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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如晦
清浅的气息拂过耳畔带起一点微痒，那声音很熟悉。
云宴没有再挣扎，还轻轻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片刻，那只捂住她的手放了下来。
隔了几排厚重的木书架，仅容二人站立的昏暗角落，谁都没有动。
窗子那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在这寂静的藏书楼里分外突兀，“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从外甩进来，云宴心里一咯噔，透过书架的缝隙看过去，竟然是一具染了血的尸体。
身后的人伸手扶在她手臂上，适时稳住她有些发软的身体。
又有人从窗子跳进来，不止一个。
“这接下来怎么办？”说话的是个清脆女声。
“还能怎么办？咱们先把这人拖出去埋了，免得主人看到心烦。”另一个娇憨女声。
窗子外面传来兵戈碰撞的打斗声，还有冷酷的警告声：“回去告诉他，再弄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来监视我，迟早我让他希望落空！这质子谁爱做谁做，惹火了我休怪我翻脸无情！”
那声音迷魅中带着低沉，云宴整个人都僵住了。外面的人是段惊鸿。而先前跳进窗子的两个女子，应该就是跟着段惊鸿身边的那一姬一妾。
外面的打斗声渐渐停歇，楼内的两个女子将地上尸体往外抬。
约莫一盏茶功夫，藏书楼又恢复安静。
云宴悄悄看了一眼外面，确定了无人，才松了一口气，继而才想起身后的连雪淮。她转过身，见连雪淮站在墙角，肩头白衣一片血渍，箭头已经被拔/出来了，也不知包扎了没有。
“你……”云宴猛然看见他身上大片的血，一时语塞。
连雪淮面无表情，都没有看她一眼，直接侧身避开她往外走。
云宴有点不知所措，那一箭看起来很严重，流了那么多血，是她射的，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以那样羞辱的方式。
做了错事却没法言说的憋闷顿时让她再也管不得其他，她跟上连雪淮的脚步，从后面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南蛮子！”
话一出口她简直想咬掉舌头，看来喊惯了关键时刻也改不掉，她在懊恼，连雪淮却已经把袖子扯出来，根本不搭理她。
这是藏书楼的四层，连雪淮已经走到台阶那里，云宴急匆匆跟上去，抱歉的话一股脑儿全部倒出来。
“ 今日射你一箭实非我的本意，我心里内疚难当，所以看见你没去医馆就赶紧找过来和你当面道歉，你身上还在流血，不打算去医馆吗？或者你跟我进宫，宫里御医……啊！！”
云宴跟的急，连雪淮已经下楼，她一脚踩空，直直往前摔去。
连雪淮甚至都没转身，只是在她要摔下去的时候挪动一下身形，正好挡住了从后跌过来的云宴。
云宴趴在连雪淮背上，死死抓住他的肩膀，惊魂未定。
“公主是要我背你下去吗。”连雪淮停在楼梯上。
“不……不用。”云宴嘴上说不用，可是腿脚发软，仍是抓着他的肩膀不放。
连雪淮不再说话，就这么背着云宴往楼下走。等到云宴终于意识到不妥，才发觉右手那里湿黏黏一片，她正好抓在那伤口上。
“我……我自己走，你快回去上药吧。”云宴连忙从他背上下来。
连雪淮径直走在前面，下了一楼，不知从哪儿拿了一把伞，云宴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他撑着那把伞，兰竹的伞骨，苍青伞面上绘的是一种没见过的红花，很漂亮。
外面在下雨，而连雪淮显然不想搭理她，云宴从来不愿做亏欠别人的事，心怀内疚的感觉并不好受。
她方才道歉了，并无回应。忽然她脑子灵光一闪，想起之前连雪淮曾对她说过的话，她急切说道：“你若实在生气，尽管还回来，我绝不还手。”
云宴正做好被他还回来的准备，连雪淮倏的转身，直接一记手刀劈在云宴后颈上，她满眼惊诧，随后就陷入昏沉。
***
风雨交加的夜，藏书楼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白影儿撑一把苍青色油纸伞，走进雨幕里。
“连兄，想不到这么晚你还在藏书楼，我等你多时了。”
学舍屋檐下，段惊鸿斜倚栏杆，夜风吹过，廊下灯火明灭，映照在他那妖娆的五官上，更显惑人。
“晚来夜读，一时入迷，忘了时辰。”连雪淮站在雨中，神色淡然。
“是么。连兄日日夜读，如此勤奋，让我好生佩服呢。”段惊鸿声音含笑，继而语调一转，“就是不知道连兄将这藏书楼翻了个遍，可查出来想要的东西了么？”
连雪淮沉静不语。
段惊鸿直起腰，神色多了几分正经，“连兄，你我皆在云洲为质，都带着目的而来。不如我们各进一步，说说彼此的打算，也好过一个人盲目碰壁啊。”
“道不同不相为谋。”
