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你的第八年

　　02
　　我睡得很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自己在做梦，也许是因为半明半灭的灯光，又或许是因为尚未关掉的电视里面人物的切切细语，让我觉得我始终有一根神经在紧绷着，似乎只要我一做噩梦，就立即把我唤醒。

　　我忽然梦到那一晚，我第一次见到路凯的时候。

　　那时候我刚高考完，拿着自己规划的简单地图，就迫不及待踏上了旅途。当然我有其它选择，近的江南水乡，稍远的苏州园林，可那都不是我想去的地方。我从未如此迫切的想去一个遥远的城市，似乎在冥冥之中，有什么神秘的东西在召唤我。打定了主意，尽管没有志同道合的朋友，我还是迫不及待踏上了旅途。

　　长到这么大，还从未坐过飞机，然而对于没有尝试过的事物，总是抱着几分的观望，犹疑再三，还是选择了动车。解决了出行，却再选择酒店的时候难住了，一百多的怕不卫生，二三百一晚的我又会超出预算。就在这时候我看到另一种住宿的形式，叫做“青年旅舍”，我顿感新奇。人总不能老是墨守陈规。我在确定了安全和干净卫生后，立马订了下来。后来我总是会庆幸，幸而选择了青旅而不是其它，不然我和路凯也许就不会遇上了。

　　我住的青旅规模中等，价格也便宜，唯一的缺点是有些偏僻。从车站出来，按着导航的指示，走进了一条漆黑的小巷里。乍然从热闹喧哗中走出来，只觉得安静的有些毛骨悚然，尤其肩上还背着沉甸甸的行李，更添了几分不安。绕来绕去，始终没能找到目的地，心里开始着急，一着急我便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行李箱轮子在地上滚过而发出的“咕噜”声，一惊之下回头，首先撞入我眼帘的是她一双笔直的长腿，这样的身高，即使与成年男子相比也毫不逊色。我终于看到一个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上去问，“你好，请问你知道猫咖青年旅舍在哪里吗？”

　　她愣了两秒，然后笑道，“好巧，我刚好也去那里，你跟我走吧。”

　　一路上我们彼此做了介绍，才知道她叫路凯，我向来直言直语惯了，就带着些好奇问她，“不好意思，我实在有些奇怪，为什么你家人用‘凯’字来给你取名呢？”

　　她习以为常地笑笑，温和地说，“其实我上头还有一个哥哥，不过在一岁那年夭折了，我出生后，家人懒得再另取名字，干脆就给了我。”

　　没有祈求安慰，埋怨和控诉家人的不公，我听了却替她难受起来，不过在看见她毫不在意的脸庞后，我就把即将出口的话给咽了下去。

　　第一次住青旅，总是觉得一切都那么神奇有意思，我和路凯因为一同到达的原因被安排进了同一个房间，我就缠着她聊天，大概是我的声音太兴奋了，其他人纷纷被我们感染，说着说着，我们纷纷聊起自己的经历，我一边听一边啧啧称奇，感叹着命运的神奇。

　　一个女孩从北方游玩而来，一路看尽了如画的景色；一个与素不相识的男性网友结伴去过色达，看过传统的天葬。这些故事带给我的印象深刻，可如今我也不能完全记起了。

　　可是好奇怪，路凯的故事我却记得那么清楚，回想起来她仿佛一直坐在那里，细细述说。

　　“我喜欢那个人已经十年了，”她说到这里伸手拢了拢头发，有些出神，又像是在回忆，“还是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具体什么时候记不清了，也许是某次课间的时候，同桌忽然递来的一只耳机，里面正放着他的歌曲，那时候我就知道，我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喜欢上其它什么人了。”

　　一个房间的人都安静地坐着，听到这里不由得出了神。

　　“那你有交男朋友吗？”一个女孩突然打断沉默。

　　她愣了愣，视线慢慢转向那女孩，歪着头，语调慵懒，“有啊，只不过……”

　　“不过什么？”那女孩睁大了眼睛。

　　“不过我一个都不喜欢。”

　　那女孩一副错愕的表情，微张着嘴，再说不出话。

　　然而路凯像是看透她心中所想，笑了笑，接着说道，“你一定觉得我很滥情是不是？这没关系。事实上，连我自己都不能清楚分辨我到底要什么。我爱那个人，可是另一半的理智告诉我，我和他永远没有结果，我必须找个我不爱，但合适的人度过一生。”

　　听了这一番话，房间里几个女孩都感慨万千，房内一时间热闹至极。

　　A说， “如果他知道有位粉丝暗恋他十年之久，肯定感动得不行。”

　　B说，“十年，这数字太惊人了，换我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

　　C说，“我真的好佩服你，这种毅力，常人所不能及。我和我男朋友从高中就认识，但是上个月分手了，离开时他给出的理由是，对我没有心动的感觉。”

　　在大家一片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中，路凯突然开口，“那位‘红尘薏粒’，你何不说说你的故事？”

　　红尘薏粒’是我给自己取的网名，那时候刚开始上网没多久，绞尽脑汁，取了自认为文艺的网名，现在回过头去看，觉得真是土啊。

　　我想也没想，张口便说，“我没有什么故事好讲的，我是个乏善可陈的人。”

　　她笑了，笑声里似乎还带有几分了然，“你这话可真没有说服力，你看看你自己，大老远跑四川来，可浑身上下就带着那么些行李，说旅游，谁信呢？我看这分明就是--”她拖长了音调，惹得几个女孩纷纷追问，“是什么？”

