茴香一只八角

　　林凝香定定注视着眼前这人，“许大人为人如何不须我过问，今日初见，我的人言语上失礼了，且向大人陪个不是。”正欲行礼，却被许昊有力的双手一把托住，轻和地扶起，心中一动，又听他道：“凝香，你若是不记得我也罢了，我却是不能忘了你。”
　　唐何见那双手碍眼得很，听了这话更是隐隐欲呕，便借位一步将林凝香挡在身后，“许大人，我等此次前来是为今日红香楼一案。”
　　“哦？”许昊眯着眼应了一声，“红香楼出的可是命案，况且这其中还有蹊跷，你们不该管。”又越着唐何看向了林凝香，“凝香，你且回府，过些日子等案子有了进展，我自会登门拜访。你也，少与这些不相干的人……”
　　不等他叨完，林凝香便插声：“这案子是怎么一回事？”
　　“这……”许昊愣了愣，似乎有些为难。
　　林凝香见他犹豫，便毫不犹豫押出了情分一注，“我从前进宫，也从未见你，若你说你是从前那个许昊我便马上信了，才是真愚。”而许昊一听此话，目光一滞，有颓靡之态显露，只缓缓道：“故人久别似生人，故里依旧笑芳菲。既然六小姐开口，在下必倾力相助。”
　　“不知这红香楼的姑娘是出了何事？”一旁的小五率先开了腔。
　　“红香楼一名女子遭人杀害，方才且有属下来向我仵作验尸的结果，死者四肢完好，五脏胸骨遭人以内力一击粉碎，但致死的缘由却是中毒。”
　　唐何听罢，心下一喜。师父从前并不愿让他接触毒药，说是用药者与使毒者老死不相往来，如今终于能亲耳听到一些虚实了，便问：“服下的是何种毒药？”
　　“断肠草”，许昊瞥了他一眼，“如此剧毒被人添在了芙蓉糖酥中，大方地摆在茶几上，竟没一人看见后厨里出了什么动静，我猜便是这楼内的人也脱不了干系。”
　　“可否带我们前去命案发生之地？”林凝香面色凝重道。
　　许昊将目光移开一瞬，“请吧。”
　　得了允诺，一行人便步入了内堂。这红香楼名字俗气，装饰却是气派非凡。看台上摆着红木雕透架的牡丹绣屏，小叶紫檀木制成的一柄古琴，侧边以两座玉葡萄为摆件，一紫一翠，好生精巧。通往二楼的实木台阶，更是阶阶镶着锃亮的金边，打磨得甚是圆滑。二楼廊中隐隐浮动着檀木香气，相较于楼下交杂的脂粉气味，叫人好受多了。
　　林凝香取下腰间的帕子扑了扑鼻子，“我可不大爱这些浓香，花果香气可舒服多了，还能吃到肚里去。”
　　千羽嗤笑，“这种地方还能说得出这话的，也就林六小姐一人而已。”
　　许昊睨了他一眼，“凝香，我想这脂粉香兴许还能掩掩血气。” 说罢指了指前方地面那横盖着一面白布身形瞧着极其娇小的尸体，“死者名唤琉璃，是红香楼颇有些名气的角儿，认识的人路子多且杂乱，这案不太好寻法子。”
　　林凝香扯着小五想上前看个究竟，却发现小五好似杵在了那片漆亮的地上，死死搓着不动弹，只好自个儿上前了去，轻轻捻开白布一角。
　　只见一张肤色青闷，眼珠子凸白的脸缓缓露了出来——看来是个貌美的女子，肌肤细腻，眼角微挑，口鼻小巧而精致。可惜此刻唇色乌青，嘴角挂了干涸的血痕，鼻下溢着黑色结块，显得倒是狰狞可怖起来。
　　“你说这人呀，本身是长得标致可人，一死去，就好似被抽了精气，虚拉拉干瘪着的，怪渗人的。”一旁凑来的千羽掩着鼻子，拧眉嫌恶道。
　　林凝香也不抬头看他，缓缓道：“生时自有生人看，死后亦有死人瞧，你多管死人的闲事做些什么？”
　　“说得好，我一生荣华富贵最终不是都要化作尘归于土吗，时间早晚罢了。我看千羽兄如此勉强，不知你以后会是何种模样呢？”唐何低低开腔。
　　千羽扯扯嘴角，“今日一事牵扯人命，我看还是尽早解决的比较好，莫要在这与我作低微的口舌之争了。”
　　林凝香见二人斗气，心下窃喜，面上只道：“仵作既已验尸，怎的还置在此处？”
　　许昊答：“红香楼距衙门不过两个街口，一个时辰便足以查验。我见是中毒，便先遣仵作验了再送回原处。”
　　唐何道：“若是落了些细微的证据，像是尘土灰屑之类的该如何？”