“连兄还是这般坚持，只是你今日已知我的打算，我便不能让你全身而退！”
话音刚落，段惊鸿倏的起身，转瞬抽出腰间银色软剑直击伞下的连雪淮。
剑光深寒，劈开浓稠雨幕，珠帘四溢间，剑尖在抵达连雪淮颈间三寸，“叮”的一声被弹开。
段惊鸿有些难以置信，看着连雪淮那把从伞柄下抽出来的长剑。
还不及反应，连雪淮一手撑伞一手执剑转瞬即至，剑光劈开漫天雨雾，周身寒凉森森。
两人兵戈相接，半个时辰后，段惊鸿渐渐力气耗尽，连雪淮剑尖一挑，打落了廊前明灭的风灯。
段惊鸿倚着栏杆喘气，“我倒是小看了连兄，不知你还藏了多少东西。”
“人人皆道你南渊世子天资愚笨，只会些酸腐文章，娱人词曲，连那九公主都能肆意讥讽你，你倒是都忍得下，可见所图甚大。”
段惊鸿说了半天，更觉乏力，却见连雪淮形容整齐一丝不乱，连一滴雨都未沾身，顿时气闷，“你这般藏拙，就不怕我说去吗？”
“尽管去说。”
“哈哈哈，我还不至于当个碎嘴婆娘。”段惊鸿眉毛一挑，说起别的打算，“你我既然不相为谋，我倒是发现一个与我不谋而合的人，改日我就去试试。”
“你想多了，病秧子没几日可活。”连雪淮忽然说了一声。
段惊鸿这才恍然惋惜：“真是。可惜。”
可是不要片刻，他又眉眼飞扬的嘲笑连雪淮，“今日校场上射你一箭，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传闻那九公主是早夭命格，这般有意思的人就这么死了，那真是少了很多乐趣，我身边正好有北胡带来的神医，说不定可以试试。”
连雪淮置若罔闻，站在屋檐下，仍是撑着伞。
“我还真准备治她的病，因为连你身边的子虚先生都治不好，若被我治好了，我就可以……哈哈哈，我再想想。”段惊鸿仿佛忽然找到感兴趣的事，自顾笑的开怀。
***
西宫凤阳阁。
云宴比往常都睡得好，除了后脖颈有点疼。外面还在下着小雨，春眠轻手轻脚来给她盖了几次被子，云宴闭着眼睛假装还在睡。
就在刚刚，她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惊天大喜事。
左边小臂那里，生命进度条拉长了三个月！明明她这几天什么都没做，除了那对恩爱的雪鸾属于“低端狗粮”，只能续命一个月！
她悄悄看过手臂，仿佛是无形中触发了隐形钻石狗粮！
大礼包从天而降简直砸晕了她的脑袋，云宴将这几天见过的人、所做的事反复回想，也没发现有什么地方是特别的。
想到这里，云宴一骨碌爬起来朝外面喊：“春眠，我的雪鸾呢？”
等到云宴梳洗完毕，用过早膳，她的眼睛都没离开鸟笼子，那两只雪鸾从早晨到现在一直在翩翩起舞，唱小曲儿。
除了吃生肉有点难以接受，这两只鸟真是少见的漂亮。这般恩爱缠绵，莫非这才是隐形的钻石狗粮？
春眠照常端一碗药汁进来，一日三次，比吃饭还准时。
“公主，奴婢瞧着您最近面色红润不少，夜里也不再惊醒，一定是这药见效了。”
云宴：“……”
不是药见效了，是这狗粮啊喂。云宴什么都没说，硬着脖子喝下一大碗，苦的差点爆粗口。
这时一直在外间的知晓进来，“公主，三皇子辰时派人过来说，今日兰贵妃做了您喜欢的锦丝芙蓉糕。”
“知道了。”
云宴有些发愁，三皇子说这话也就是希望她去看看兰贵妃。云敖的生母兰贵妃与崇明帝相敬如宾，这些年也就生云敖一个皇子，云宴是后来过继到她名下的。
后宫那些事，云宴不感兴趣，只是偶尔有些奇怪。按说三皇子云敖无论是人品还是战功都是几个皇子里拔尖的，但崇明帝至今未立太子，不光如此，崇明帝连皇后都没有。
云宴要去宁秀宫看兰贵妃，春眠特地为她画了温婉的妆容，一头乌发用简单的丝带绾成双髻，丝带下分别垂了两红只珊瑚坠角。光洁的额间点上一粒朱砂，衬着粉嫩的脸颊，霞明玉映般灼灼光华。
一身淡粉宫装外罩白狐毛披风，春眠又为她拿来一把伞。
苍青色伞面，兰竹伞骨，伞面上绘的是一种没见过的红花，这是连雪淮的伞。
“公主，昨晚是连世子送你回来的。”春眠见云宴一直盯着那伞。
“嗯。”云宴随口应一声，想起昨夜藏书楼的惊心遭遇，她那时一心想道歉，说了任由他还回来自己绝不还手的话，后来，连雪淮果然拍了她一掌，直接打晕了。
下了小雨，烟雾迷蒙。
从西宫穿过御花园，才是嫔妃后宫，到宁秀宫还有一段距离。
一路除了几个往来宫人，御花园里很安静。北国冬日，草木凋零，朦胧细雨里有暗香浮动。
湖岸假山旁，一树红梅卓然盛放，冷香如玉。
“这梅花开的真好。”云宴撑着伞，停在梅树前。
“公主若喜欢，奴婢摘一些带回去插瓶。”春眠应道。
主仆二人静静站在梅树前赏了一会花。
“鸢儿！”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震惊欢喜的声音，不待云宴转身，来人快步走至近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眼前这威严的男子，此刻眼中满是迷乱，云宴惊讶地喊了一声，
“父……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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