些强盗绑架的时候,她虽然恐惧害怕,但从没有绝望过,可是就在这一刻,夜染衣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对于身边的所有一切,第一次那么无力。如果这也是场梦,她只求老天爷能让她快点醒过来。

      而这的确是场梦,因为夜染衣看到了眼前的场景如流光般的飞速转换。

      各种场景就像走马灯一样,有些快、有些慢,有的无关、有的交织,在她眼前来回变幻着。

      然而奇特的是,所有的场景,都是她十岁以后的事,而最初的起点,就是她历经绑架之后回家醒来之时。

      她看到了流霜和小桔,因为和强盗勾结绑架于她,被她娘查出来后赶出夜家。

      之后,她看到一群官兵闯进夜家,他们四处翻找,把夜家弄得乱七八糟,甚至砸坏了她最心爱的琵琶,然后她看到她们拿着包袱站在大街上,家里的大门被官兵贴上封条,细长的白底黑字的封条上打着红色的烙印,交叠贴成一个大大的叉形,就那样丑陋地粘在她们夜家大门上。

      场景换去,她又看到她娘和红缨被人戴上枷锁,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哭喊着求别人不要带走她们,被泪水模糊了的画面,最后一幕是她娘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对她说:“染染,别怕。”

      没多久,她看到她和王嬷嬷、李管家,白天黑夜的守在府衙门前,后来一个得了他们银钱的差役走过来,悄声地告诉他们红缨早已畏罪自尽,而她娘身染重病,命不久矣,劝他们不要再白费力气了。

      场景里四季变幻,夏蝉冬雪,人生五味,苦辣酸甜,皆如亲身经历。

      接下来的场景,便是之后的三年,夜染衣在王嬷嬷和李管家以及飞云小枣的陪同下,四处求人为母伸冤,虽然处处碰壁,但不幸中万幸的是她娘还活着,尽管被判斩监侯,但是迟迟未再受审,众人心中始终存着一丝希望。

      到了夜染衣十三岁那年的隆冬,漫天飘雪,患了伤寒却因没钱治病的王嬷嬷离世了,夜染衣在王嬷嬷的遗体旁守了整整一夜。

      随后是夜染衣十四岁的那年秋天,她终于到了京城,此时的她身边只剩下李管家和飞云。

      在那个秋日的清晨里,她敲响了阙门外高悬的登闻鼓。

      “凡击登闻鼓者,需先受廷杖三十,方能鸣冤。”有宦臣尖利的声音传在耳边,夜染衣撩开衣摆,俯跪于地,从怀里取出一卷血字绢帛,置于一侧,随后她听到自己朗声说:“小女子愿受三十廷杖,只求能将冤情诉达天听,若身故,也请大人将此血书代为递交圣上。”

      那宦臣看了她许久,终于颔首,“可以。”

      廷杖之刑确实能要了她的性命,然而她本就抱着必死之心而来,就在受到第十杖的时候,她听到一声:“住手!”

      那声音威严沉肃,带着一种不容人抵抗的凛冽,夜染衣心中掠过一丝好奇,只是她已经没有力气抬头了。

      她听到之前那个宦臣谄媚的说:“哟,是霍将军啊,您这是……”

      回答他的只是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随后,一双墨色长靴出现在夜染衣的面前。

      白底高帮,墨色缎面的长靴两侧,用银线绣着飞鹰,夜染衣想要仰头看一看这双靴子的主人,喉咙却突然泛起一股腥甜,她忍不住呛咳一声,有点点血水咳出,恰好溅在了靴面那只飞鹰上。

      夜染衣恍惚间伸出衣袖去擦那靴面上的血痕,她强压下喉咙里的咳意,只听到自己虚弱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歉意。

      “抱歉,我把你的鞋弄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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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霍霍的初吻、初抱都贡献出来了,哈哈
    话说染染的前生真是辛酸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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