　　“兄台不必多虑，运送之前我已经搜出了些小玩意儿。”许昊阴森一笑，“死者尾指勾了一丝彩锦，盘发散落遮住后颈一道鞭痕，这其中的意味似乎有些不俗？”
　　千羽神色莫名一凝，只听林凝香道：“彩锦难得，与皇室必有牵连。”示意许昊命人将尸身头部抬起，细细查看了鞭痕一刻，道：“鞭痕虽短却不轻不重，想来此人内力深厚，应是武臣一类？”
　　许昊摇摇头，“我看未必如此，这年头想栽赃嫁祸的市井之徒也不少，毕竟官府巡查的力度应朝廷要求又增大了许多。各级侍卫出巡动静又极大，一不小心着了道也说不准，诸位且随我进内室一探。”
　　于是五人便相继步入房中。林凝香环顾四周，只觉窗明几净，摆设清雅，不过一床，一茶几，一画屏而已。
　　“怎的这红香楼内还有如此雅致之所？我倒以为处处绣着鸳鸯牡丹，金线银绣呢。”千羽摇着折扇，颚骨缓缓左右交替突兀着，打着呵欠笑道。
　　而唐何仅细细盯着那画屏上所绘的高山流水与那孤零零的钓叟良久，沉默不语。
　　许昊见状，上前问道：“公子可是有什么体悟？”
　　唐何抿唇，“怎的画了钓叟，却没有钓竿？流水无源，而山无止境，这画并非一副完品吧？”
　　“一刻钟前我的下属已寻得了画作另一半，正巧与这扇各据乾、坤二位。布置倒是精巧，只是这画上似乎并没有那钓叟的答案。”
　　林凝香折返瞧了那画一眼，颇有兴味的问道：“怎的查命案，还注意这些？再说，为何这人非是钓叟不可？”
　　许昊笑着看向她，“我们未必仅查一桩命案罢了。不过凝香，你看这舟尾，不正摆了一坛酒几尾鱼吗？”
　　“有鱼，也不一定是垂钓所得，说不定这老翁只是购了酒与鱼，怎的要去寻那钓竿呢？”
　　“酒与鱼？”唐何盯着林凝香，轻而缓地重复了一遍，又问许昊：“另一幅画屏在何处？”
　　许昊答：“二层兰轩内。”
　　一旁的小五听罢笑道：“这名儿与大夫人的院名儿倒是很像呢，我方才来时特意瞧了一眼，正正在第九厢，挨着芙蕖轩呢。”
　　“九？莫不是这酒与九有什么关联？”千羽收了扇子，拢了拢素白的衣袖。
　　唐何沉吟一刻，道：“有酒有鱼，说不定那兰轩有着什么秘密，许大人，可否领路带在下一探。”
　　许昊点点头，示意他随后，却用内力推了推林凝香，让她牢靠地走在了他身侧。面色温和嗓音低柔道：“凝香，除了相貌，你与从前无二。”
　　林凝香扯扯嘴角，“许大人客气，别说许大人样貌，我连您这个人都记不清了，还提什么从前呢。”
　　“从前的痕迹若是存在就是不可抹去的，哪怕天地尽了力也要使这人消匿，最后这万物之中也会残留几许此人的生命气息。凝香，我此时此刻在这里……”
　　听得话语中断，林凝香朝他看去，却见许昊脸上写满了沮丧和晦暗，薄唇微抿，最后落成平静的弧。
　　“大约是我们此生最后一会了。”
　　林凝香定定瞧了他很久——当年那位才貌双全的哥哥，如今在岁月的回廊中，蒙上了记忆与相识的尘。
　　“此生倒还长，凝香尚未出阁，爹娘呵护关怀，陛下又颇为赏识，往后虽说没什么宏图志趣，却不乏康庄大道可行。我想若是许大人仕途不出意外，与凝香相见的时日并不会少得如何。”
　　唐何听罢，面上冷笑，心中却愤愤然道：不过是有了儿时的情分，怎的说话还这么黏糊人了。我儿时还时常说要娶知县家长女呢，还不是亲眼见她嫁给了黄牙的地主胖儿子。
　　小五倒是沉不住气出声道：“许大人公务繁忙，与我家小姐见上一面已是甚好，往后的事情也就随缘罢。”
　　“噗嗤，怎么，今后缘分难不成还能将许大人和林小姐捆成一团麻不成？”千羽油腔滑调愣是插上了一句，逗得林、五二人俱露了声笑出来。
　　转眼间这兰轩便到了，许昊听几人轮番逗弄，也就这位青衫公子神色自若不言语，不由得对他多生了几分好感，“这位公子，此案可须您多费些力气了。”
　　唐何瞥他一眼，“在下愿尽力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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