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之全灶丫头

　　“你觉得这茶如何？”

　　“……嗯，”顾芷微微一愣，才发觉夫人在向她问话，连忙正了正色，只是一时间没法好整以暇，措不出词来，只得实话实说，“虽然茶香浓郁，却隐隐有一股桃花的香气涌出来，嗯……像花茶却比花茶更……澄澈。”

　　“嗯，这是效法莲花茶*之法，将茶叶放入半开桃花苞中，存放一日而得。难为你竟能闻出来，”夫人的语气里有些赞许，却突然语调一转，“可是疑惑为何这次赏春宴没用上抹茶？”

　　顾芷一怔，不想竟是夫人先提了出来，好奇心占了上风，便点了点头，“嗯，”怕夫人误会自己，忙补充道，“呃，也不是……就是……”

　　谁知夫人却是笑出了声，末了才道，“不必如此紧张，我自是明白。”不过笑里到底有些不以为意的意思，却依旧仔细解释道，“此事倒是我急功近利，想着抢先一步，反而思虑不周。不过如此好物怎会埋没，将来必会有更好的用途，用在赏春宴上却是大材小用了。”

　　顾芷略略一想，不由恍然大悟。

　　这时，却夫人突然浅浅一笑，“顾氏阿芷，你可愿学烹茶之道？”

　　“啊……？”顾芷就是一愣，夫人怎会……脑海中闪过种种好处，顾芷心中有一瞬想点头的冲动，但还是连忙低下头，“阿芷卑微之人，怎敢劳烦夫人呢？”

　　“你既与夫人投缘，夫人也终日无事，有何可拒绝的呢？”安柿便笑着出声道，“在夫人面前，可要说实话呀。”

　　顾芷脸上顿时有些发烧。

　　“这烹茶么，”夫人细声轻气不急不缓，“可练静心凝气、神思专注，亦可解烦忧、心浮气躁。数道步骤，省略不得、急切不得，唯有打起十分精神，不因外物而影响烹茶之心，最终方得一盏好茶。”

　　烦忧于心、心浮气躁么？

　　顾芷乍然反应过来，这是夫人看出了自己的心不在焉，在有意提点自己吗？以夫人在浮萍苑内的能耐，不会不知道最近让自己心烦意乱之事是什么，却绝口不提这样敏感的话题，只以茶为喻，不得不说，是一个心思玲珑的妙人了。

　　顾芷忙欠了一身，“多谢夫人指点。”

　　里面夫人似是见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仿佛举杯浅啜一口，但笑不语。

　　几次接触下来，从入口之物到言谈之道，顾芷对夫人皆是敬佩的。更不用说自己最多只是一个与她算有些投缘的小丫头，便能得她如此关切之情。若非身在此时代，身份差距实在太大，要畏惧世俗的眼光与排挤，顾芷倒对她真有些相见恨晚之意。

　　顾芷此时没有想到的是，夫人此时此刻也是如此看这个别具一格、总是能令人意料不到，甚至……有些一见如故的小娘子的。

　　……

　　三月十六，大吉，宜赏景，宜饮宴，亦宜生财。京城的桃花也在此时，开到最灿烂。

　　一时绚繁盛景，过后便将被满城烟柳取代，这珍稀光阴的桃花，因而被赋予了许多不同的意境，吸引了众多赋雪咏月的文人雅士前来。此时又正值春闱岁考，一时间，车水马龙、游人如织，喧嚣与热闹充斥了刚刚褪去最后一丝寒意的京城。

　　烟花里作为京都胜地，也自游人如织，春意盎然。

　　浮萍苑的桃花宴已经造开势去，万众翘首。几乎一夜之间，浮萍苑沿着纤湖便都被纯白色、粉红色、朱红色包围，长廊楼阁皆换上了粉色轻纱，开满盛放花朵的桃枝被错落装饰在每个角落。

　　毕竟浮萍苑短时间内，想达到桃夭阁那般经营数年的桃林那样的盛景是不现实的，因此楼主夫人显然另辟蹊径，并未以量取胜。

　　顾芷只在送菜时粗粗看了一眼，甚至看到了几株在后世有过记载却不知究竟是怎样的稀奇培育品种，其中一株，据风言传说，是从宫里暖花坞流出来的，高达十尺，千瓣重叠，垂枝洒金，满树蔚然，就栽在庭院正中的大缸里，任来往文人骚客点评。

　　而最为人称道的的景致，却是“人面桃花”。

　　这一日走动在前院的侍婢们的衣衫全制以春绸，用粉白二色，统一梳起桃花髻鬟，簪桃枝，小厮则冠水绿衣帽，以叶绿衬花红。而妓子们的衣着打扮就更加多姿多彩了，雪白、粉红、浅红、绯红，轻纱衣衫各个别出心裁，水般飘逸生姿的披帛拖曳三尺，近看繁复妙曼，远看如云如霞。

　　无数什么桃花流苏、碧云水晶钗、珠翠簪满乌云秀发，旭日的光芒下晶莹交错，晃着来客们的眼。额心再点一枚桃花钿，装点着粉嫩面颊。加上俏语娇声婉转回荡四周，堪称粉腮桃面、人比花娇。