　　她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朝着我说，“不强人所难！不过我们分别来自五湖四海，以后又有多大概率会见面呢？”

　　她话里的意思我当然听得出来。是啊，大家都坦率地表露自己的故事，我又怕什么呢？又有什么好怕的呢？我凝神望着空中的某一点，陷入了沉思。我大概是回忆起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在不经意间扬起，于是我缓缓开口，讲述我是怎样隔着电视屏幕领略了一个人的风华。

　　我清了清嗓子，先说了一句开场白，“大家不要笑我。我来四川也确实不是为了旅游，而是因为我崇拜一个人，但他实在太遥远了，我觉得我了解了他的家乡，就能离他更近一点。即使触摸不到，至少还能仰望。

　　我说完这句话抬头，正好对上路凯看向我的一双眼睛，里面有些讶然，“我突然有一个想法，我们两个说的……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我呆住了，“不会这么巧吧？”

　　几个女孩一时也都望着我们俩，A开口说，“天哪！听你们说了这么久，我们居然还没弄清楚主角的名字！”

　　路凯吐字清晰地说，“为大家介绍下，我男神叫李司耀。”

　　我老实说，“我偶像是许京墨。”

　　路凯与我相视一笑，半开玩笑道，“还好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个人，喜欢他的人够多了，我可不想再多一个情敌。”

　　一个女孩尖叫起来，“天哪，你是说许京墨？那个阳光大男孩！”

　　我“嗯”了声，“其实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身上带着一股忧郁，可是我总觉得，那不是真正的他。”

　　女孩接口道，“那应该是早期，他爷爷去世的时候。”

　　B突然说，“你说说你的故事好不好？我有预感，一定会很精彩！”

　　我吐了吐舌头，“那可真要让你失望了。论人，我只是他万千粉丝中的一个，也没有特别到能吸引他注意力的地步；论时间，我还比不过一个屋子的路凯，更别说其它人了；论相貌，娱乐圈里美女那么多，我……”

　　路凯突然打断我，用辩论一般的口气说道，“论人，你单纯可爱；论时间，你不用和我比，我只是年龄比你大，认真算起来说不定是我输给你；论相貌，你又何必跟美女明星比呢？难道你认定你的偶像是个外貌协会吗？”她觉出声音里的激动，似乎觉得不妥，便放低了声音，“况且你们还没有接触过，才妄下这样的推断，如果有一天你们认识了，你又怎么知道他不会对你心动呢？”

　　她的声音里有一丝难以觉察的惆怅，几分落寞，我听在心里，当下便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我忙接着说，“被你这么一说，好像什么都有希望了。”

　　她笑叹道，“这大概就是旁观者清吧，何况道理谁不会说呢？难的是思想和行为一致。”

　　她说完这句话就没有再开口，盯着空中某一点出了神，我也没有接口，怔怔地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面。由于没有人说话，房间里变得十分安静。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或许是半个小时，一个不屑的声音轻声嘟囔着说，“呵，什么世道哪，一个个都喜欢戏子，真不知道那些油头粉面的娘炮有什么好的……”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是自言自语，可在这落针可闻的房间里却犹如雷霆万钧，我不敢置信的抬头，正要出声反驳，一个声音已经在我先头冷冷开口，“你说什么？”

　　路凯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刚刚说话的那个女孩，脸上没什么表情，气势却一下把人镇住了。大家的目光纷纷扫向出言的女孩C，只见她的坐姿僵硬，一双眼睛一时有些惊疑不定，半晌都出不了声。

　　路凯的视线在她的脸上转了几转，忽然问道，“你这么瞧不起明星，想必你的男朋友是极出色的了？”

　　C闻言，有些不甘示弱，“当然，他在我心中是最优秀的。”

　　路凯笑了笑，眼里却没什么温度，“外貌必然很出众了？”

　　C有些尴尬，“他是内在……”

　　路凯打断她，“哦？出身名门？还是名校毕业？”

　　C底下了头，语气仍旧有些不甘心，“何必非看那些虚的，我知道他好，不就够了吗？”

　　话音刚落，紧接着路凯便笑出声来，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又带了几丝说不出的嘲讽意味。

　　过了几秒，她突然收了声，冷笑着说，“果然不出我所料，像你们这种人，别的本事没有，嘴皮子功夫是一等一的厉害！”

　　C听了这话，脸上一下红一下白。

　　另外两个女孩坐也不是安慰也不是，一时房间里又安静下来，半晌之后，我轻声说，“时间也不早了，大家都睡吧。”

　　灯熄灭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房间内彻底安静下来。我躺在床上，只觉得一颗心说不出的烦躁，辗转反侧了半晌，还是开口，“都睡了吗？”

　　房间里静悄悄的，似乎都已陷入了沉睡里。

　　我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我是个藏不了事的人，所以不管你睡没睡，我都要讲出来。我不想跟你争论，但是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随便批评一个人，更何况你也不了解他。世上很多事都没有对错，但是你以你的标准来批判一个人，真的很没有礼貌。”

　　说完一番话，觉得内心都舒服了很多，也不管没有人回答我，拉过旁边的被子，又将头深深埋到枕头里，合上眼睡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我即将跌入梦境的时候，一个小声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声说道，“对不起。”

　　我没有说话，把脸更贴近了枕头几分，脸上不自觉带了几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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