　　纤湖池心搭起了连通岸边的长桥，围起了朱栏平台，上头两株千瓣桃树在阳光下灿如云海，底下乐伎舞姬纷纷奏乐起舞，一支接一支不曾间断。而岸边空地已设上了雅宴之位，只待入座。

　　当中几处楼台簇拥的视野最开阔的月台上更是早早围了彩屏，为贵客所预备。常来的恩客乃至只是进来游耍长见识的人，有的三三两两绕岸赏景点评，有的左拥右抱香玉美人散步调笑，有的持酒杯茶盏漫步闲谈，一阵风吹过，花瓣随风纷扬落下，一时胜景无二。

　　“想不到晴日临水赏桃花竟是这般美景！”

　　“春风日暖，粉妆云霞，衣香鬓影，令人流连忘返，不外乎如此了。”

　　“比起那桃夭楼以桃林取胜，也是各领风骚、别有千秋了。”

　　“哪里，某看比那桃夭多匡不让了。尤其是这‘人面桃花’，不愧是花国探花，旁的是比不上的！”

　　“我看是后面一点比较重要吧，啧啧，魂都要被勾去了，当心之前那绿玉阁的相好陈醋味酸死你。”

　　与这些风光无关的大厨房，喧闹的声音混着丝竹歌声飘来，却是不胜其扰。

　　当然，大概也就顾芷这么想，帮厨的小丫头们烧着火，目光或神色却都或多或少地飞往了院外，飞到了那缤纷的桃花上。

　　今日另从教坊司请了专门的乐籍的乐伎来歌舞百戏助兴。教坊司隶属礼部，掌管优伶乐伎籍人，是烟花里所有在官府登记的青楼楚馆名义上的统辖，除了向各青楼分配官奴外，自己也收拢豢养官伎，不从娼事，而是专门培养“高水准、高素养的国家级”歌舞乐人、梨园百戏。

　　这些乐籍的优伶，拔尖的可以贡入宫中，其余的也供京都平时官衙府邸宴饮作乐、酒肆等开业揽客时租赁。

　　顾芷本来还疑惑为何各青楼不培养自己的乐伎，待看过一次这些艺者的表演后才恍然大悟，这些乐籍之人传家的技艺，实在是民间所不可得，也养不起的，也许颜色上比不过那些花魁，但只要舞起来，便实在赏心悦目。

　　这些人饮食上格外精细，也格外挑，饭食自然要好好供着，比平时又要忙许多。

　　内间的帘子几乎不间断地打起又放下。原因无何，乃是因为今天大厨房简直没有下脚的地儿。为了防止出乱子，白厨司便让所有的酒水准备都设在了里间，顾芷自然得待在这里了。

　　还好，前两日最终定食单时，她在一旁旁观了，不然不能看到集大厨房众人智慧创新出来的各式新鲜菜肴，实在是扼腕了。

　　“前面的顾妈妈来要再抬一坛子酒，”一个小厮打起帘子，笑着唤道，显然是得了前头廊客官人的打赏心情愉悦。

　　当地间正给酒坛封着口的厨娘连忙站起身道，“好了，好了，”说着唤了另一个小厮来，让两人一起挽袖子将酒坛搬起来往外头去了。

　　宴饮自然少不了随时随地的酒，专为今日备的酒是上好的花雕和玉泉米酒，皆温和适饮，大厨房要做的也简单，不过将酒仔细滤好后，装进特制的桃花细瓷花釉坛，撒上一把干净新鲜的桃花瓣。

　　这么做，也是因为桃花在酒中泡太久形色皆失，只好快上时才加上，以充其意罢了。

　　“阿芷，酒滤好了没，前面催了！”

　　紧接着前面的这一声可就没那么友好了，这次来催的是个负责督促菜品流水的大丫鬟，对她们自然趾高气扬的没什么好声气。

　　顾芷手里正忙着的可不是地上的一般酒水，而正是她曾几何时以上好汾酒为底酿制的桃花酿，因着赏春宴，一直拖到今日才取出来，供以午时的飨宴。因此酒液中桃花淡淡的粉颜色更加清澈鲜明了不说，香气复合得也更好了。更不用说，顾芷从夫人的那杯茶里得到了灵感。

　　把制酒的酒曲放进花苞是顾芷最先想到的，但显然是来不及也不可能，只好等到下次酿酒时付诸实践。因此顾芷用了常见的果饮子粉，如樱桃、桃脯、红梅之类，扎进花苞里，反复晾干包制后冲开滤过晾凉，用来兑酒，这样的简易版“鸡尾酒”看着色泽更加澄净透亮不说，入口也更滋味悠长不易醉，很适合今天这样的白日宴饮。

　　这样的桃花酿是要装进琉璃酒罍里、端到上宾的宴席面前的，顾芷忙着与帮忙的小丫头一起将前夜兑好的酒撒上桃花瓣装进前面送来的酒罍里。

　　看着眼前半透明琉璃内温柔荡漾的酒液，顾芷不由眼睛一迷，连忙打起精神，叫帮厨的小丫头将一托盘酒送出去。最近真是太忙了，等桃花宴一过去，定要请一天假好好歇一觉才行，顾芷暗自打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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